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元大長公主府
魯元大長公主是現在京中最炙手可熱的貴婦。
她是先皇的妹妹,現任皇帝的姑姑,她的胞妹嫁給了皇帝的親舅呂鵬程,她的丈夫是太常寺的寺卿,掌管着皇家的祭祀和各種慶典,她的兒子是宮中的御前侍衛,無論於公於私,都和京中眼下鬧得沸沸揚揚的“皇子娶親”之事有大關係。
就連宮中的貴妃和皇帝,在商議選妃的人選時,都會找這位京城在京中召開各種花會、茶會的皇姑商量。
所以在最近這段時間,魯元大長公主府外可謂是車水馬龍,無論是打探消息的、想要關說的,還是家中有女兒想要得到舉薦的,各方人馬都想盡了辦法想要見到魯元大長公主。
在這種情況下,魯元大長公主的後院裡多出兩個不經常來的人來,一點都不覺得扎眼。
“你怎麼知道今日朱衣一定會下手呢?”
孟太醫悠閒地煮着藥茶,不時往小爐上的陶罐裡丟上幾味藥草,慢條斯理地問着對面的好友。
“因爲她忍不了多久了。一過立秋,小膳房就會停止供應‘熱冰’,她作爲小膳房裡的廚娘,除了製作熱冰外,沒有其他機會靠近貴妃。”
呂鵬程喝着面前的清水,面帶得色的說:“我爲了這一日,已經籌劃了多時了……”
孟太醫笑而不語,用長勺在陶罐裡舀出一碗藥茶,遞於呂鵬程:“秋燥易咳,喝一碗,保你秋天不會喉嚨疼。”
“莫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水,我什麼都不喝。”
呂鵬程笑着謝絕。
孟太醫也不勉強,挑了挑眉,搖頭道:“如果我要給你下毒,不必下在什麼地方,哪怕你喝的是清水,我也能讓你察覺不出。”
“我不是這個意思。實在是以前着過道兒,喝慣了清水,再也不習慣其他的味道了。倒是你那邊配的鼠藥,能毒死人否?”
“那就要看朱衣用了多少。”
孟太醫也不能肯定,“太醫院毒鼠的藥物管的很嚴,出去多少,回來多少都有成數。雖然我讓藥童無意間透露剛毒死的老鼠胃中之物也有劇毒,讓朱衣小心,但她能收集多少,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只要太醫院查不出藥物的損耗,就沒你什麼干係。”呂鵬程點了點頭,“如果是在‘熱冰’上動腦筋,那毒不是下在冰中,就是糖汁中。”
“約莫會是糖汁中吧,從鼠胃裡取出來的糖藥想要混在冰裡可不容易。更別說那些毒放了許久,恐怕已經有些苦澀之味,熬在糖汁裡最不容易讓人注意。”孟太醫難得地笑了笑。
“就是不知道袁貴妃要知道自己吃的是從鼠胃裡取出來的東西,會不會嘔吐幾晚。”
呂鵬程也跟着笑了,似很是暢快。
“你願意冒險幫我,我很意外。”呂鵬程笑着開口,“你我多年的交情,但我很少動你的人情,怕的,就是還不起。更何況,要用到你這位太醫令的人情,那必定是大得不得了。”
孟太醫自然不會告訴他,當他找到張茜,知道她過的很好後,就沒耐心在袁貴妃身邊待着了。就算呂鵬程不找這個法子弄死她,他也是要把她弄死的。
她身上那痰症,就是自己故意給她留下的隱患。
因着孟太醫幫了他最重要的一環,呂鵬程爲了換他放心,也就把自己設的局說給了孟太醫聽,權當是給孟太醫講個故事。
論心機深沉,孟太醫絲毫不會比呂鵬程差,只是他畢竟只是個太醫,比不得呂鵬程能動用的人手多,背景深厚,所以乍聽聞他的手法,也很高興。
呂鵬程用的法子也很簡單,無非就是誘之以利罷了。
朱衣入宮極早,七歲就因爲家貧被送入了宮中,得了御膳房看重,從小在御膳房幫廚,和家中一直都有聯繫。
今年出宮大赦,朱衣年紀沒打到要求,但也相差不遠。自她入宮起,家中光景一年比一年好,哥哥嫂嫂都有了些家財,也養得起小姑子。加之宮中許多人都知道她的相好王寧是袁貴妃面前的紅人,許多人認爲只要她走了王寧的關係,提供些銀錢,一定能出宮去。
出宮之年放出一堆大齡宮女,這些宮女有見識有教養,長相也比一般村婦漂亮,外面有很多富商和大齡的男人願意娶這些女子爲續絃或妻室,如果是有一技傍身的,像是廚娘、尚服局之類的,那更是有大把人捧着金銀求娶回家去的。
