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駱志遠怎麼能跟克里莫夫當面鬧翻臉呢?
聞言,駱志遠沒有上火,只是淡淡笑道:“克里莫夫先生,話也不能這麼說,首先,因爲項目給環境帶來一定的破壞,這種破壞還是不可逆轉的破壞,給予當地居民一定的補償這是國際慣例,有什麼好奇怪的?其次,關於道路的問題,這條路修起來,其實基本上就是貴方企業自己在用,爲了貴方產品的銷售通暢,貴方在此加以投入一點也很正常。”
“區區十幾萬人民幣就能辦成解決的小問題,貴方是大企業集團,不會在這種細節問題上斤斤計較吧?”
克里莫夫冷笑起來:“如果是這樣,我們寧願換個地方投資,我們有理由要求貴方爲我們提供更理想的建設用地!”
駱志遠揮了揮手,聲音雖然不大,但很堅決:“不行,項目必須要放在這裡,因爲這經過了專家討論和項目論證,同時也已經報到了省裡批准,不可能再改變另行選址。”
“這種極容易產生高污染風險的項目,只有建在人煙稀少的地方,難道克里莫夫先生缺乏這樣的基本常識?因此,我們還希望貴方在投資的同時,同步追加上馬成套的環保設備,由此來防止和降低產生的環境污染,比如廢氣排放,比如污水排放。”
克里莫夫呆了一下,他沒想到駱志遠不僅態度強硬,還又提出了一個在他看來非常苛刻的要求——同步上馬治污環保設備,覆蓋生產全過程,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的投資,不要說他難以決定,就算是霍爾金娜,也難以自作主張,需要上報董事會討論。
克里莫夫緩緩轉過身去,他的臉色陰沉似水。
克里莫夫凝望着在風中起伏波動的綠色山林,緩緩一字一頓道:“尼娜,告訴他們,他們的要求太過分,我們不能答應。如果他們不同意讓步,那麼我們只有重新考慮合作和項目建設的可能性了。”
尼娜輕嘆一聲,其實尼娜也覺得駱志遠提的東西有些過頭了。
只要項目投產就可以了,何必管那麼多呢?你駱志遠能在此處當多少年的官呢?沒幾年就調走了。這是尼娜也是在場很多人的真實心態。
唐雪松和何縣臨在一旁卻是臉色大變,因爲駱志遠的話貌似跟市裡主要領導的態度相符,其實大相徑庭背離開去。市裡是有意讓投資商同步上馬環保設備,但態度卻並不是那麼堅決,存有值得“商榷”之處。可駱志遠說得這麼堅決,就無形中堵死了“斡旋”的空間。
何縣臨趕緊上前打着圓場道:“同步上馬環保設備,只是爲了未雨綢繆,說到底也是爲了貴方企業的長遠利益。但是,環保設備方面的投入不一定非得現在就投入,何時投入、怎麼投入,具體措施我們日後可以繼續商談。尼娜小姐,請你務必把我的話翻譯給克里莫夫先生聽。”
唐雪松則一步上前,將駱志遠扯到了一旁,不滿地低聲道:“小駱同志,要慎言!”
駱志遠苦笑一聲,暫時默默退到了一旁,他早就料到市裡在環保方面的態度不是那麼堅定,所以他主動將這層窗戶紙捅破,捅到了桌面上,果然引起了唐雪松和何縣臨的不滿。
但在這個問題上,他沒有任何退路。既然這個項目由他引進,他就必須要敦促企業同步上馬治污設備,加大環保投入,否則,一旦造成重度污染,他何以承受這種社會罵名?
沒錯,他是不會在鵬程鎮黨委書記的崗位上呆多久,甚至,說不準明年他就要升遷而去,但不是說人一走就不擦屁股了,遺留下後遺症,豈能不被人戳着脊樑骨罵娘?
唐雪松和何縣臨跟克里莫夫積極斡旋着。
他們的本意是讓克里莫夫給個表面上的態度,說歸說,但做不做則是另外一回事——俄方可以先答應下來,日後上不上,另說嘛。
但奈何克里莫夫根本難以真正理解兩人的這種太複雜、繞了好幾個彎的官場邏輯,態度堅決地表示,在環保上,一分錢都不會多投。
克里莫夫的“認死理”,讓唐雪松和何縣臨無可奈何,又非常惱火。
繞了半天,還是做不通克里莫夫的工作,談判又遭遇障礙,有再次談崩的可能性,唐雪松只得又把跟克里莫夫斡旋的“話語權”交還給了駱志遠,讓駱志遠去跟克里莫夫交涉。
“志遠同志,簍子是你捅出來的,我看你這回怎麼收場!”何縣臨不滿地將皮球推給了駱志遠。
唐雪松也皺眉沉聲道:“志遠書記,勞市長的意思你也不是不清楚,環保設備和相應的投入當然是很重要的,但我們卻也不能因此就生搬硬套揪住不放,要靈活操作嘛。比如說,俄方的資金如果緊張,那就可以分兩期進行,先建設後治污,不一樣是可以的嘛。再說,從國內同類項目的情況來看,項目的污染性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有些專家的話多少危言聳聽了!”
