“雲妝現在可好?”
“那孩子也算有福氣,允兒一直惦念着雲公主,也該是在一起了。”允逸真的和雲妝在一處了,媞媱空洞的看着母親。這個世界的她已經被那個世界給束縛了,羈絆了。
若清,我該怎麼面對你。
現實的冰冷,遠比夢中更令人痛。
可無論如何,真實的寧醉蘺,與她無關。
她昏睡不是有意。紅方出使,是天命。寧醉蘺與她相似被迫進宮,是天道輪迴,卻也是事在人爲。
“我可以去皇陵,看看那姑娘的墓嗎?”
“那皇陵……”陳宇寧話未盡就被媞媱攔了去。
“母親切莫說皇陵戒備森嚴,豈是我想去就去的。”我已經聽過了,我不想再聽一遍了。再聽一遍,就是又告訴我一遍,她已經爲了你死了,別再去裹亂了。
“我去找翛哥哥,翛哥哥定會同意的。”陳宇寧不懂女兒爲何如此執意,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此生,我欠你的無以爲報。
來生,希望命運輪迴,讓我去承擔我所有的罪過。
陳宇寧起身幫媞媱掖了掖被子。
“媱兒,大病初癒身子定是虛的很。母親去尚膳院看看你的吃食。醒了就與母親說了這麼多話,難爲你了。竹月,盯好長公主。”說着便急匆匆的下樓前往尚膳院的了。
不知是喜極而泣,還是不敢相信。金夫人的眼淚自出了祇韶院就抑制不住了。
良久,緩過神來,才端了一碗清粥,一碗雞湯上樓。
媞媱邊吃着,邊與母親聊着“母親,近來,紅方,可曾來過?”媞媱重合着現實,想來,紅方是未曾來過的。
“紅方啊,該改名字了。你該喚一句妹妹了。如今也是入了我金家的族譜。和允兒一樣,中間是個允字,她又自己擇了個姀字,倒也襯的上她安靜恬淡的性子。紅方就做是小字吧。”陳宇寧這頭喂着清粥,媞媱一聽,直接嗆的說不出來話了。咳了半天,才緩過來。
“是粥太燙了?”陳宇寧吹了吹,自己喝了一口,這也不燙啊。
“無妨無妨,母親您接着說。”
“因得紅府是商賈人家,紅方論理來講是嫁不得宮中的。可兩個孩子實在難捨難分,那紅府最大商賈的地位也撼動不得,翛兒那孩子也機靈,便委託着咱們家認了這個乾親。可紅府老爺子老夫人到底也是給她養大的,自她從他國歸來,與皇上行了訂婚大典後,便一直未曾出過紅府。說是回國驚魂未定,不敢出門。”媞媱笑了。
哪裡是驚魂未定不敢出門。那個世界的她單純善良,是爲了孃親而記恨,不願見她。而此生,紅方並非那般善良坦蕩。她心裡自當明白那雲公主爲何心中只見媞媱,未有他人。這世的紅方自被紅府收容,便自恃清高,桀驁不馴,便是她金媞媱,她紅方也有大半的原因實是羨慕媞媱的血統,又因實是感念當年的恩情,才與她走的甚近。紅方,媞媱嘆了口氣。 此番你倒真的是允姀了。
八年前,媞媱半山腰與雲公主,太子翛發現了奄奄一息的紅方。唯有京城中最大的商賈人家紅府未曾生育且紅府夫人有疾在身亦不便生育。皇族爲了維繫政治經濟關係,此女便也做爲紐帶賜給了紅府。自此,那太子翛心中便是認定了紅方。
可,那八年前若不是她金媞媱發現了紅方。怕是她現在早已死在了半山。她欠我的,此舉,算是還了。
正當時,便又聽到噠噠的上樓的聲音。
“想來是賀太醫來了,快讓他爲你把把脈。”說着便忙讓出了一條路。
穿針引線,懸絲把脈。
“可用絲帕?”媞媱看着賀太醫忙活皺了皺眉。
“想來是藥娘娘出遠門了,不然夫人也不會喚來老朽爲殿下診脈。殿下大家閨秀且未曾嫁人,不會忌憚?”賀太醫看着簾帳中的媞媱,又回頭看了看金夫人。舉棋不定。
賀太醫與陳宇寧是老相識,陳宇寧未嫁入金府時,陳府大到夫人生孩子,小到管家體熱風寒,都會去找賀太醫開一記方子。
“無妨,賀太醫。”媞媱伸出一隻手臂,賀太醫爲她蓋上絲帕。
半晌。
“先恭喜夫人,殿下終於醒了。殿下身子骨向來健壯。不過睡了一年沉迷夢境,剛醒來身子虛弱罷了。這一月儘量多休息,適量走動,卻也不可走遠。老夫也就不爲您開方子了,待藥娘娘回來,開的方子自然比老夫的方子好。殿下好生休息便可。”
“多謝賀太醫。竹月,去尚膳院包些糕餅,送賀太醫出府。”陳宇寧自當是喜笑顏開。熬了一年,終於熬出頭了。
“夫人,宮裡派人來了。”竹月上樓時說着。
沉睡了一年的長公主,既然醒了就會讓皇城炸開了鍋。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金媞媱雖說自小到大人緣好得很,除了本身性格確實柔和,世人大抵是無法免俗的,卻也不過是因爲有了一副好皮囊,生得了一個好人家。可到底,喜是大於憂的。
最憂的人,不過紅方了。紅方自知金家與皇城關係甚密,若金媞媱醒了向皇城盡上兩句言,雖說她一屆女子,哪怕無法造成大的影響,皇上也定是會聽聽金媞媱所言。只要沒拜了天地,那她這皇后的位置,便是時有變數的。她真的以爲,金媞媱這輩子都不會醒了。所以,也沒少明裡暗裡的勸尹若清放棄。可紅方是無可厚非的,若媞媱真的無法清醒,那又爲何不爲自己開路?
