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秀秀這狠狠的一巴掌,讓勝光廠的幾個人想笑不敢笑,神色彆扭之極。衆人還道錢秀秀就是一個沒腦子的夯貨,老公都讓人給拱了,廠裡的財權也被人給頂了,還屁事不知;搞了半天,心裡還是有數的。
駱志遠忍住笑,別過臉去。
管大軍和趙寒、孟曉光三人則長出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駱志遠把錢秀秀這老孃們給搞定了,現在只要錢秀秀這個老闆娘出面,該擺平的事兒還是能擺平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管大軍覺得,倒不如暫時讓寧紅軍在派出所那裡“休息”一個晚上。管大軍向駱志遠投過問詢的一個眼神,駱志遠微笑點頭,管大軍便悄然離去,去勝光廠門衛那裡給派出所打了一個電話,跟陳彬接上了頭。
管大軍當然不會明說,只是暗示陳彬“客客氣氣”地把寧紅軍留在派出所裡“做客”,等候鎮裡的通知。有駱志遠的面子在,陳彬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其實就是管大軍不打招呼,陳彬也決定給寧紅軍一點顏色看看,依法拘留談不上,但在警方的職權範圍之內,讓寧紅軍回來協助調查還是可以做到的。
不能這樣就把寧紅軍給放了。否則,鎮裡的人有樣學樣,是個人都跑到鎮政府去鬧騰,鵬程鎮黨政機關的權威何在?
駱志遠這個鎮長的權威又何在?駱志遠上任伊始,就出了這樣的事兒,此風不可長。作爲發小和鐵哥們,陳彬在工作上無法支持駱志遠,只能多少儘儘心力了。這是陳彬的一點私心。
當然,要讓陳彬因此違規違紀,那也不可能。縱然他要做,駱志遠也堅決不能同意。
在錢秀秀的主持下,廠裡的幾百號工人得到了廠裡的承諾和駱志遠這個鎮長的當面答覆,心裡安定下來,也就一鬨而散。
實際上,拖欠一個月或者兩三個月工資是鎮裡企業的“通常做法”,也不是勝光潛水電泵廠的獨創,工人早已習慣——只是有人在背後煽動挑撥,工人擔心勝光廠被鎮政府強行關停,老闆因此跑路,工資沒了着落,所以才聚集不去。
凌晨左右,高欣慶和王倩從縣人民醫院返回,與她們同車來的還有遇難工人家屬的全權委託代表——其堂兄魏國慶,縣自來水公司的一箇中層幹部,算是魏家家族裡一個有頭有臉的“明白人”。
駱志遠想要連夜將賠償事宜敲定談妥,明天一併報縣裡,免得日久生非、節外生枝。
面談會在鎮政府會議室舉行。錢秀秀代表勝光廠出席,鎮政府這邊有鎮長駱志遠,副鎮長高欣慶、管大軍,業務部門的負責人孟曉光和趙寒。
駱志遠環視衆人,敲了敲桌案,將手裡的菸頭掐滅,朗聲道:“諸位,我們開始開會。時間不早了,咱們就長話短說,直奔主題。今天當着鎮政府領導的面,家屬代表就談談具體的賠償要求吧。”
魏國慶神色凝重地欠身點頭:“駱鎮長,各位鎮領導,家屬情緒不穩定,所以委託我作爲代表,來跟企業和鎮裡談。剛纔,駱鎮長讓我提具體要求,我想首先把魏國年的家庭情況說一說。”
“他家六口人,父母年邁,都已年近七旬,家屬呢是殘疾人,無法從事強體力勞動。兩個孩子都還在上小學,全家就他一個整勞力,全部經濟收入就是他在勝光廠工作的工資,家境非常貧困。”
“他這一走,家裡就倒了頂樑柱。可以說,他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今後怎麼活?大是問題。所以,結合他家的實際情況,我們經過商量,有如下三個方面的要求。”
“第一,向縣裡有關部門申報工傷,然後按照國家規定,給予家屬喪葬費賠付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我來之前,翻了翻有關條例,無論是喪葬費和一次性補助金,都有嚴格的規定。比如一次性補助金,是上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0倍,我查了下,上年咱們省人均可支配收入是1974元,10倍就是近兩萬塊。”魏國慶揚了揚手裡的材料,見駱志遠等人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又繼續往下說。
“第二,還有供養親屬撫卹金,也有相關制度規定,我就不再多說了。”魏國慶遲疑了一下,“家屬還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希望勝光廠能安置她和死者的弟弟就業,她雖然腿腳不方便,不能幹重體力活,但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還是可以的。”
錢秀秀在一旁聽着,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她固然答應駱志遠按照國家規定對魏國年家屬進行賠償,但她不懂“行情”,本來以爲也就是賠個萬八千就打發了,畢竟在現在這個年月一兩萬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但聽魏國慶這麼一說,短期支付的賠償費不會低於三四萬,還要負擔魏國年父母和兩個孩子的撫卹金。竟然,竟然還要安排魏國年的那個瘸子老婆和弟弟進廠上班,心裡就後悔不迭。
魏國慶的話音一落,她立即就梗着脖子尖聲道:“駱鎮長,這不是扯淡的嗎?哪有賠這麼多錢的?還要什麼喪葬費和撫卹金,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這是得寸進尺,亂提要求,我們堅決不能同意!”
