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醫院到了!”售票員扯着嗓子喊,“有要下車的嗎?”
祁瀾把手揣在兜裡,悶聲迴應:“有!”
從公車上下來,祁瀾開始慶幸他穿了王大叔給他的羽絨服。同樣是在冬天,現在比二十年後冷了不止一點兩點,怪不得當年他媽死活要逼着他穿兩條毛褲。現在他還穿着裝逼有餘,保暖不足的風衣的話,恐怕沒走幾步就要在街頭凍死,說起來這樣也算因公殉職,不知道局裡會給他家多少賠償……
祁瀾胡思亂想地穿過冷清的街道,醫院大門前,有兩排賣早點的攤販,新鮮出爐的早點冒着騰騰熱氣。一個小姑娘捧着肉包吃得正歡,那包子比她臉還大,皮薄餡大,咬下去滿嘴流油。小姑娘見祁瀾看着自己,忙把吃到一半的包子揣進懷裡,急急忙忙地去找媽媽。祁瀾摸了摸鼻子,他有那麼像壞人嗎?
第二醫院是本市的實力最強的綜合性醫院,全國各地的不少患者都慕名而來。98年的醫院還未遷入新址,住院部只有五層的小樓,陰冷潮溼,和18年的寬敞明亮的三十層高樓一對比,就和鄉下小土房似的。根據情報,劉長辛十七歲衛校畢業後就一直在第二醫院工作,目前正是她工作的第一個年頭。
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祁瀾,一般像劉長辛這樣無故失聯的穿越者,多半是悄悄地去找過去的自己或者親朋好友,試圖改變一些已成既定事實的東西。因此祁瀾的第一步就是找到1998年,十八歲的劉長辛。
祁瀾走進住院部時,他已凍得臉蛋通紅,肩頭落着幾片雪花;摘下帽子,頭髮亂得和雞窩一樣,好在俊朗的臉給他加了幾分,使他看起來不會太過狼狽。
祁瀾攔下一個戴着口罩的護士,“請問劉長辛劉護士在嗎?”
護士打量着祁瀾,眼中露出警惕之色,“你哪位啊?”
祁瀾好脾氣地笑笑,“我是病人家屬,劉護士上次幫了我們很多,我想當面謝謝她。”
護士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她不在。你下午再來。”
只有半天而已,祁瀾決定守株待兔。住院部人逐漸多了起來,他不想在這礙事,便在附近找了一家茶館,點上一壺熱茶,暖暖身子。
茶館裡只有他一個客人,徐娘半老的老闆娘替他泡完茶後,便坐在一旁看電視,電視裡播着的是紅遍大江南北的《還珠格格》,就連祁瀾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然後莫名其妙地沉浸在劇情中。
一集過後,茶館的門被推開,帶來一陣涼意,祁瀾不禁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男人牽着一個小男孩走了進來。不得不說,在這個年代很少見到像這一大一小這麼好看的人。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面容清雋秀致,皮膚白皙,如果脫掉身上那件洗褪色的棉襖,好好拾掇一番未必會比18年的當紅小鮮肉差,只是他一直低着頭,唯唯諾諾的樣子,彷彿整個人都被生活壓垮了。他身邊的男孩應該只有七八歲,穿着高領毛衣和羽絨服,揹着一個老舊的書包。男孩與男人有幾分相像,五官卻更爲精緻,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讓祁瀾感覺頗爲熟悉。
老闆娘見到男人,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小顧,今天這麼早啊?”
年輕有些侷促地笑了笑,“張姐,麻煩您了。”
“一點都不麻煩!”老闆娘爽快道,“這孩子在我這兒總是安安靜靜的,一點都不鬧騰……”
男人蹲下身,替男孩整理了一下衣領,柔聲道:“銘銘在這好好聽張阿姨的話,爸爸中午就來接你。”
男孩抿了抿嘴,輕聲說了句什麼,只見男人摸了摸他的頭髮,哄勸道:“不要鬧,乖。”
男孩不再說話,眼睜睜看着父親離開茶館,找了個角落坐下,從書包裡拿出一本書。老闆娘替他端來一杯熱牛奶,他懂事地說了句謝謝。老闆娘慈愛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有一絲不忍,“多好的孩子啊,唉……”
祁瀾有幾個活潑可愛的侄子侄女,看到小朋友總忍不住去逗逗。他看到男孩子手裡的書,好奇道:“嘿,小鬼,這本書你看得懂麼?”
