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眼到了正月初十,明天就該返回成康了。
因爲楊梅父親忽然出現身體不適,弟弟楚禮瑞今天下午趕到縣醫院,給未來老丈人陪牀去了,家裡只剩下了楚天齊和父母親。
吃過晚飯,洗完碗筷,母親尤春梅進到東屋,坐在炕沿上,說道:“天齊,去年春節的時候,你答應的事還記不記得了?”
這些天一直擔心被問到,結果空擔心了十來天,本來以爲母親忘了或是明知無果不再發問,不曾想今天還是問到了。楚天齊當然知道母親指的什麼,但還是裝着糊塗:“一年前答應的?什麼事呢?我想不起來了。”
尤春梅一笑:“你能想不起來?那我就告訴你,就是你找對象的事,你當時說的是今年春節前一定會有結果。本來我早就想問,可你爸總讓等等再說。明天你就要走,再不問又讓你跑了。”
“媽,你以爲抓賊呢?還說什麼‘跑了’。”楚天齊打着哈哈。
“少打馬虎眼,你就說找到了沒有,姑娘是幹什麼的?是哪裡人?人樣子好不好?有她相片沒有?”尤春梅提出了一串問題。
“我不是和你們說過嗎,我得先顧工作,得先忙升職的事。估計至多再有半年,這事肯定有結果,到時馬上就找女朋友。”楚天齊道,“其實我現在也一直在找着,也有了目標,就是沒有付諸行動而已。”
“天齊,你長這麼大好像還沒騙過家裡,就是這找女朋友的事沒說實話。”尤春梅看着兒子,“不是爹媽*逼你,我倆也知道外面工作的孩子結婚晚,可你已經三十二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楚天齊糾正着:“三十一。”
“三十一也好,三十二也罷,這也夠晚了吧?”尤春梅嘆了口氣,“哎,你是還惦記着寧姑娘呀。寧姑娘確實很好,可你們沒有那姻緣,要不早就結婚了。哪用等到現在?好幾年了連個面也見不到。我們不逼你找什麼條件的女孩,只要和你對脾氣,你自己喜歡就行,可是你得找呀,老這麼拖着,算怎麼回事?你不是在哄我們,而是在耽誤你自己。”
母親說的話直指要害,楚天齊既無法再撒謊,也根本沒有站得住腳的解釋理由,只得“嘿嘿”一笑,便不再言聲。
“天齊,我也不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可都三十多歲的人了,總得成家不是?就算你是當官的,就算你自身條件挺好,可年齡在那擺着呢,不能再耽誤了。”說到這裡,尤春梅嘆了口氣,“哎,該說的都說了,你應該比我懂的多,自己好好想想吧。”
楚天齊連聲稱“是”:“是,是,好好想想。”
“也不是媽說你……”剛纔看似結束了“教育”,但尤春梅還是忍不住,又講說起來。她所講內容無非就是剛纔所言的重複,或是以前類似內容的翻版,但她仍舊講的非常認真,不時引經據典。當然,他所引的“經”和“典”年代就是當代,事情發源地也大都不出方圓二十里。
面對母親的“諄諄教導”,楚天齊“洗耳恭聽”、誠懇應付,內心則不禁愧疚,可卻也沒辦法儘快遂了母親意。
講說了不下一個小時,尤春梅才停下來,轉頭看着老伴:“你怎麼回事?我都費了這麼多唾沫星子,你倒好,在那裝老好人。”
其實楚天齊也不禁奇怪,去年的時候,父親可是積極響應母親號召,在此事上極力“討伐”自己的,今年怎麼就不發聲呢?
