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身後有什麼凶神惡煞的怪物,祁瀾抱着顧臻銘匆匆跑下樓,懷裡的男孩靠着他的肩膀,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祁瀾感覺自己的肩頭溼了一片,男孩的眼淚簡直要燙傷他的心。剛剛那一幕,真的會讓顧臻銘一輩子都處於陰影之中嗎?十七歲的顧臻銘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接受自己的追求,甚至願意嘗試和他發生關係?
“臻銘,”他柔聲道,“你想去哪裡?”
顧臻銘搖搖頭,悶聲道:“我不知道,我……我不要回家。”
“回家”兩個字讓男孩的身體僵硬得更厲害,祁瀾忙道:“不回家,我們不回家,我帶你離開這裡。”
顧臻銘哽咽着點點頭,“要、要離這裡遠遠的。”
祁瀾最終把顧臻銘帶回了招待所。這期間他還不忘觀察劉長辛的蹤跡,她已經離開百貨商場,正往醫院的方向去,正是飯點,她大概是去給年輕的自己送飯。祁瀾沒過多在意,轉頭看向坐在牀上的顧臻銘。
顧臻銘已經不哭了,淚痕留在臉上,眼睛通紅,祁瀾本以爲他很有多問題要問,比如那兩個人在做什麼,他爸爸爲什麼會光着身子被別人壓在身下……可他什麼也沒問,安靜地發着呆,只是他這樣子更讓祁瀾不知如何是好。
祁瀾蹲下身,目光平視顧臻銘,安撫地摸摸他的頭髮,“臻銘,你餓不餓?”
顧臻銘看着他,輕聲道:“叔叔,我爸爸……會下地獄嗎?”
祁瀾一愣,“爲什麼這麼說?”
“我在《聖經》上看到過,兩個男人做這種事情,是會下地獄的……”
祁瀾一時語塞,試探地問:“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
顧臻銘點點頭,“那一種噁心,邪惡的事情。”
“……”祁瀾想告訴他如果是兩個正確的人做,也不會很噁心,但他知道如今再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爸爸他爲什麼要和陸叔叔做那種事情?”男孩的聲音又帶上了哭腔,“好惡心啊,那種東西……”
“好了,”祁瀾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先睡一覺,我去買點吃的好不好?”
顧臻銘忙拉住他,“叔叔你不要走……”
“我馬上就回來。”
顧臻銘猶豫了一會兒,道:“真的嗎?”
“嗯,你在這裡,乖乖的,好不好?”
“好,”顧臻銘聽話地鬆開手,“我在這裡等叔叔。”
現在的顧臻銘實在太沒安全感了,的確,見到自己的父親和女人一樣被男人壓在身下,無論是誰都接受不了,更別說他的母親還重病躺在醫院裡。祁瀾不敢耽誤太久,就近打包了兩盒炒飯,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家玩具店,順便買了一隻泰迪熊布偶。
回到招待所,祁瀾看到顧臻銘真的乖乖地躺進了被窩,用被子蓋住自己,只露出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祁瀾用輕鬆的口氣道:“小鬼,哥哥給你帶了禮物,喜歡嗎?”
顧臻銘皺起眉,不滿:“這是女孩才玩的東西。”
“你不要?”祁瀾挑了挑眉,“那我退回去,花了我一塊錢呢……”
顧臻銘忙坐起身,伸出胳膊,“給我。”
祁瀾嘴角牽起一點弧度,“起來吃飯。”他看着顧臻銘一手抱着泰迪熊,一手拿着調羹吃炒飯。大概是真的餓了,小傢伙狼吞虎嚥地吃着,腮幫子鼓鼓的,就糯米糰子一樣。他想起同學聚會上二十八歲的顧臻銘吃飯時動作優雅的裝逼樣,不由地心中嘆息,怎麼長大之後就不可愛了呢……
吃飽喝足,顧臻銘抱着圓滾滾的肚子,又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撇了撇嘴,“叔叔,我想去找媽媽。”
“找你媽媽?”顧臻銘的父親發現兒子不見之後一定很着急,祁瀾正琢磨着怎麼把人送回去,他還擔心小傢伙一時半會兒不想見到爸爸,現在想想先把人送去他媽媽那倒是一個好主意。“好,我帶你去找媽媽。你媽媽在第二醫院?”
“嗯,”顧臻銘心情低落道,“她在哪裡住好久了。”
“那我們出發吧,”祁瀾站起身道,“你還抱嗎?”
顧臻銘有些害羞地搖搖頭,“不要。”
到了第二醫院,顧臻銘輕門熟路地找到了媽媽的病房。還沒走到門口,他就鬆開原本牽着祁瀾的手,衝進病房,“媽媽!”
