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白沙吃驚不小,和白沙同行的呼延傲博也是猝不及防之下一下站住了腳步,他站在門口之外,目瞪口呆,竟然沒敢再向前邁出一步,彷彿一步邁出就是地雷陣一樣。
白沙臉色都變了,他萬萬沒料到,三年來,蔣雪松每次都是最後一個到場,在衆人議論說笑了半天之後,纔會見到門口閃出姍姍來遲的蔣書記的身影。
差不多每一個人都熟悉了蔣雪松的節奏,所以別說是白沙沒有想到蔣雪松會提前與會,就連呼延傲博也如同見到最震驚的一幕一樣,呆立當場,一時失態。
固然,白沙剛纔的話也不算太大逆不道的話,頂多就是幾句牢騷,誰背後還不說幾句牢騷話?平常等蔣書記到會的時候,也難免會有人拿蔣書記的作風開幾句不痛不癢的玩笑,誰還會當真了?
是,確實是沒人會當真,前提是別讓蔣雪松本人聽到。
但今天白沙出醜了,他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蔣雪松耳中,不,不止蔣雪松一人聽到,還有已經與會的四五名常委,這個……玩笑就開大了!
白沙愣了半響,直到身邊的呼延傲博反應過來,假裝沒有和他同行一樣一步邁進會議室,他才清醒過來,自嘲地一笑:“其實,其實,其實我的意思不是說突然召開常委會不好,而是說如果提前打出一個餘量,也好先排一排手頭的工作……”
他解釋得急切,卻沒人接話。蔣雪松也是假裝沒有聽見,目光從白沙身側閃過,望向了門口,淡而無味地說道:“時間到了,還有誰沒到?關允,你的工作不到位,下達通知的時候。沒說是緊急常委會?”
關允第一次上會就被當衆批評,他不驚反喜,蔣雪松明是說他。其實是說給與會的衆人聽,說幾點開會就必須幾點到齊,不得遲到——樹立威望要先從小事抓起。官場上,小事不小,只要是領導在意的事情,就都不是小事。
“是,蔣書記,是我的工作不到位,我只強調了一句是緊急常委會議,沒說必須按時開會。”關允站了起來,低頭認錯,態度之誠懇讓人覺得他是真知道錯了。
但誰都聽了出來。關允話裡有話,是在向在座各位暗示,蔣書記要立威了。
一把手秘書的話得從正反兩個方面來聽,只聽正面,有失偏頗。只聽反面。有失公允。在座各位都是老官場了,誰聽不出來關允正在配合蔣雪松演戲?
不由衆人不心頭一凜,這個年紀輕輕的市委一秘,還真是有水平。
呼延傲博坐到二號位置上,斜着目光看了關允一眼,心中沒來由一陣寒意。這個關允太會演戲了,和蔣雪松配合得天衣無縫,比起師龍飛可是高明多了,要是師龍飛可就沒有這麼會說了。記得有一次蔣雪松也是想正話反說,當衆點名批評師龍飛,師龍飛情急之下,只顧認錯卻沒有將話圓過了,讓蔣雪松的出拳就打到了空處。
關允還真是一個人物……呼延傲博忽然想起鄭天則要對關允採取的措施,本來他一開始還有點覺得鄭天則小題大做了,現在看來,鄭天則拿出最精幹的力量來對付關允,算是走對了一步。
不能再任由關允壯大了,這個年輕人……很可怕,繼續下去,早晚養虎爲患!
隨後,崔同出現在了會議室門口。
和剛纔所有出現的常委都微一驚愕不同的是,崔同一現身就對已經坐在正中的蔣雪松似乎毫不驚訝,他衝衆人一拱手,呵呵一笑:“剛接了個電話,晚來一步,抱歉,抱歉。”
果然是崔同,不愧是崔同……就關允對比之後得出結論,剛纔與會的一干人中,誰也沒有崔同沉穩有度,誰也沒有崔同控制情緒的水平高明。
崔同剛纔進門時看到蔣雪松的瞬間,明顯眼神閃過一絲跳躍,不過他掩飾得最好,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鎮靜,以至於許多人都沒有察覺他的驚訝,但……關允卻敏銳地捕捉到了!