“你講的非常好,非常全面,我就不需再說了,否則豈不是畫蛇添足?”楚玉良“嘿嘿”一笑,轉換話題,“趁着天齊在家,咱們還是商量一下禮瑞結婚的事吧。”
“對,對,時間很緊了。”楚天齊馬上響應。
尤春梅點點頭:“是呀,離‘五.一’只有兩個多月,好多事也該準備了。”
楚天齊道:“禮瑞和楊梅都想在縣城買房,而且以後肯定得到城裡住,那樣以後小孩兒上學方便,做生意也便捷。我已經跟雷鵬說了,讓他給在縣裡關注着,他昨天回過電話來,說了幾個地方。我讓禮瑞儘快去找雷鵬,禮瑞先選選,如果相中的話,再接你倆去看。至於房款的事,我攢了點,先給禮瑞用,加上他自己和家裡的,應該也差不多。如果還不夠,我就再給他臨時借點兒。”
尤春梅說:“你那點錢就留着吧,儘量家裡想辦法。”
“沒事,安頓一個是一個,先可着禮瑞用。”楚天齊一笑,“到我的時候再想辦法,那時禮瑞要是有的話,也可以幫我。”
就這樣,一家人針對楚禮瑞婚禮的事,又探討起來,一直探討到晚上九點多,才睡覺休息。
父親楚玉良沒有在東屋休息,而是跟着兒子去了西屋。
楚天齊知道,父親肯定是有話要和自己說。
……
爺倆躺下不久,楚玉良說了話:“天齊,從古至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對一個男人的考覈項目,只不過在不同時代,具體釋義有很大差別。‘治國、平天下’離着有些遙遠,好多人基本都不涉及,我也不懂,就不說了;但我知道‘修身’、‘齊家’是每個男人都會遇到的,一項都不能少,否則就太不完整了。你現在年紀輕輕就能身居要職,而且也做了好多利國利民的事情,個人修養有了一定的境界,確實該考慮成家的事,該做爲重要的事情予以落實了。
至於你想找什麼樣的人,是像寧書記那樣的,還是其他樣式的,我不加干涉,只要你認爲適合就行。婚姻和好多事情一樣,未必就選最好的,也不必刻意降低標準,合適纔是最主要的。我要告訴你的是,只要你認準的,那就是你的幸福,你就要勇敢的追求下去,不論有多大的困難和坎坷,都不要退卻,否則你會後悔的。”
聽到這些,楚天齊更不禁納悶:父親講的觀點和自己所想完全不是一回事,這是爲什麼?而且父親似乎另有所指,似乎在提示自己什麼,這又是爲什麼?同時,他也不禁爲父親的“提示”而欣喜,甚至興奮,腦中瞬間思緒翻轉。他意識到,父親肯定是知道了什麼,肯定是那個客人說了什麼,也非常可能母親和父親講說了自己曾經詢問的事。他不由得脫口而出,問了那句早就想說的話:“爸,是不是李衛民來過了?”
沒有任何迴應,屋子裡很靜,一直靜着。
靜了足有十分鐘,楚玉良纔開口說話:“天齊,還是那句話,好男兒志在四方,要到更廣闊的天地一展身手。別惦記家裡,有你弟弟呢,楊梅很懂事,再過兩個多月,他們兩人也辦事了。你姐兩口子也經常回來,你就放心吧”
“爸,到底是不是李衛民來了,他究竟說了什麼?”楚天齊追問着。
“天齊,認準的路就要走下去,認爲對的事就要堅持。我瞌睡了。”說完,楚玉良把頭扭向另一側。
“爸,李衛民說了什麼,他和你什麼關係?”楚天齊不死心,繼續追問。
沒有迴應。
一分鐘,
十分鐘,
三十分鐘,
過了很久,楚玉良都沒再說話。
楚天齊知道,父親是不會說了。雖然父親沒有回答自己的疑問,但卻似給出了答案:父親和李衛民肯定有關係,李衛民肯定說了什麼,而且所說的事肯定很重要,肯定還說到了自己。
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呢?想了很久,也沒有一個準確答案,楚天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楚天齊做夢了,做了好幾個夢,夢裡有寧俊琦,有李衛民,有父親楚玉良,還有好多好多人。
夢境中,一個上年紀的人走進屋子,就站在楚天齊頭前位置,好像在和他說着什麼,可對方的樣子卻看不清,更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他極力去看,也極力想拉住對方,可他的努力白費了,不但沒有看清老者,更沒有抓住對方的衣袖,老者不見了。楚天齊也醒了過來,剛纔的情節歷歷在目,就像真的發生過一樣。
一抹月光透過窗簾映照進來,楚天齊四顧望去,旁邊炕上只有被子,卻不見了父親蹤影,炕沿邊也並沒有老者,但櫃子那裡卻坐着一個人。雖然背對着自己,但楚天齊一眼就判斷出,那是父親。
父親趴伏在櫃子上,像是睡着了。一抹光亮從父親右臂旁發出,是手電的光亮,手電光照到一張紙,紙在父親胳膊下壓着。楚天齊識別出紙張光亮處的內容,那是一張與“徐大壯”有關的報紙。文章標題至今記憶猶新,主標題是《能文能武多面手,能屈能伸大丈夫》,副標題是《記我國隱蔽戰線老戰士徐大壯同志》。
再仔細一看,楚天齊發現,光亮處不只報紙,還有一縷耀眼的銀光,那是一截金屬鏈。看到金屬鏈,楚天齊知道,父親胳膊下壓着長命鎖。
深更半夜,父親打着手電看報紙、看長命鎖,這是爲什麼?再聯想近幾天父親的反常表現,楚天齊意識到,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父親忽然動了,正要直起上身。楚天齊趕忙閉上眼睛,“睡着”了,耳旁響着觸碰到紙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