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意外呢,還是這位三皇子其實是個面白腹黑的芝麻餡兒包子?
已經重新坐回偏殿的戴良小心翼翼的看向劉凌,發現他一點慌亂的表情都沒有,反倒還能不時回頭關切地看他一眼,露出歉意的笑容,忍不住心中直犯嘀咕。
應該是意外吧?
不是說冷宮裡幾年都沒出來過嗎?
戴良擦了擦還是火辣辣的鼻子,沒形象地癱坐在地上。
剛剛跪了一個時辰,膝蓋有些受不住了。
沒一會兒,徐清宣佈休息一會兒,崇教殿裡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已不是稚子,對這課間的一刻鐘時間並不是很興奮,反倒有些閒着無聊,索性領着新上任的伴讀來偏殿看望第一天入學的弟弟。
這邊戴良還沒來得及正經地坐起身子,一副無狀的姿態就被大皇子和二皇子看了個正着。
劉未雖然脾氣古怪,但他們兩個都是正兒八經接受皇子的訓練長大的,即使是劉凌,有那麼多太妃言傳身教,舉止也絕不粗魯。
特別是大皇子,一見戴良這粗鄙的樣子,眉頭立刻蹙得極深,脫口罵道:“你這是什麼樣子!崇教殿是學習聖人之道的地方,怎能如此放肆!”
戴良剛剛跪了一個時辰,又摔了個臉貼牆,心情正糟糕着呢,被大皇子這麼一罵,反倒氣笑了,懶洋洋地爬起身,歪歪倒倒地坐了起來,將滿是鼻涕和血融在一起的臉湊了過去。
“是,大殿下,我這就坐好……”
劉恆最是愛潔,看着戴良這張臉嚇得倒退了幾步:“你這是怎麼回事!舞文弄墨呢,爲何不給戴侍讀淨面!”
戴良還想上前噁心他,被劉凌抓住肩頭往下一按,竟就站不起來了。
這三皇子好大的力氣!
戴良有些意外地看向劉凌。
身量高還有這樣的好處?
“兩位哥哥不知,我這侍讀剛剛衝撞了徐祭酒,被罰跪了一個時辰,剛剛起身時腿麻了沒站穩,一下子撞到了牆上,鼻子給撞壞了,我怕他頭暈,讓他稍微歇息一會兒……”
劉凌腆着臉爲自己的侍讀說好話。
“舞文弄墨,快去擰條帕子來!”
“你從小就心善,可惜老被人騎在頭上。以前是王寧那廝……”
劉祁斜眼看着戴良。
“咳咳。”
劉恆突然咳嗽了起來,“母妃是好意,我看王寧這幾年,伺候的挺好的。”
“是挺好的,看他吃的那肥頭大耳的德行,再看看我們家三弟瘦的就剩一把骨頭的樣子……”
劉祁也懶得和劉恆擡槓,橫豎劉凌也不是他親弟,他自然不會爲了他瘦一點胖一點得罪如日中天的袁貴妃。
戴良在一旁聽的眼睛都不眨,像是摸到了什麼秘聞的影子。
難道這位三皇子身邊還有個刁奴,餓的主子皮包骨頭,自己吃的腦滿腸肥?
戴良心中嫌惡地動了動手指。
在他家要是有這種刁奴,他肯定要揍得他滿地找牙。
剛剛那事兒肯定是意外,嗯,意外!
這麼慫包給奴婢騎到頭上的皇子哪裡有那樣的本事!