魏國慶冷冷一笑:“我們的人都死了,多少錢能換來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再說,我們提的這些要求,都是有章可循的,按照法律規定來,如果廠裡不答應,我們就只能走司法程序了,一級一級向上反映!”
魏國慶將他複印下來的有關工傷死亡賠償的規定製度文件,都推給了錢秀秀,讓她看。這人心很細,完全是有備而來,後來駱志遠才知道,此人在自來水公司幹勞動人事科的科長,本身就是管這種事兒的,很有經驗。
事關利益,錢秀秀也不敢怠慢,她俯下身去仔仔細細看着這些材料,額頭上冷汗直冒,她雖然好撒潑,但也不是蠢貨,知道這個工人家屬不好糊弄,是個懂行的人。看這架勢,要是不答應他們的要求,魏家肯定要去縣裡、市裡上訪,一旦鬧大——錢秀秀想起駱志遠晚上跟她私下裡的“推心置腹”,暗自咬了咬牙。
要是勝光廠被關停一個月,損失何止幾萬塊,時間再長,就能讓寧家破產。
錢秀秀咬了咬牙,抿着紅豔豔滲人的嘴脣不甘道:“我們也不能聽你的一面之詞,我們也要去查查有關規定,如果國家和政府真是這麼規定的,有駱鎮長和鎮領導在這,我們也不能違法不是?駱鎮長,您說是不是?”
錢秀秀有鬆口妥協的樣子,她竟然這麼好說話,讓高欣慶有些意外。高欣慶擡頭望着駱志遠,探手掠起自己額前的一縷散發,心頭非常好奇。
駱志遠微微一笑:“錢大姐,國家和省市縣的有關規定都擺在桌面上,按照規定來就是了,我看家屬的要求也不過分。我還是那句話,事故已經發生,再也無可挽回,我們必須要面對。對於家屬來說,要儘快從親人死亡的傷痛中走出來,恢復正常的生活;而對於企業而言,必須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以經濟賠償來幫助家屬渡過難關。”
“錢大姐,人心都是肉長的,想想魏家的情況,我相信錢大姐也不會坐視不管。總而言之,希望你們雙方在鎮裡的協調下,儘快達成協議,免得時間久了,大家的損失更大。”駱志遠向錢秀秀投過威嚴的一瞥,話裡再次敲打了她一下。
“駱鎮長,賠償可以,但是安排他老婆和弟弟上班,我們辦不到。”錢秀秀陰沉着臉道。她自覺吃了很大的虧,一下子要賠償這麼多錢,太冤枉了。所以,她不甘心,就拿定主意,不管鎮裡怎麼說,這一條堅決不再讓步。
駱志遠皺了皺眉,錢秀秀不同意安置魏國年的老婆、弟弟就業,說實話,鎮裡也沒有辦法,因爲這本身就是一個額外要求。鎮裡可以做工作,但不能強制勝光廠。
魏國慶冷笑了起來:“老闆娘,摸着自己的良心說,我老弟的死,你們廠裡沒有責任?你們忍心看着這一家人活不下去?”
錢秀秀一瞪眼,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麼話?我們不是已經同意給經濟賠償了嗎?哪條法律規定,我們必須要安排他老婆就業?她要是正常人還好說,你說說,一個殘疾人進廠,能幹什麼?再說,他弟弟算老幾啊,憑什麼要我們安置?你們又要錢,又要工作,難道把我們廠當成社會福利院了嗎?”
錢秀秀氣吼吼地起身,挺着脹鼓鼓的胸脯揚手指着魏國慶大聲說:“我跟你說,姓魏的,你們不要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惹煩了老孃,不要說安排工作,就是賠償金,也一分錢沒有!反正老孃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你看着辦吧!”
錢秀秀一翻眼皮,趾高氣揚地望向了會議室的房頂。
魏國慶很少接觸錢秀秀這種滾刀肉型的潑婦,一時間被錢秀秀嗆的說不上話來,臉色青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