朱衣也是如此,她是最得寵的妃子宮中專司糕點的廚娘,僅憑這一點,也不知有多少酒樓掌櫃用金子等着求她回去。
呂鵬程先是找了一個家中的暗人,乃是一家酒樓的老闆,命人帶了不少彩禮去求親,希望朱衣一出宮就能娶回家做掌家主母,並且承諾待定親之日聘禮十倍,決不食言。
這酒樓的老闆長得儀表堂堂,年約四十,哪怕沒有諾大家產,去朱衣老家這樣的地方去求娶哪個三十多歲的姑娘,都斷沒有推辭的,更何況當這個酒樓的老闆帶着馬車、彩禮無數去朱家莊的時候,整個鄉里的人都震動了,直呼朱衣家走了運。
朱衣家住在京畿,否則當年也不會進宮做宮女,朱衣兄嫂自然是養得起朱衣,但沒想到朱衣回家還有這樣的好處,加上那老闆確實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他們都知道朱衣在宮裡是剃了光頭的,以後能不能長出來都成問題,而這老闆卻一點都不介意,自然是願意的很。
至於聽說朱衣在宮中有個對食的事情,兄嫂二人也就選擇性遺忘了,王寧千好萬好,也只是個宦官,總不上真刀實/槍的真男人,還能留下子嗣,一出宮,也就做不得數。
朱衣的兄嫂收了酒店老闆的彩禮,已經是被這個闊綽嚇到,再聽到聘禮是這個的十倍,自然不停的託人帶信希望妹妹能夠回家,家中已經連房間都給她準備好了,回家就享清福云云。
朱衣心中雖有牽掛和忌憚,但她在宮中已經半輩子,人年紀大了自然想回鄉,而她的兄嫂又表現出非常熱情而非將她當做累贅的樣子,不但沒有打她傍身銀子的主意,還爲了她能順利出宮託人送了不少錢進來打點,朱衣心中自然是滾燙一片,託了王寧想要出宮。
王寧這麼多年來,和朱衣同命相連,早就已經對她動了些真感情,實在不願意她出宮,加上可能還有些呂鵬程不知道的原因,更是推三阻四,這朱衣沒辦法,只好走了袁貴妃身邊一位內侍的關係。
袁貴妃身邊那位內侍就不是王寧這樣好講話的了,他獅子大開口,好幾次要了鉅款,朱衣思忖着兄嫂給的錢不少,一次次的填,總算是說動了這內侍,到了袁貴妃面前去關說。
那時正是春天,馬上就要入夏,袁貴妃考慮這“熱冰作畫”的手藝一時半會小宮女們學不會,就給駁回來了,駁回來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爲朱衣還沒有三十六歲,不到年紀。
此時宮中已經有許多年紀不到或沒有兩朝的宮人都通過關係確定了出宮,朱衣塞了這麼多錢沒有確定,心中焦急。那內侍就對她說,袁貴妃這話的意思是多要一點,你再給多一點,說不定這事就成了。
但此時朱衣的銀錢已經被掏空了,她知道王寧對她的心思,但她和王寧確實不是對食關係,也對宦官這種假男人起不了牽掛,不願意欠他的人情,只好寫信回去找兄嫂要錢。
兄嫂已經把能變賣的彩禮都賣了還了錢給注意打點了,這時候要一大筆銀子,還要儘快,當然是拿不出來。但那酒店老闆的聘書都已經下了,就等了人出宮好結親,眼看着朱衣不能出宮他們連彩禮都退不回去,只好想辦法再去找那酒店老闆。
酒店老闆倒是答應了給這個錢,但他說的也明白,他是生意人,活錢都要進貨和營業所用,需要再等一陣子,並給了個日期。
那兄嫂沒辦法,託了酒店老闆的路子,向那利滾利放貸的暗商借了一筆錢,由老闆作保,約定了還錢的日期,如果還不上來,就去找老闆。
這筆錢後來進了宮,給了朱衣打點,這麼一大筆錢,即使是袁貴妃也不由得動容,她沒想到朱衣能拿出這麼多錢來,後來知道朱衣家裡家境還不錯,還捨得爲小姑子花,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兄弟年幼時將她賣了的事,居然同意了她這個事。
可惜後來尚服局的事發,各宮中又有交接歷年來帳對不上直指袁貴妃貪墨了的,袁貴妃怕得罪人,又怕引火燒身,索性裝病,將這些事丟給了皇帝派來的女官處理,除了最早一批被登上名冊的“例外”,像朱衣這樣後來答應了的,幾乎都被“秉公辦理”了。