“我們不是做學問的,不能當老學究!我們是抓經濟建設推進改革開放的,我們做事要有魄力!”
駱志遠心說:這是鳥毛的魄力?這分明就是管前不顧後,吃飽了不想餓肚子的,站着不嫌腰疼的——你現在不態度堅決一點,等項目上了馬、建成投了產,就更難控制。
駱志遠的前世經驗告訴他,邊生產邊治污的路徑是行不通的,逐利的企業很難有社會責任感和環保的自覺性,必須要靠剛性的執法規範。而這,就意味着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打造成一個具有環保前瞻性和內在驅動性的項目,是如何的重要!!
“兩位領導,這事我覺得還是要跟他們好好談一談,環保非常重要——你們看現在這裡的環境,山清水秀,可一旦項目投產,如果缺乏必要的治污設備,這裡的現狀將一去不返,成爲人羣不宜居的地方。”駱志遠說着就有些感慨,還有點痛心的感覺。
唐雪松撇了撇嘴,“志遠書記,你說的這些都是後話——我也不想跟你扯這些沒用的了,市裡主要領導對這個項目的看重你也知道,如果這個項目搞砸了,我們三個都要吃掛麪,受到處理!
“你就先別想那麼長遠了,還是想想我們該如何向市裡領導交代?!”何縣臨突然插話。
駱志遠長嘆一聲,知道自己如果不露露底,眼前這兩位是不肯罷休的。
於是,他只能微笑着輕輕道:“兩位領導,項目一定會落地,請你們把心放在肚子裡!既然項目由我引進,那麼我就一定會負責到底!”
駱志遠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卻鏗鏘有力,非常堅定。
而唐雪松和何縣臨兩人早就在等他這句話了。
“好,志遠書記,如此甚好!”唐雪松拍手稱快。
何縣臨也有些滿意地微笑起來:“志遠啊,這樣當然是最好了,你這樣一說,我和唐秘書長心裡就有底了。要不然,這一天下來,讓這個俄國人給折騰的,哎……心裡噗通噗通沒個落處。”
在兩人看來,駱志遠既然能引進這個項目,就一定要對這個項目負責到底。他們覺得,駱志遠與那霍爾金娜關係匪淺,什麼事都好說。退一步來說,倘若這次跟克里莫夫搞不成,談不攏,也留下了迴旋的餘地。
只要項目最終能落地,他們就會避免被問責。
要說對克里莫夫,兩人比駱志遠還要煩,但是沒有辦法。面對這麼一個難纏、傲慢、無禮的俄國人,他們絞盡腦汁放低身段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要不是爲了這個項目,就算是脾氣好的唐雪松,也早就拂袖而去了。
對於兩人的心態,駱志遠心知肚明。
駱志遠再次跟克里莫夫的投資代表工作組談的時候,已經是在鵬程鎮政府的會議室裡。望着眼前這簡陋的會議室,以及有些破舊的會議桌上擺着的一箇舊茶杯,克里莫夫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容,回顧身邊的隨員大笑道:“難怪他們對我們的投資這麼熱衷,他們的政府就是窮鬼,連起碼的辦公條件都不具備!”
克里莫夫這些人哈哈笑着交談,尼娜沒有翻譯,但駱志遠經常跟尼娜安娜這些人打交道,又在莫斯科生活過一段時間,略通一點俄語,雖然尼娜沒有翻譯,但還是聽明白了克里莫夫話裡的大概意思。
其實察其言觀其行,也能猜出幾分來。
本來駱志遠也懶得跟這幾個俄國人一般見識,扯這些沒用的屁話和廢話。但克里莫夫因此而扯上了項目建設,還一本正經地用正式辭令來懷疑鵬程鎮是否具備接納他們這麼大的一個項目的基礎條件,說了很多不中聽的話。
比如說,下一步,西伯利亞集團肯定要往這裡派駐相當多的俄方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那麼,這裡是否具備基本的生活條件?克里莫夫表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