劉凌聽到哥哥們的對話也暗暗好笑。
他從太妃們通過王寧得到不少物資之後,就沒有餓過肚子,個子也像拔苗兒一樣的長,只是他長得太快,又在練武,這筋骨結實以後,看起來倒越發消瘦了起來。
如今他手長腳長,又喜歡穿暗色衣衫,和中年發福圓圓滾滾的王寧站在一起,越發像是王寧剋扣了自己的口糧。爲了這個,王寧沒少被人橫過白眼,宮中還是有不少公道人的。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偏瘦的事情也會被二哥記在心裡,甚至對王寧產生了惡感。劉凌一直以爲兩個哥哥自四弟之死那時就格外討厭他,有時候礙於面子才和他攀談幾句,如今想來,大概血緣之親是抹殺不掉的,哪怕是異母,也和旁人有所不同。
想到這裡,劉凌更加眼笑眉飛,即使被兩個哥哥笑話無能,依舊絲毫不見羞慚惱怒之色。
“你笑的這麼噁心做什麼!”劉祁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就是因爲你這麼軟弱,纔會老是被欺負!”
“勞兩位皇兄費心了,只是我真沒覺得有被人欺負……”
“誰費心了!”
“你想太多!”
大皇子和二皇子異口同聲地呼叱,又同時看了戴良一眼,那眼神中全是警告之意,倒把戴良看的背後一涼。
他們看他做什麼?
現在鼻青眼腫滿鼻子是血的是他,是他!
沒一會兒,舞文不知從哪裡弄來條帕子,只不過那帕子是冷的。偏殿裡銀霜炭燒的人昏昏沉沉,戴良接過帕子發現入手冰冷頓時大喜,對着臉上就擦了一把!
神清氣爽。
他不由得又將一條帕子反覆擦來擦去,看的大皇子直欲作嘔,不明白都擦髒了的帕子爲什麼不換一條還要繼續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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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侍讀,看起來也是個不牢靠的,自求多福吧。”
大皇子感覺自己一刻都忍受不住了。
“我先帶魏坤去熟悉熟悉崇教殿……”
“揚波,你看好這人,庸才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種起身都能把自己摔的鼻青眼腫的蠢貨……”劉祁臨走還不忘諷刺戴良一句,“你要蠢成這樣,我就只能讓你日日跪在殿外了。”
“我……我沒那麼笨。”
莊揚波縮起脖子,看着戴良眼神兇悍地掃了過來,脖子縮的更短了。
嗚嗚嗚嗚,這人眼神好可怕!
跟看門的大黑狗一樣啊!
“哼,就知道嚇唬小孩子。”
劉祁拍拍莊揚波的肩膀。
“我們走。”
“哦……”
直到大皇子和二皇子離開了偏殿,戴良才齜着牙低吼了起來。“誰欺負小孩子!誰欺負小孩!那徐祭酒仗着自己年紀大讓我罰跪纔是欺負弱小!”
“咳咳,原來我是在倚老賣老……”
徐祭酒的聲音幽幽響起。
赫!
戴良被嚇得手中帕子都掉了,僵硬地扭過頭看向窗外。
這老貨走路沒聲音的嗎?
怎麼一次兩次他都被抓了個正着!
徐祭酒望着戴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負着手悠悠地轉了進來,語調平靜地對戴良說道:“既然你說我倚老賣老,那我不欺負你一下豈不是白擔了這個名聲?看你摔成這個樣子,也不必跪了,去門外站着吧。午時放課,你就站到午時。”
戴良只覺得一陣眩暈上腦,立刻識時務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劉凌。還不待劉凌求情,徐祭酒就已經動了動鬍子,音調也有些變高:“怎麼,站到午時不夠,還想站到申時不成?”
“我這就去!”