袁貴妃也沒想得罪這麼多人,她只想等“病好”,得了這些人錢的就還一部分回去,只是她稱病時間一長,居然沒人來要,她還以爲所有人都怕了她,也就慢慢淡了還的心思,將這些銀錢都放入了私庫。
宮中像是朱衣這樣遭遇的人還有不少,但沒有幾家像是她這樣將家裡的老底都掏空了還借錢的,朱衣心中又恨又氣,恨不得殺了袁貴妃這反覆無常的小人,但她在後宮呆久了,早就沒了這種血氣,雖說滿身怨氣,但還忍了下去。
呂鵬程便在火上澆了一把油。
還高利貸的日子到了,朱衣的兄嫂帶人去找那酒店老闆,卻知悉酒店關了一陣子了,那老闆回了鄉沒留下地址,派人去衙門告官,衙門是被上面打過招呼的不管這事,朱衣兄嫂這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
他們把家中田地房舍都還不上這筆錢,家裡還有快要成親的兒子,這利滾利一日日滾下來,那錢的數目已經極嚇人,還有催債的凶神惡煞日日來找碴。
朱衣的侄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某次和催債的爭執了起來,這些催債的居然失手把朱衣的侄子給打死了。
獨生子死了,朱衣的兄長也瘋了,混亂之中也被打殘,沒幾日傷重死了,朱衣的嫂子去官衙告,官衙見出了人命,去找那暗商,發現一府的人逃了個乾淨,那些催債的本就是當地有名的惡霸地痞,弄出命案就逃,哪裡還留在遠處?
這一樁案子,竟就成了懸案。
等朱衣再託信回家,得到的消息就是侄子死了,哥哥重傷而死,嫂子失蹤疑似投河,家中田地房舍的地契全被人收了,即使回鄉也沒有了根基……
好好一個大家,就在幾個月之間,一下子落了個家破人亡的地步。
呂鵬程會選中朱衣,是因爲他在蓬萊殿裡也有內線,長期探查後發現這朱衣沉穩有度,做事有條有理,且很能控制情緒,是個內斂且思慮周祥之人。
但這種人一旦被逼到絕境,反倒比那性烈如火的更可怕。
因爲冷靜,所以更能壓抑怒火,因爲有條有理,做事一定能成;就像是一條毒蛇,隱藏在最陰暗的角落,就等着最後出來咬上一口,一口絕對能要人命。
果不其然,朱衣比平時表現的更加內斂、更加認命,也絕口不提回家的事,更不說家裡人都死完了,讓所有人都以爲她不準備出宮了,小膳房的幾位管事還心疼她的遭遇,這幾個月更加器重她,露臉的事都讓她去,也讓她管了新進廚房的一批宮女。
當呂鵬程的內應告訴他朱衣不動聲色的問過管事鼠藥會不會毒死人時,他馬上意識到孟太醫能幫忙,便冒着極大的風險請他幫忙,並告知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會選中她,是呂鵬程左右思量後的結果,爲的,是一石三鳥。
他安排好一切的目的,是爲了幾個月後奏請兩位皇子大婚之事。皇子十五六歲連未婚妻都沒有,這是不合法度的,因爲劉未自己子嗣不豐,至少要在皇孫上考慮開枝散葉,方能保證皇室安穩。
這件事一成,必定是年紀最大的大皇子先操持起來,操持的,就是袁貴妃。一旦待客多了,小膳房就要準備點心,朱衣就有了動手的機會。
如果朱衣得了手,大皇子首先就失了倚仗,就算貴妃不是他親孃,也斷沒有義母一死馬上成親的,守孝三年不必,一兩年還是要的,這就耽擱了親事,讓二皇子先於他成親。
袁貴妃死了,原本就在後宮中無依無靠的大皇子再也沒有了靠山,前朝的大臣雖然認爲他是儲君最好的人選,可方孝庭經營了數十年,勢力那麼膨脹,沒個兩三年也都鬥爭不出什麼結果。
這最寶貴的兩三年沒成親沒開府,在外朝沒人也聯繫不了外朝,內朝還沒了支撐,撐不了多久,就要落得就藩異地的下場。
這便是其一,大皇子必敗。
其二,是呂鵬程估計着朱衣並非普通的宮人,有可能是方孝庭或者方淑妃在袁貴妃身邊設下的內應。
呂鵬程選了朱衣這個人選時,是曾派了探子去她家鄉調查過的。朱衣的家人原本窮到連地都沒有,可從朱衣入宮以來,家中不但置辦了田地,還在鄉間起了大房,用了粗使婆子。
