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跟朱載坖這麼說話的,也就只有他的老師高拱了。
從師生關係上來說,高拱對於朱載坖還是很關心的。朱載坖生病在皇莊靜養後,他也有些日子沒有過來看這個學生。因爲朱載坖本就從小體弱多病,近來能得神醫李時珍開藥治病,自然就該好好調養一段時間。
但是朱載坖在皇莊之旁開了一家馬場,準備賭馬,並且大肆宣揚,這就有點讓高拱無法接受了。聽說還在這裡,養了十多條獵犬,這不就是聲色犬馬的生活嗎。
之後高拱本打算過來興師問罪,好好的說教朱載坖一頓,也叫了兩個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勸說。但是正碰到賭馬場開業,景王上門約賭。之後就發生了這些事,高拱好心有好報,反而帶着同僚賺了一筆。
那兩位翰林院的同僚不再湊這熱鬧,已經先一步回去。雖然賺了銀子,可是高拱也沒忘了正事。他是朱載坖的正牌老師,卻不能就這麼走了。
交待陳洪照顧好西洋馬,朱載坖便請高拱與自己一同回皇莊。
許多事情朱載坖都並沒告訴高拱,因爲高拱除了是自己的老師,還是嘉靖的臣子。以高拱這種火爆脾氣人,弄不好會說漏嘴,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朱載坖這次面對高拱,並沒想着將自己所辦的事情和盤托出。
因此高拱進了皇莊,也只是在朱載坖的書房裡,考校朱載坖的功課。
別看朱載坖讓這個讀書,讓那個讀書,輪到他自己的時候,經義什麼的真是三瓜倆棗慘不忍睹。爲此高拱可是氣的吹鬍子瞪眼,卻又沒有什麼辦法。
“你在皇莊之中,難道就什麼也不做,整日都在睡大覺不成?”高拱指着朱載坖,手指都有些抖了。
“老師的教誨我一直記在心間,可是我看聖賢之書,往往流於泛泛。”朱載坖沒辦法,只得開始忽悠道:“學生讀論語,看到‘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可這說的也太簡練了,具體應該如何去做,卻沒有一點說明。而且後世的大儒雖有註解,也都是坐而論道,根本連一個舉出實例的都沒有。若是以政道,以什麼政治手段約束纔算對的?以刑齊,又是如何量刑才能輕重合適?這就象是蓋一座佛塔,只蓋最上面的一層是不可以的。學生讀書也要從最基本的讀起,有世情、有實例、有規律,三者俱全又是如何勾連,不可只知道大道理。”
論語之中,孔子的這句話本意:是說治國,要以政治約束百姓,用刑罰來規範秩序,百姓會想辦法規避而沒有羞恥的感覺;用道德教育啓發百姓的良心,用禮教來規範秩序,則百姓會既遵守秩序又知道羞恥。
高拱聽了朱載坖的這些話,有些沉默。
半晌纔對着朱載坖點頭,“是老師錯怪你了,不是你不讀書,而是你覺得這些書本上的治國道理,都講的並不透徹。或許你說的有些道理,可實際上並非如此。數十年前的王陽明,開知行合一之先河,與你所說有共通之處。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知行合一不可事事合一,所謂‘良知’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有些事情平民百姓可做,你這皇子又怎麼能去做?正所謂勞心者制人,勞力者制於人。士農工商,本應各行其道,又豈能合一。求甚解是不錯,但是鑽牛角尖就不對了。”
朱載坖知道,高拱這麼說肯定是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只當自己受了王陽明的心學影響,要講知行合一和良知學說。
“學生想知道的,並非是如此高深的學問。”朱載坖很是認真的道:“老師說的心學,我瞭解不多。但是我想,如果將什麼是政治完全闡述出來,爲何行此政道。什麼是刑法,爲何人之利益而設,爲何又施此刑罰。什麼是道德,難道只憑啓發就能讓人有道德良心。又有什麼是禮數,才能進退之間不卑不亢使人如沐春風。皆應一一規範明示,而不是隻言片語各自領悟。”
說完朱載坖從自己的書房裡找出一本小冊子,這是他自己編寫的政治學。雖然只是後世課本的一點皮毛,但在這個年代也能看到其中的價值。
高拱見到朱載坖遞來的小冊子,很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才接到手中。
封皮上兩個楷書大字,政治。
翻開第一頁,最上面便印着一行較粗的黑字: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
高拱身爲翰林,也是博覽羣書之人,是個識貨的。他只看到這一句話,便如被雷霆擊中,腦子之中瞬間變的空白一片。
施政治國,是經世濟用全面複雜的表現啊,這話簡直太精闢了!
沒有之乎者也,也沒有子曰詩云,如同街頭攤販報價,豬肉十文一斤般的明白,並無半句廢話。
與之相比,儒家經典雖也不錯,但就缺了這等直白簡明。
想必若是儒生做這賣肉的攤販,你若問價,他必先說此豬生來聰慧嬌生慣養,長而頑劣因此忍痛宰殺,天地同悲苦雨淋漓,血瀝既盡而肌理分明,未廢嬌養餘此肉身,小火長燉佐以椒姜,味香汁濃瓊皮顫顫,入口即化大塊朵頤。之後,纔會說五文錢斤之半矣。
文采是好,辭藻也華美,但是囉嗦不說,還總是賣弄不已亂人耳目,不能直指根本。
好在高拱也是有見識的人,失神也只是片刻而已。
但他對於這本政治書,卻是前所未有的重視,“殿下,你這本政治,從何而來?”
高拱當然不知道這是朱載坖自己寫的,只當是什麼世外的隱世學研所寫。
“這本政治,其實並不是咱們中華之物。是從西洋流傳過來,被滿剌加的明人譯成了漢字。”朱載坖只能接着編,他又道:“學生髮現,西洋人的學問,往往直指根本窮究其理。與我大明學問的大而化之相比,也是有其優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