戴良識時務者爲俊傑,也不求劉凌了,乖乖又爬起身,乾脆地出去罰站。
劉凌微微張口,看向徐祭酒,卻見他撫了撫須,反倒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這戴良不愧是沈國公府的人,知道多爭辯無用的時候就該避重就輕,就是腦子不太靈光,缺心眼了點……”
聽到徐祭酒的話,劉凌沒忍住,鼻子裡噴出了“嗤”的一聲。
他從小跟薛太妃習文,聽過許多國子監裡的舊事,其中有一件是說當年國子監任教的司業、博士都有一個本事,能把腳步放的極輕,並且一定能站在學子們看不見的地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旦課中有人偷懶或者有意搗亂,一下子就能抓個當場,然後乖乖受罰。
國子監的學子們稱教習們的這種本事叫“踏雪無痕”,實際上是暗自腹誹他們各個跟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一天到晚沒事瞎轉悠。
劉凌雖第一天上課,但當他知道掌管皇子們學業的是國子監的祭酒以後,就一直注意着窗沿廊下各處,果不其然,戴良每一放肆,立刻就被抓個現行。
這確實不是以大欺小,而是戴良太嫩了。
“三殿下和這戴良,還有的磋磨。只是二殿下說的沒錯,一昧的寬以待人,只會讓人輕視而已,殿下和戴良有君臣之別,勿要太過放縱。”
徐祭酒說完,又對着劉凌笑了笑。
“殿下還要向臣求情嗎?”
“要。”
劉凌也跟着笑了。
“哦?”
徐祭酒感興趣地看着劉凌。
“春寒料峭,求祭酒允我差舞文弄墨爲戴良擺兩個炭盆在廊下。”劉凌拱了拱手,“若戴良第一天進宮就凍了場大病,沈國公一定會痛惜孫子。遣孫侍讀原本是沈國公府的忠君之舉,可要是真的病出個意外,未免不美。”
劉凌求情求的認真。
徐祭酒這下真的對劉凌刮目相看起來。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劉凌一番,連連說了幾聲“怪不得”,這才示意舞文弄墨去端炭盆。
“陸元常誇您是可造之材,臣原本以爲他只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偷懶,在臣這裡想辦法爲殿下貼金,想不到殿下倒真是心思明澈之人。”
徐清似乎對劉凌很有好感,溢美之詞毫不吝嗇:“若殿下剛剛要向臣求情,讓戴良進來,臣回去倒要好好罰一罰元常了。”
陸博士名凡,他的字,正是“元常”。
“戴良不敬師長在先,是該罰。但懲罰的目的是爲了讓人警醒日後不要再犯,卻不是爲了傷害他人的身體,所以我才向您求情,給他添兩個炭盆。”
劉凌從小也沒少受過罰,但沒有哪一次真的傷筋動骨,很能理解這些“先生”們的想法。
徐清不知道劉凌從小到大的遭遇,對他格外照拂也不過看在他是陸凡誇獎過的學生,以及他是龍子龍孫的身份上。
他將劉凌當做一位深宮裡受到各種苛待而長大的孩子,原以爲會遇見一個像是戴良那樣渾身是刺滿身戾氣的少年,又或者是懦弱無能唯唯諾諾的點頭蟲之類,誰料一見面劉凌的氣度謙和,長得又很爽朗,先天對他就有了幾分好感,這才抱了兩位皇子的功課來激勵他日後努力進學。
而剛剛那一番對話,就不僅僅是聰明就能說出來的了,這說明劉凌既有仁厚之心,又明白“分寸”的重要性,並不是那種只知道施恩的濫好人。而作爲冷宮裡長大的皇子,處事不失偏頗,又不卑不亢,正是讓人最驚奇的地方。
徐清不是什麼神人,只會將劉凌的不凡歸結在陸凡的教導上。他本來就欣賞陸凡,此時在心中讚歎這陸凡不愧是老祭酒誇爲“白衣卿相”之人,即使是冷宮裡什麼都不明白的稚子,也能教的有理有度。
只是讚歎完了,他又不免在心中嗟嘆:“只可惜陸凡脾氣古怪,不願意教導大皇子和二皇子,否則說不得就是代國的福氣,能出好幾位賢王。”
想到這裡,徐清的面色更加溫和,他甚至一改先生該有的態度,在劉凌身邊跪坐了下來,幾乎緊挨着身子,和他親切的說話:
“聽元常說,三殿下有過目不忘之能?”