朱衣是竈間的宮女,剛入宮時根本沒多少俸祿,還要給上面的總管“好處”,能在家鄉置辦產業,只能是得了其他橫財。
那時候王寧還沒有得勢,也沒有設賭局,朱衣不是從這個對食這裡得了的橫財,而她家中有田有地的時間,正是她剛剛被尚膳局派去蓬萊殿的時候,也就不難想象爲什麼得了橫財。
再聯想到朱衣性子沉穩,做事從不張揚,低調到幾乎找不到她的差錯,就更讓人覺得她是曾經被特意挑選過的“人才”。
如此聯想,呂鵬程甚至認爲連王寧都不僅僅是袁貴妃人,恐怕也是身負兩層內應的身份。
呂鵬程不是沒想過這二人有可能是皇后的人,但皇后已經死了好幾年,如果他們是皇后的人,大皇子不可能不聯絡母親舊日的人手,尤其是這種放在緊要位置的內應。
一個在膳房,一個在三皇子身邊,這樣得力的人手,呂鵬程自忖就算是自己得了也要利用起來,讓他們知道母后雖死主子還在,否則辛苦埋的暗樁,豈不是就這麼廢了?
如此一來,只要朱衣不尋死,內宮隸屬於皇帝的廷尉就能拷問出朱衣背後的方家,更有可能被屈打成招,招認是二皇子和方淑妃設計陷害的袁貴妃。反正朱衣家中已經沒人了,也不怕幕後的主子再去拿家人做把柄,這麼多年被人控制的仇怨,也可以一起發出來。
這便是其二,有可能牽扯出二皇子和方家,讓大皇子和二皇子徹底不死不休。
至於一石三鳥的第三鳥,便是王寧。
呂鵬程知道劉凌絕不簡單,至少他自己親眼所見,劉凌在後宮中受到追殺,甚至能動用大司命救命,至少得了蕭太妃的幫助,絕不是冷宮裡悽慘度日的可憐孩童。
但只要他身邊有王寧這個探子在,他做什麼都會束手束腳,就算想要光明正大的和蕭太妃等人會面,也會忌憚他告密。
呂鵬程見王寧又開設賭場,又長得腦滿腸肥,再隱約聽到說王寧有法子從冷宮裡的太妃們手裡掏到好處,更是對他厭惡無比,他沒想過王寧可能是跟冷宮裡的太妃們做了交易,只覺得他是趁火打劫,早就起了殺了他的心思,無奈一直找不到機會。
他是準備要扶助劉凌爲帝的,劉凌沒有後戚和什麼助力,年紀又小,加上有孟太醫和他好友的關係,日後他想要借劉凌的機會重登朝堂比在劉未身邊容易的多。
他要和劉凌接觸的前提,便是劉凌身邊的人都必須是劉凌自己能夠掌控住的人,即使他和他有接觸,也不會有人告密。
朱衣和王寧是對食,朱衣對袁貴妃下手,王寧也逃不了關係,劉凌身邊剪除了一個大害,他日他告知劉凌自己替他謀劃過什麼,料想劉凌也能感激涕零。
呂鵬程自認算無遺策,但他畢竟和三位皇子接觸的不多,只是以自己的經驗臆測一切,卻沒料到幾件事情。
朱衣是別人的內應不假,卻不是二皇子生母的,而是皇后當年還掌管宮務時派過去的。
如果是二皇子或者劉凌得到了這一支內應,當然是立刻利用起來,可皇后告訴兒子這些人的時候劉恆心神劇震,心中從未想過一直以“受害人”面目示人的母親居然也是這樣惡毒的婦人,加上他的母親後來居然“自縊”而死,劉恆一想到那日,就對自己產生深深的厭惡之情,根本沒心思去做這件事。
而且他母親說二皇子和三皇子沒幾年就會死,可三年過去,兩人還在活蹦亂跳,劉恆心裡明白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這些內應也不可信任了,越發不願意去找他們,以免自投羅網。
他性格本就是一遇到危險就縮的性子,兩個弟弟都沒死後,他知道自己想要謀那個位子只能靠袁貴妃,便只在袁貴妃身上花心思。
他思忖着自己拜了袁貴妃爲母,哪怕以後當不了太子,袁貴妃哪怕爲了得個善終也會爲他謀個富裕之地去就藩,好日後他接她出去養老,心裡也就有了點底氣。
呂鵬程想了許多,唯獨沒想到大皇子沒有和這些人接觸過的原因是他害怕得到“力量”而暴露身份,像他們這樣的人,哪裡有“畏懼”力量的時候?但凡有點優勢,恨不得抓在手裡榨乾好處才行,自然只想到她和王寧是二皇子身邊的人。