躺在病牀上的女人睜開眼,在看到的顧臻銘的一瞬間,灰暗的眼中亮起一絲光芒,“銘銘……”
女人臉色灰白,兩頰凹陷,她的頭髮已經落光了,可看她的眉眼不難想象她健康時一定是個難得的美人。母親是美人,父親也是如玉的美男,也難怪顧臻銘會長成那個妖孽樣子。
“爸爸呢?”女人有氣無力道,“他沒和你一起來嗎?”
顧臻銘正欲開口說什麼,祁瀾插嘴道:“他和我一起來的。”
女人艱難地轉過頭看向祁瀾,“您是……”
“我也是病人家屬,經常來醫院,一來二去就和銘銘交上了朋友。”祁瀾解釋道。
顧臻銘向女人展示一直抱在懷裡的泰迪熊,“媽媽,你看,這是叔叔送給我的。”
“原來是這樣。”女人勉強地衝他笑笑,“謝謝您照顧銘銘。我……我生病了,他爸爸又忙於工作,沒有時間陪銘銘。您能和他一起玩,真的是太好了。”
工作……難不成上午顧臻銘的父親真的是在工作?天價的醫療賬單,豪車,保鏢,漂亮的男人……
祁瀾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抓住,顧臻銘仰着臉看着他:“叔叔,我媽媽再問你話呢。”
“啊,抱歉。”祁瀾回過神,“您剛剛說什麼?”
女人笑着重複了一遍:“該怎麼稱呼您呢?”
“我姓祁,您叫我小祁就好了。”祁瀾看着她手腕上的一片青紫,忍不住問:“痛嗎?”
女人怔了怔,輕笑道:“只要想到銘銘和他爸爸,也就……沒那麼痛了。”
這時,病房門再次被打開,護士推着推車走進來,“該打針了啊。”
女人點點頭,對祁瀾道:“麻煩您先帶銘銘出去。”
祁瀾牽起顧臻銘的手,“我們出去吧。”
即使是在門口,祁瀾也能聽到女人刻意隱忍地呻/吟——那麼粗的針插進身體裡,又怎麼會不疼呢?祁瀾心中不忍,道:“臻銘,你爸爸的事情,暫時不要告訴媽媽。”
顧臻銘不明白,“爲什麼啊?”
“等她不那麼疼的時候,你再……”祁瀾有些拿不準注意。作爲妻子,她有權利知道丈夫的背叛;祁瀾對出軌一事一直嗤之以鼻,可如果顧爸爸真的是爲了救她的命才以身侍人,她知道之後只會更加痛苦,身體痛,心裡也痛,說不定還會放棄治療。這個選擇題太難了,祁瀾無法替顧臻銘選出正確的答案。
“銘銘!”
聽到這個聲音,顧臻銘嚇了一跳,忙躲在祁瀾身後。只見顧爸爸神態焦急地朝兩人快步走來,手上還拎着飯盒,“你到底去哪裡了!你陸叔叔說你不見了,我都快瘋了……”見到兒子完好無損,顧爸爸總算鬆了口氣,“銘銘,你……”
顧臻銘甩開了父親伸過來的手,緊緊地靠着祁瀾,眼裡充滿了恐懼。顧爸爸的手僵硬在空中,茫然不知所措,“銘銘……”
祁瀾嘆了口氣,“臻銘,你先進去。祁先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你是……”顧爸爸警惕地看着祁瀾,半晌才同意:“好吧。”
兩人來到無人的走廊,祁瀾先簡單地進行了自我介紹,向他說明自己和顧臻銘的朋友關係,顧爸爸聞言臉色稍稍緩和,祁瀾又委婉打聽了一下顧媽媽的病情,他只是麻木地簡單道:“檢查出問題的時候已經晚了,目前只能靠進口靶向藥維持。”
“那些藥,一定很貴吧?”
顧爸爸眼眸一沉,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決:“不管花多少錢,我都要她活下去!”
祁瀾看着男人握緊的雙拳,欲言又止。一個已經結婚了有了孩子的男人,在九十年代,面對那種事,無論是心理和生理上肯定都難以接受,他對同性戀甚至沒有一個概念。可他沒有辦法,他需要錢,他要他的妻子活下去。祁瀾無法奪走男人最後的自尊,只能道:“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您可以告訴我,我一定盡力。”
男人笑了笑,“您家裡也有病人,一定也不容易。我剛剛看銘銘似乎很喜歡你,如果可以,請多陪陪他。他不太愛說話,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
面對男人的請求,即使很清楚自己無法在這個年代久留,祁瀾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好。”
男人回到病房,輕聲細語地哄妻子吃飯。顧臻銘站在一邊,仍舊不敢靠近爸爸,又覺得這個溫柔喂媽媽吃飯的男人好像已經恢復了常態,和上午他看見的是分明是兩個人。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祁瀾,祁瀾猶豫許久,最終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