劉凌一驚,沒想過陸博士會把這個也告訴徐清。
徐清在宮中監督這些皇子讀書已久,對後宮之事自然也明白個幾分,見劉凌露出驚訝擔憂的表情,聲音放的更低,開口安撫:
“三殿下放心,東宮不比後宮,臣受陛下恩旨執教崇教殿,這裡便不是什麼耳目眼線能進來的地方。三殿下若有大才,不妨好生進學,不必擔心有奸祟小人與您爲難。”
“可是……”劉凌聽他喚袁貴妃爲“奸祟小人”,就知道他和大部分清流士人一樣,視袁貴妃爲妖妃之流,也就不掩飾地露出爲難的表情,“我一貫示弱,此時表現的太過聰明,恐怕兩位哥哥和父皇都會……”
他的擔憂也很合理,他從小爲了躲過袁貴妃的注意,恨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果這時候徐清不能表現絕對庇護住他的實力,他是不敢冒然木秀於林的。
他二哥何其聰穎,不也只敢和大哥比肩,從不超過他去?
他過目不忘的本事要人人皆知,日後說不定連看書都要被貴妃掣肘了。
徐清只是祭酒,在國子監和崇教殿有崇高的地位,但是離開這兩處就不算說的上話的,更提不出什麼保證。
他傷腦筋地撫着鬍子,看起來連鬍子都要拔斷了,最終還是隻能嘆了口氣:“陛下其實是個英主,就是在貴妃這件事上……哎,三殿下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臣先想想,想想……”
劉凌心中感激這個老人的一片愛護之心,安靜地跪坐在一旁,並不出聲。
“依臣看,殿下想要藏拙也是藏不了多久的,循序漸進是最好。殿下在冷宮中能看到的典籍不多,在臣這裡倒是方便,最近一段日子,還是以自學爲主吧。”徐清想了想,“待再過一段日子,殿下再進崇教殿進學就沒有那麼突兀了,臣再爲您多安排幾個司業,想來也不算扎眼。”
“我明白了。”
只要他不掐尖冒頭,維持個不好不壞,誰也看不出他的深淺。
待能看出深淺的時候,他已經“刻苦學習”這麼久了,也不算扎眼。
徐清頷了頷首,站起身子,略微猶豫了下,又問起劉凌:“以陸元常的資歷,其實也可入崇教殿教習,要不要臣再舉薦一次……”
“那便是給陸博士惹禍了。”劉凌嘆氣。“貴妃娘娘可是一直誇陸博士‘教的好’……”
徐清頓悟,笑着搖了搖頭,看了下外面的天色,站起了身子。
“快到午時了,臣要去宣佈放課了,戴良那邊,還是殿下看着辦吧。”
說罷大袖一拂,儀態閒適地步了出去。
臨出門前,徐清看着戴良用期盼的眼神飄了過來,心中一陣大樂,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一般從邊廊穿了過去,走了老遠,還能聽到戴良不甘地跺腳聲。
好久沒教過這麼笨的學生,也不失爲一種樂趣。
哈哈哈哈哈。
劉凌解決了一樁心事,又明白了徐清算是“中間派”,並不代表哪方勢力,而且因爲陸博士的原因還隱隱偏向自己,心中自然也是心情大好。
聽到欽天監在東宮的五官司晨報了午時放課的號子,劉凌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舞文和弄墨連忙在後面跟上,隨着劉凌步出了偏殿。
另一側,大皇子和二皇子出了正殿,魏坤依舊是一言不發地跟着,莊揚波東看西看,待看到廊下站着、腳邊還兩個炭盆的戴良,立刻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劉凌踱到戴良面前,笑着開口:“已經午時了,徐祭酒都走了,你自行方便吧。”
他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戴良身子一抖,臉紅了一紅,瞪大了眼睛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方便?”
呃?