方淑妃身邊的女官綠翠也曾是皇后的人,皇后死後,綠翠心中又恐懼又慶幸,曾經找過朱衣和王寧商議,蓬萊殿裡到處都是各方的探子,這件事當然自然瞞不過呂鵬程,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至於王寧,就算呂鵬程把頭猜破了,也想不到他是“三面間諜”,又幫冷宮裡的太妃們打探消息提供物資,又給袁貴妃出謀劃策孝敬銀兩,那邊還曾給皇后提供過消息。
呂鵬程是見過王寧在劉凌遇險後自己跑了的,雖說在半路上遇見自己還是說了劉凌遇險的事,可他不知道王寧是劉凌專門安排了去截他的,只以爲這賤婢是貪生怕死之人。
王寧左右逢源,嘴巴又緊,還會做戲,連戴良都恨他欺負三皇子劉凌,二皇子恨鐵不成鋼日日勸劉凌處置他一回,袁貴妃這麼多年都沒看出他在替劉凌做事,呂鵬程這種外朝的官員,在冷宮裡又沒內應,哪裡能知道王寧的底細?
這般陰差陽錯,呂鵬程非但沒有幫了劉凌,反倒讓劉凌陷入了危險。
大皇子確實是設計到了,結局大概也和呂鵬程料想的差不離,可二皇子和方孝庭想要被傷筋動骨卻是難了。
劉凌被砍了一隻臂膀,最終得利的,反倒只是到了年紀就能馬上娶親出宮建立自己實力的老二。
如果呂鵬程要知道內中的機巧,恐怕腸子都悔青了。
而現在,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是:
——袁貴妃,到底死沒死?
***
袁貴妃沒死,不過也差不多了。
她中了“一步倒”的鼠藥,原本催吐加灌藥也許還能救一條命,畢竟她熱冰吃的多了,並不當做什麼稀罕東西,吃的很少。
可她被朱衣挾持的時候又驚又怒,受了驚嚇後痰症發了,一口痰卡在喉嚨裡,又因爲蓉錦的小心思硬要請孟太醫,耽誤了救治的時機,現在什麼藥都喂不下去,只能躺着等死。
沒一會兒,朱衣受了刑後,在神志模糊下招了許多事情,她家人全死,再也沒有什麼忌憚,更不會爲已經死掉的皇后盡忠,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個遍。
但她也許是對王寧還有一些情誼,硬是咬緊了牙關,沒抖出王寧來,只承認了她和王寧是對食。
劉未卻不是好糊弄的,原本還在蓬萊殿,聽到朱衣的招供,立刻派人去提了劉凌身邊的王寧。
哪怕全太醫院的太醫都來了,什麼獨門絕技都用了,袁貴妃還是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劉未勃然大怒,急召孟太醫回來,看孟太醫宅子的家人卻道孟太醫前幾日就得一官員的請託,要去給他家的老母看病,輾轉了大半天的功夫,纔在城東一處官宅裡尋回了孟太醫。
這官員的母親前幾日得了中風,所以這官員已經四五日沒有上朝在家侍疾,劉未批准了他的假,還誇他有孝心,現在自然不能怪孟太醫在自己休沐的日子爲其他官員的家人看病,但事情這麼巧,他心中肯定也有了些心思。
這件事在宮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就連東宮裡的衆人也人心惶惶。
劉凌身邊失了王寧,舞文弄墨只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宦官,戴良的長處是聯絡宮內宮外,他一下子就像是隻無頭蒼蠅,恨不得長了千里眼順風耳知道王寧的情況纔好。
他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到了傍晚時分,王寧被幾位禁衛又送了回來。
送回來的時候,面無人色,失魂落魄,幾乎像是個遊魂。
劉凌一見王寧,連忙將他拉到自己的殿中,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他門一關上,就看見王寧“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咚咚咚對劉凌磕了三個響頭。
這三個響頭磕的其重無比,三下過去,王寧額頭已經血紅一片。
“你先別磕頭,到底怎麼了?怎麼這件事和你還扯上關係了!”