那尹若清若是真的死了心另娶她人,紅方又爲何不舉薦,那前朝後宮她就算是抓緊了。
兵行險招,若一舉得勝她紅方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實她想不到的是,自己已金家小女的身份嫁入宮中,入了宮便是皇后,就已經無需再做什麼了。且又握着最大商賈的牌,掌握着京城的經濟命脈,已經無人撼動得了她的位置了。
卑微到骨子裡的不是她對當今皇上的愛,是擺不脫的市井與低下。傷不到媞媱,便是她此舉最大的心安了。
且媞媱這一睡便是一年有餘。任誰也是想不到她居然還會醒的。就連金府的老夫人也是如此。媞媱睡着的前半年,金夫人日夜守在塌前,整日以淚洗面,日日盼着自己的掌上明珠可以醒過來。可日復一日卻也絲毫不見女兒醒來的跡象,便也開始慢慢接受這個事實,而後才得知,君王都已更替。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啊,伯母您這是做什麼,伯母是看着翛兒長大的,怎得翛兒可以護你們周全的時候,卻這般疏遠了呢!”登基不久的新帝三步並兩步的走去扶起了金家夫人。
躺在牀上的媞媱實在起不來身,心底裡卻也是真真的歡喜着。
“皇上,我一屆普通婦人,縱是看您長大那也是臣子的理所應當,衆人面前,禮不可廢!”
“伯母所言極是,翛兒一定注意。媱兒可還好?大病初癒可有什麼不適?”
“難爲翛哥哥掛記,媱兒身體啊好得很。聽母親說翛哥哥與方兒已經訂了婚,此番方兒怎得沒有一道前來?”媞媱心裡明白的很。卻還是小女兒般的堵了氣偏要一問。
“方兒正在府中待嫁,待嫁之時不便出府。若媱兒想她,明日便喚了她來。你們姐妹也許久未見了。”皇帝這話說的圓滑,回了媞媱,護了紅方,可謂是一舉兩得。
媞媱苦笑“翛哥哥不必護方兒,你我自幼便一同長大。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拐彎抹角說話圓滑。方兒什麼人我心裡自當清楚。你們成了親,我自當恭喜,媞媱言盡於此,翛哥哥可莫要怪媱兒說話不中聽。”
自家妻子背地裡乾的那些勾當他心裡再清楚不過了。方兒又入了金家族譜理應喚媞媱一句長姐,眼下自己視如妹妹的人說出此話,自己心痛卻又無可奈何。
皇上抿了抿嘴道:“媱兒,你好好養身體。我已經準了你哥哥的假,讓他好好陪陪你。”三十六計走爲上策,無法接話便唯有轉移話題了。
媞媱點了點頭,想了想。
良久。
終於開口,言道想去看望寧醉蘺的事情了。
“去看她?爲何?”皇帝的眉毛一皺,媞媱睡這一年,爲何又會知道寧醉蘺?
“姑娘成全了我,我自然是要感謝。”
“事已至此,你莫要放在心上。到底與你無關,若清請旨已將那女子的墓遷回京城,是最後能彌補的了。”皇上聽聞了那女子與媞媱一般無二的長相,雖是驚訝卻也是事已至此無法挽回了。
“翛哥哥不必爲我擔心。根源在我,若不是我的昏睡,若清也不會愣在那女子身上,我若不去,良心難安,望翛哥哥成全。”
情真意切,句句屬實。皇上太瞭解媞媱是什麼樣子的人了,若是拒絕怕真是會寢食難安,日後再答應與現在答應無甚區別。點了點頭, 嘆了口氣便同意了。
媞媱看着紗帳,擡手看看真實存在的自己,此時此刻很無力。她突然發現縱是她金媞媱也無法扭轉乾坤,本以爲夢中醒來能擺脫夢裡困境,卻不想受的是更大的折磨。
可是夢裡夢外,本就是一體的。
她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活過了一年,真真的認識了寧醉蘺。
人有的時候對這些說不出,道不明虛無的情感很是眷戀,卻觸碰不到,無法言語,更無法訴說。媞媱痛苦,又無法道明。
在闔府都在慶祝媞媱醒過來的時候,只有媞媱一個人,是不開心的。不是現實世界不好,是她自己不願意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