他說的話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方便”啊……
劉凌呆了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好笑地伸出手去牽他,好心掩飾他的尷尬。
“你也要方便?那正好,同去同去。”
戴良早上陷害劉凌卻被那麼一摔,對劉凌伸出來的手已經害怕了,條件反射地揮出胳膊大力地拂開劉凌的手,生怕又要摔個一跤。
“你不要過來!啊……”
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怪,你越不想來什麼就越來什麼,戴良手臂揮動地太大力,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就朝着身邊歪倒了下去。
這一歪嚇得衆人大驚失色,他腳下可擺着兩個取暖的炭盆!
戴良眼見着自己就要和炭盆來個親密接觸,忍不住慘叫了起來。
“啊!!!”
他不要做戴大/麻子啊!
誰來救救他!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似乎嚇傻了的劉凌伸出去的手臂突然拐了回來,手肘往戴良下頜那麼一撞,戴良向炭盆撲去的姿勢立刻變成了橫着飛出,從那臺階上咕嚕嚕地滾了下去,摔了個氣暈八素。
但無論如何,他那張本來就不算英俊的臉總算是逃過了毀容的一劫。
劉凌心中微微嘆了口氣,裝作吃痛的表情揉着手肘,下了臺階關心地問道:“怎麼樣,你沒有摔的如何吧?舞文弄墨,還不快把戴侍讀扶起來!”
說罷,屈身就蹲在了戴良的身側。
“喂,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求您哩窩怨點……”
戴良抖着脣擡起臉,含糊不清地回答。
“什麼?”
劉凌沒聽明白。
“嘶……咬到舌頭了……”
戴良只覺得自己八字肯定和皇宮犯衝,或是和劉凌犯衝,要不怎麼鼻子還沒好,舌頭又被咬?
他孃的,這幾天別想好好吃飯了!
“咬到舌頭了?快去請太醫!”
劉凌吃了一驚,連忙叫喚了起來。
“什麼太醫?”
大皇子和二皇子看了這驚魂的一幕,匆匆地趕了過來,看着戴良一身又是土又是塵,鼻青眼腫還滿臉淚的樣子,頓時也倒抽了一口涼氣。
“去拿我的牌子請太醫!”
徐祭酒不在的時候,就是大皇子主持大局了,轉身立刻吩咐身邊的宮人。
那宮人見情況確實怪異,拿着牌子拔腿就跑。
戴良原本只是皮肉傷,此時被一羣人圍成了一圈,又是羞又是氣,乾脆埋着頭不起來了,恨不得乾脆剛纔一頭撞暈過去算了。
他裝死,二皇子那嘴毒的卻不會放過他。
“我先前看你這侍讀笨是笨點,至少還是世家子弟,現在看起來,豈止是腦子笨,身手也笨拙的很,摔了一次又一次……”
居然敢說小爺身手笨?
小爺要放開手,打的你下不了牀!
戴良眯着眼睛心中腹誹。
“二哥不必這樣,他只是……咳咳,不小心……”
“我看他是自作自受,你好心扶他,還被他揮了手臂,該有此一劫。沒燙到怎麼樣,就算好的。”
劉祁冷哼。
“這麼躺着算什麼!魏坤,去把他扶起來!”
大皇子拍了拍身邊黑壯的少年。
魏坤家也是戎馬出身,只是後來都改了文,但從魏坤的身材依稀還能看出方國公家的家風如何,這魏坤彎腰去拉戴良,手中用了好大的力氣,將他的半邊身子拉離了地面。
無奈戴良覺得顏面受損,犯起了賴,就是不起,這魏坤也是個有趣的性子,拉他到一半他不起來,直接就鬆了手……
“哎喲!”
拉起一半又被丟到了地上的戴良左臉重重着地,頓時摔的眼淚鼻涕都和起了泥,更是狼狽。
“呵呵。”
“噗嗤!”
“你就起來吧……”
劉凌嘆了口氣,“地上涼啊!”