劉凌急的直跺腳。
“殿下,奴婢沒用,奴婢見了朱衣那個樣子,又受了刑,沒忍住,將冷宮裡太妃教導您讀書學藝的事說了……”
王寧泣不成聲地拉開自己的衣襟,只見得胸前像是被巨大的針板印過一般,密密麻麻都是細小的針孔。
“奴婢也想學那不賣主的義人,可奴婢,奴婢真的沒有那個本事……那邊朱衣連人形都沒有了,好生生的人啊,就在我面前被鐵刷子一層又一層的刷,那慘叫聲……”
王寧顫抖着身子,像是回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劉凌已經隱約有了猜測,王寧恐怕會受刑,卻沒想到曾經幫過他吃飽肚子的朱衣得了這個下場,臉上又是青又是紅,驚慌中還帶着幾分不忍心。
“不過殿下您放心,奴婢耍滑頭慣了,沒什麼都說,只說您從小遭遇可憐,得了冷宮太妃的惻隱之心,跟着她們習武學文,她們爲了奴婢不說出去,所以給了一些銀錢堵住奴婢的嘴巴,奴婢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拿了那些銀錢去開賭局……”
王寧趴在地上,大哭着說道:“殿下勿要怪奴婢,奴婢,奴婢……”
“我知道你難做。”劉凌嘆了口氣,“怪只怪朱衣出了事,牽連到你。人人都只想到你是袁貴妃的人,誰能想到你還有這層關係……”
“是,奴婢嚇糊塗後說了一點,就被人帶去了陛下那裡。見到陛下,奴婢馬上就清醒了過來,只說了些能說的,陛下還反覆問奴婢,又承諾奴婢照實說就給朱衣一個痛快……”
王寧不敢瞞劉凌。
“奴婢雖然只是個宦官,可以前也想過男女之事,奴婢和她相交一場,又料想肯定瞞不過陛下,便招了三分真,七分假……”
“你起來吧,我不怪你……”
劉凌攙扶起王寧。
“你胸前,是上了針板?”
王寧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不是針板,梳洗的刷子……”
所謂梳洗,就是一大片鐵刷子在身上刷過,剝皮抽筋,拉出無數血痕,一直到“梳洗”完畢,只剩個骷髏架子,是宮中最厲害的手段。
劉凌聽到“刷子”也不免膽寒,強忍着心慌意亂隨口問了句:“父皇聽到你說這些,有什麼反應?”
聽到劉凌問這個,王寧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陛下……陛下很是奇怪。”
劉凌一驚。
“怎麼?難道勃然大怒不成?”
王寧搖了搖頭。
“不是生氣,看那樣子……”他猶豫着說,“倒好像是很高興。”
“高興?”劉凌疑惑不解,“你沒看錯吧?”
“殿下,你已經不相信奴婢了嗎?”
王寧臉上露出委屈的神色。
“我那時十分懼怕,陛下讓我擡頭說話,一雙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盯着我的眼睛,我那時緊張的幾乎要昏厥過去,哪裡能看錯,我連陛下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說……”
王寧的臉色變了下,模仿着劉未的表情,擠出一個似想要大笑又強行忍住的表情,扭曲着臉龐說道: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果然如此!哈哈,哈哈哈!”