在孔縣一年的浮沉,關允自認察顏觀色的本領不敢說無人可及,至少在同齡人中無人望其項背——其實關允還是謙虛了,老容頭曾經誇過他對細節的觀察高人一等,日後必定可以見微知著,實際上他以小見大的水平,差不多已經可以比肩崔同了。
崔同之後,其餘幾名常委依次來到了,分別是宣傳部長劉思遠、統戰部長馮國平、軍分區司令楚懷令、單水區委書記丁思玉和副市長於文凱。
對於劉思遠、馮國平、楚懷令和丁思玉幾人,關允印象不深,最讓他感興趣的是於文凱。上次蔣雪松視察孔縣時,於文凱還只是一般副市長,沒有進常委班子,在其後不久,常委班子小幅調整,於文凱以副市長的身份進了常委會。
也是國內目前爲數不多的常委副市長。
關允沒有邁入市委之前,沒有留意於文凱進入常委會的舉動有什麼政治上的深遠影響,現在當他坐了常委會的會議室,看到於文凱40出頭的年紀和意氣風發的姿態,雖然排名最後,但聯想到他一進入常委班子就表明政府班子在常委會中的分量得到了加強,關允心中就猛烈閃過一個念頭——這絕對是一個強烈的政治信號。
但於文凱進入常委班子預示着今後的政治格局會有什麼深遠的變化,關允一時還看不透,他打定主意,晚上一定抽時間找老容頭聊聊,好向老容頭好好請教一下,也許從老容頭的視角出發,黃梁局勢和國內今後的政治走向,會有更清晰的脈絡。
“這一次緊急召開常委會,雖然比較突然,就如白沙同志所說的一樣,總搞突然襲擊很不好,是,白沙同志的意見很中肯,可是問題是,事情就是突然發生了,你們以爲我想搞突然襲擊嗎?”蔣雪松就如檢閱千軍萬馬的將軍,豪氣大發,一揚手將一疊資料扔到了桌子,砰的一聲,聲音巨響,“這叫什麼事兒?啊,進取學院出了那麼大的事情,調查了好幾天,結果還是沒有一個明確的調查結論出來,我很失望!”
聲音過大,嚇得正有小動作的蔡豔麗手一哆嗦,差點扔了手中的化妝鏡,急忙塞進了包裡,老老實實地坐端正了。
呼延傲博臉色大變,第一次見蔣雪松雷霆一怒,倒讓他一時不知所措了。一把手勃然一怒的威力着實不小,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都大眼瞪小眼,不敢說話了。
將近三年了,蔣雪松在黃梁主持全面工作將近三年時間,一直是和風細雨的太極手腕,但在關允才擔任秘書不到半天時間,也是關允第一次列席常委會,蔣雪松就大發雷霆,如果說蔣雪松威風大盛的背後沒有關允的推動和打氣,誰也不會相信。
之前許多人並不相信蔣雪松重用關允會有多麼重要,現在才知道,一個好秘書對領導的推動作用也是非常巨大。蔣雪松一怒,許多人的目光不敢去看蔣雪松,卻紛紛落到了關允身上。
關允假裝不見,繼續埋頭記錄,蔣雪松的發作讓他心中大喜,他其實也清楚蔣雪松雖然有文人風骨,但並不是說文人不會沖天一怒,李白還撥劍四顧呢,蔣雪松手法綿軟一是性格使然,二是身邊人不夠氣勢,氣場是可以互相影響的。
“夏萊是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夏德長同志的女兒,也是國家級報社的記者,就在上會前,我先後接到了省委和國家青年報的電話,省委是胡峻議部長親自來電,對夏萊事件表示嚴重關注。國家青年報是副總編來電,對黃梁的調查工作進展表示不滿,希望加快調查,早日給夏萊一個說法。”蔣雪松氣勢如虹,依然牢牢地掌握了常委會的節奏,“事故主要責任人鄭令東再三翻供,背後肯定受人指使,我建議,就進取學院事件成立專案組,由市委、市政府牽頭,限期破案。”
“雪松同志,我插一句……”呼延傲博見勢頭不妙,眼見常委會成了蔣雪松的獨角戲,他多年經營的大好局面有毀於一旦的趨勢,就急忙不顧一切地插嘴了,試圖重新讓局勢回到正軌上來,“我提個個人意見,現在進取學院的調查工作由陳思清和崔向兩位同志負責,工作進展還算可以,沒有必要調整吧?”
蔣雪松只是看了呼延傲博一眼,沒有接他的話,直接忽視了他的提議,繼續接着剛纔的話向下說:“我認爲,不但要成立專案組,還有必要異地審理,必要的時候,最好由省公安廳直接介入直接審理,避免黃梁警方內部審理時有人說情。”
呼延傲博被蔣雪松直接晾到一邊,無比尷尬,終於等蔣雪松說完了話,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道:“雪松同志,常委會是集思廣義的會議,不是一言堂,你剛纔的語氣是已經定了基調,還是提出議題讓同志們議議?如果是已經定了,就拍板好了,反正你是一把手,可以民主集中制嘛。”
此話一出,一衆皆驚,好一個呼延傲博,直接就上綱上線,終於按捺不住,撥刀相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