再不起來,他真怕魏良要一頭撞死自己了。
“你們肯定是故意的……”
戴良舊傷未愈又添心傷,傷痕累累地爬了起來,恨不得甩手就回家去。
若不是怕走一半被侍衛叉回來,他真掉頭就走了。
“早爬起來不就沒事了。回殿中去候着太醫。”
大皇子給了魏坤一個“幹得好”的表情,伸手一指偏殿。
“你身上髒,莫去主殿。”
他身上髒是誰弄的!難道他自己願意在地上滾嗎?
戴良氣結。
劉凌見戴良又要犯渾,率先上前一拉他的手臂,硬扯着他進了偏殿。大皇子自然是沒有進去,二皇子也懶得進去看這渾人,就在這門口,兩兄弟對着殿中的戴良熱嘲冷諷了起來。
劉凌見戴良手臂上汗毛都豎了起來,眼睛裡也兇光直冒,正大感頭痛,卻聽得外面宮人稟報太醫令孟順之來了,整個崇教殿偏殿內外氣氛頓時一凝。
這下子,外面還在幸災樂禍的劉恆和劉祁也不說話了,其他宮人也都沉默不語,戴良原本聽的恨不得衝出去跟他們拼了,見這般架勢也不安了起來。
“這孟太醫,是什麼了不起的人不成?”
戴良小聲嘀咕。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
別人當然不是怕孟太醫,而是因爲孟太醫在後宮中爲袁貴妃做爪牙太久,又深得陛下和呂寺卿的信任,人人都忌憚他身後的勢力,不敢得罪。
再加上孟太醫渾身上下原本就一副“小兒止啼”的氣勢,見他來了,膽小的更是不敢嬉皮笑臉,生怕下次生病就被多扎幾針,多喂幾副苦藥。
孟太醫對三位皇子行過禮,挾着“生人勿進”的氣勢邁入了偏殿,一掃眼見到鼻青眼腫的戴良,再見到他身邊一臉無奈的劉凌,心中已經有了八分猜測,再看看門外有些好奇不停伸着頭看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八分猜測也有了十分,淡淡地開口:
“臣剛剛爲陛下看過平安脈,正準備回太醫院,看到大殿下的宮人舉着牌子往太醫院跑,就先過來了……”
大皇子名義上是袁貴妃的兒子,孟太醫又是袁貴妃心腹,會格外重視親自跑一趟也是正常。
大皇子和二皇子臉上頓時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把舌頭伸出來,再把頭擡起來。”
孟太醫根本都不必問誰得了病誰受了傷,徑直走到戴良面前,擡了擡下巴指向他。
“我好的很,不必你看!”
戴良剛剛見一羣人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心中就已經不安了,再見這人張口就要“整治”他,更是想“垂死掙扎”一番。
“好大的口臭。”
孟太醫皺了皺眉,伸出手捏住戴良的下巴,強硬地分開了他的頜骨,偏頭看了看,點點頭說道:“你肝火太旺,容易生氣,一生氣就失態,難怪摔成這樣。”
“啊?”
還能這麼診斷?
戴良偷偷對掌心哈了口氣。
真的臭嗎?
他每天都有用青鹽蘸着柳枝好好刷啊!
“孟太醫,那該怎麼辦?我看他不光是肝火旺,還有些缺心眼!”