男孩擡起眼睛看向他,神情有幾分冷淡,又低下了頭。被忽視的祁瀾仍不死心,搬着凳子坐在男孩旁邊,露出一個自以爲燦爛的微笑,“你在等你爸爸嗎?我也在等人,我們可以一起等。你別害怕,我不是什麼怪叔叔。”
男孩翻了一頁書,嘟囔道:“本身就很奇怪。”
“……”
正好路過的老闆娘見狀不厚道地笑出了聲,“這孩子叫銘銘,不怎麼愛說話,你就讓他在這好好看書,別打擾他。”
祁瀾聳聳肩,“好吧。”他嘴上同意着,卻沒退回原位,依舊和男孩坐一桌。男孩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樂意,身子還往裡挪了挪。
雪越下越大,沒過多久室外就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茶館的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媽,而且都是店裡的熟客,泡上一壺茶,再擺上一盤瓜子,就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搓麻的搓麻,嘮嗑的嘮嗑,小小的茶館裡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祁瀾連電視的聲音都聽不清,轉頭看看男孩,小夥伴也冷着一張臉,書也一直停留在同一頁。祁瀾擡起手腕看看時間,他還有一兩個小時需要打發,在這個時代又沒有手機可以刷……
祁瀾看向窗外,不時從何時開始,門口彙集了不少孩子,他們臉凍得通紅,興致卻依然很高,嘰嘰喳喳地鬧成一團。祁瀾看得出神,他小的時候也非常喜歡下雪,這個時候八歲的自己肯定也和他們一樣,估計和林尋等小夥伴浪得正開心。相比之下,面前的小男孩有着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安靜,獨自眼巴巴看着別的小朋友的眼神,讓人莫名地心疼。
“喂,小鬼。”祁瀾突然提議,“要不要出去堆雪人?”
男孩終於願意正視他,遲疑了一小會兒,“堆、堆雪人?”
“恩,就是把雪團成人的樣子。”祁瀾用手比劃了一下,“就是和你一樣,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
“我知道,”男孩小聲道:“但是我,我不會。”
祁瀾朝他眨眨眼睛,“我教你。”
男孩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真的嗎?”
祁瀾笑了笑,“走。”
男孩咬了咬嘴脣,心理掙扎許久,最終還是抗拒不了玩雪的吸引力,顛顛地跟在祁瀾身後走出茶館。祁瀾心道這孩子真好騙,還好我不是壞人,不然這麼漂亮的孩子被拐賣到山溝溝裡就可惜了。
兩人找了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祁瀾指着別的小朋友堆的雪人,“喏,你先滾一個大雪球做雪人的身體。”
男孩蹲下身,用手抓了一把雪,天真無邪地問:“怎麼滾?”
祁瀾一本正經道:“你先做一個小雪球,再慢慢向前滾,雪球越滾越大,就成了大雪球。”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依言開始行動。但他沒什麼經驗,又因爲穿了太多衣服行動不便,雪球沒堆起來,人倒是摔了幾次,衣服上全是雪。
祁瀾站在一旁指點江山,就是不插手。小男孩也不開口救助,默默地執行他的指令,一來二去,竟也稍微堆出了個樣子。
男孩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雪人前,鼻尖通紅,臉上卻比方纔多了些鮮活和靈動。
祁瀾不吝嗇自己的誇獎,對男孩豎起大拇指,“小鬼,幹得不錯。”
男孩仰起頭看他,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還不夠,差眼睛和鼻子。”
“不能給它裝眼睛,”祁瀾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因爲一裝上,它就活過來,把我們大家都吃掉。”
小男孩靜了一靜,緩緩道:“叔叔,童話都是騙小孩的。”
“……”你說的這麼有道理,還真讓人無法反駁,“叔什麼叔,叫哥哥。”
小男孩不理他,再次轉向着自己的傑作,忽然悶聲說了一句:“我想媽媽。”
祁瀾一愣,這裡就在醫院旁邊,男孩的爸爸把他留在這裡,難道是因爲……祁瀾心裡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想,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慰男孩,沉默半天,才生硬道:“外面太冷,我們回去吧。”說着,他向男孩伸出了手。男孩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吸吸鼻子,獨自向茶館走去,只給祁瀾留下一個小小隻的落寞背影。
祁瀾見時間差不多,便喊來老闆娘結賬,順便打聽了一下男孩的情況。老闆娘看了一眼又回到角落裡讀書的男孩,壓低聲音道:“我聽他爸爸說,他媽媽得了不得了的大病,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了。他爸忙着照顧他媽,沒時間管他,就把他放我這,等忙完了再過來接他。唉,不容易啊……”
走到茶館門口時,祁瀾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男孩,男孩也在看他,四目相對之後又馬上垂下眼眸,假裝在認認真真地看書。
這男孩其實和他差不多年紀,也不知道二十年後會是什麼樣子……現在想起來,他能在溫馨的家庭裡安安穩穩的長大,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再次來到醫院的祁瀾走了好運,轉了一圈就看到了在諮詢處忙碌的劉長辛。她穿着淡粉色護士服,胸口掛着名牌,臉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稍顯疲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