他垮下臉。
“他當時就是這樣說的……”
劉凌心慌意亂,又六神無主,再見王寧狼狽不堪,簡直像是從鬼門關裡逃了回來一般,不由得嘆了口氣:“你辛苦了,我雖沒親見,也知道那裡能出來的人沒有幾個,不管父皇爲什麼送你回來,我都很慶幸你沒事……”
他拉起王寧的手,摸了下脈相,舒了口氣說:“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好在只是皮外傷。但你受了驚嚇,如果不休息好,日後可能會常有夢魘,朱衣的事……”
劉凌抿了抿脣。
“我會想法子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的。”
王寧聽到劉凌竟然沒有怪他,當下嚎啕大哭,又跪下來磕了幾個頭,滿嘴都是感激的話,直到劉凌趕他出去了,他才幾近昏厥的回了自己的房裡去。
他是和舞文弄墨住一起的,兩小宦官見到他這個樣子都嚇得要死,又不敢去惹他怕惹禍上身,王寧去了一下午早就心神俱疲,哪裡有心思管兩個小宦官想什麼,往牀上一倒,就睡得像是死了過去。
弄墨想起有人受了刑當時沒死,回去以後一覺卻誰死了的,都說是嚇破了膽,當時沒事,回去後就死了,聽到他的猜測,舞文嚇的直哆嗦,壯着膽子摸了摸王寧的鼻息,發現還有氣,纔敢縮成一團躺在牀上。
這一夜兩小宦官倒是不敢睡了,不停爬起來摸摸王寧鼻息,就怕他死在他們身邊,牽連到他們。
而除了他們,這一夜還不知有多少人不能入眠。遠的不說,就整個東宮之中,能安心睡着的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劉凌也不例外。
王寧將他的底細兜了出去,雖說沒扯出陸博士、孟太醫這些人,但他父皇將冷宮的太妃們囚禁在靜安宮裡,總不是什麼好意。
他得了冷宮太妃們的幫助長大,如果父皇忌憚,隨時就能讓他不得翻身,剛剛過上的好日子,調頭就能還回去。
他心中如同亂麻,偏偏宮裡各處都在戒嚴,他連溜回冷宮去找太妃們商量都做不到。一下子想着父皇發怒要斬了他,一下子又想到冷宮裡的太妃會不會受到牽連,碾轉反側,陷入了極度的惶恐之中。
到了這時候,他才真正羨慕起神仙們隱身、穿牆的本事,恨不得向瑤姬仙子學會這些本領纔好。
無奈神仙已經很久沒來過了,他也大難臨頭。
如今是袁貴妃出了事父皇無瑕顧及到他,一旦袁貴妃的事一了,他恐怕在劫難逃,避無可避。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劉凌渾身突然一冷,寒毛直立,一股莫名地壓迫感從屋角傳出,讓他一下子坐起身來。
這種感覺太過熟悉,簡直就像……
簡直就像在飛霜殿外,被一羣大司命盯着時的感覺。
“難道父皇派了人來殺我?”
劉凌心中這樣想着。
他背後冷汗淋漓,強忍着驚恐之心,鎮定地開口:“你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裡。”
這是趙太妃和他說的笑話,說是高祖當年和人密談之前,都會說上這一句,若是有哪裡的探子潛藏着,即使不會被乍出來,那一下也會氣息大亂,被高祖身邊的暗衛抓出行跡。
劉凌這樣一試探,果然有一個輕柔的女聲傳了出來。
“不愧是飛霜殿主教導的孩子,感覺真是敏銳……”
一個一身灰色衣衫的女子從暗處慢慢走了出來,露出自己的行跡。
此女一身灰衣,臉上帶着一個和大司命一樣的面罩,但面罩是個笑臉,看起來並不可怖。
劉凌眼睛的餘光已經開始在房中不露痕跡地掃過,腦子裡思考着逃出去的路線,以及哪些物件可以用作武器。
“殿下,我勸您不用再想逃出去的法子了,我們這些人,原就不是會動手殺人的人,您不必害怕……”
灰衣女子一眼就看穿了劉凌的想法,笑着安撫他。
“殿下不必驚懼,我來這裡,是陛下想要見你。”
她看着劉凌一下子瞪大的眼睛,眼睛裡笑意更深。
“……所以差我,將您悄悄地帶去紫宸殿。”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而現在,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是:
——袁貴妃,到底死沒死?
京兆尹之妻:(大哭)救命啊,又沒有人關係我有沒有死啊!
西寧伯夫人:(感嘆)沒中毒,倒成了我的罪過了,早知道就吃一口。
袁貴妃:(發狂)敢不敢給個乾脆的!
作者:(剔牙)哦,等着,馬上讓你領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