大皇子在外面大着膽子打趣。
孟太醫掃了眼大皇子,一本正經地跪坐在案後,寫了一張長長的方子,頭也不擡的吩咐:“他年紀小,瀉火還容易,再大些就要傷肝了。這藥方不必在太醫院拿藥,等會我吩咐醫正送到沈國公府去,你在府裡抓了藥,慢慢吃就是。”
戴良聽到吃藥就已經頭皮發緊,再一聽直接送到家中“告狀”的,心中叫苦不迭,眼淚真要下來了。
“我只是皮肉傷……不用吃藥……”
他的口氣已經軟到可憐的地步。
“小孩子都這麼說。”
孟太醫嗤笑。“莫要擔心,這藥吃上二十副,保證你從此心平氣和,再不與人爭鬥,更不會無緣無故犯什麼口角。”
劉凌聽到這裡,知道孟太醫誤會了,以爲是戴良和誰打架鬥毆,惹得到處是傷,不過戴良這脾氣確實有些魯莽,若能因此吃些教訓,說不定也是好事,所以劉凌便沒有開口解釋什麼。
他沒有看向孟太醫,孟太醫卻沒忘了他,眼神狀似無意地掃過劉凌,突然皺起了眉頭:“三殿下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啊……”
孟太醫此言一出,滿殿內外的人都對劉凌看了過去,直把劉凌看的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三弟這面色紅潤,哪裡氣色不好?”
二皇子眨了眨眼,滿臉疑問。
“就是紅潤不好。他原本臉色蒼白,那是長期虛不受補,如今突然紅潤,我怕是要大病,請殿下跟臣到亮處來看看舌苔……”
孟太醫對劉凌拱了拱手。
劉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站起身隨着孟太醫到了偏殿門外的院中,對着午時的太陽傻乎乎地張開了嘴。
“你們就別過來了,免得遮了我的光。”
孟太醫丟下一句,走到劉凌身邊,假裝自言自語地爲他看病,卻小聲地在他耳邊說道:
“你該生病了。”
‘爲何?’
劉凌用眼神問他。
“你已經很久不病了,春季多雨,裡面一定溼寒,得用些祛寒的藥物,否則她要得了風溼之症怎麼辦!”
劉凌已經傻了。
搞半天他老人家紆尊降貴爲了個侍讀親自來一趟就是爲了提醒他“該吃藥”了?張太妃這麼多年都沒除過溼,也沒見得什麼老寒腿風溼症的啊!
孟太醫卻沒管他什麼眼神,壓低着聲音疾疾地丟下這一句,沒一會兒又大着聲音說道:
“殿下果然着了風寒,大概是含冰殿太陰冷的緣故。這陣子最好用些暖身子的藥湯,再多進些溫補之物,唔……含冰殿溼氣重,多用些除溼的藥草熏熏,牆角撒些鋸末,或許會好些。”
他鬆開按壓劉凌舌苔的小棍,不給他反駁地繼續說:“我會讓太醫院的醫官給您抓好藥送去,藥渣記得留下讓醫官帶回來。”
孟太醫轉過身,眼睛掃過大皇子和二皇子,把他們看的不由自主往伴讀身後縮了縮,生怕也被看出個什麼“肝火旺”、“偶感風寒”,吃下一肚子藥去。
魏坤和莊揚波都不知道剛剛還氣性極大的兩位皇子爲什麼一個望天一個望地,只能傻傻地看着孟太醫丟下一句“兩位殿下也要保重身體”,就吩咐藥童揹着藥箱這麼施施然走了。
孟太醫踏出崇教殿的時候,莊揚波發誓自己聽到了二皇子發出了鬆了口氣後纔會發出的呼氣聲。
魏坤那邊的表情也是很奇妙,大約大皇子也差不多。
劉凌在所有人“真是可憐啊明明是侍讀吃藥莫名其妙也要吃藥袁貴妃果然不會放過你”的表情中回到戴良身邊,忍不住搖了搖頭。
再看身邊的戴良,表情也從“這世上還有人比我更倒黴嗎”變成了“果然還有和我一樣倒黴”的表情。
奇妙的革命友情,就這麼奇怪的建立起來了。
“放心,殿下,我也在吃藥呢。”
戴良結結巴巴地安慰這個傳聞中屢受苛待的皇子。
“我要吃二十副!”
他做出“二”的手勢,着重地點明自己的慘態。
“是,吃吧,都吃吧……”
劉凌苦笑。
爲了孟太醫那點支持,他這藥罐子的名聲,恐怕要再頂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