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鄭義平的講述,加上楚天齊自己的推理,還原了當時常委會上的一些情景。有些話鄭義平是不能說的,比如常委之間的爭鬥,怎麼能隨便對一個下屬說呢?那樣顯得領導也太不成熟了,做爲一個多年在官場摸爬滾打的人來說,怎麼能犯那樣的低級錯誤呢?所以,加上楚天齊的一些推理,事情才更完整了。
……
幾天前的常委會。
就在楚天齊和雷鵬、俞海洋退出會議室後,馮志國被迫認錯,並被趙中直、艾鍾強等人步步緊逼。後來,馮志國響應艾鍾強“讓楚天齊做常務副鄉長”的提議,又提出讓楚天齊出任鄉長。
“出任鄉長”的提議當然是個僞命題,各種因素考慮是不可能的。
關於給楚天齊升職的事達成共識,但擔任什麼職務,出現了分歧。趙中直傾向於讓楚天齊擔任常務副鄉長,但由他直接提出來似乎有些不妥,於是他說道:“義平部長,說說你的意見吧。”
鄭義平略一思考,說道:“我建議由楚天齊出任青牛峪鄉副鄉長。”
聽到鄭義平的回答,縣委辦主任馬上表示“贊同”,常委副縣長也隨聲附合。
鄭義平不滿的看了兩人一眼,繼續說道:“我還沒有說完,楚天齊出任副鄉長,還要給一個黨委委員職務。現在青牛峪鄉缺編好幾人,光黨委委員就缺三人,把楚天齊補充進去,也有利於鄉黨委的力量壯大和民*主決策。”
鄭義平的提議幾方都能接受,自然一致通過,但趙中直卻不高興,於是青牛峪鄉的其他職務乾脆沒有討論,就散了會。
趙中直剛回辦公室,鄭義平就過來了。他見趙中直面色不悅,於是笑着問道:“書記,您是因爲楚天齊的任命而不高興吧?”
趙中直鼻子“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書記,一開始我也想提議任命楚天齊爲常務副鄉長。可轉念一想,我又改變了主意。”鄭義平坐在沙發上,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前年鄉鎮合併後,現在全縣只有不到二十個鄉鎮,常務副鄉長的職位也就不足二十個。其他鄉鎮的常務副鄉長都已經配備到位,唯一缺編的就是青牛峪,您想想該有多少人惦記着呀。”
聽鄭義平說到這裡,趙中直自然明白了鄭義平的意思,不過他的面色還是不好看。
“如果是一個資歷、背景各方面都硬點的人出任這個副鄉長,可能更容易服衆,人們反對的聲音也會更小,背後出手的人也會更少。但楚天齊就不一樣了,光資質這一條,就讓好多人不舒服,背不住有些人要使壞。據我所知,青牛峪鄉的幾個副職就都惦記這個位置呢?如果小楚佔了這個位置,光這幾個人說不準就會孤立他,甚至背後出手。更何況其他鄉鎮和各科局還有一些人虎視眈眈呢。”鄭義平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趙中直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老鄭你說的有點邪乎了吧?”
“趙書記,不是我老鄭危言損聽,我是從最底層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因爲所處的環境和位置的關係,基層人員進步的途徑和方式非常有限。就拿鄉鎮來說,一般都是從一般工作人員到股級,再到副鄉長、黨委委員、常務副鄉長,而後再到鄉長、書記。同樣一個人,如果從市委辦公廳起步,大概兩、三年就會成爲正科級別,如果外放到基層,最次最次也得是鄉長、書記,甚至副處職位。而同樣這個人,如果從鄉鎮基層起步,兩、三年時間甚至連副股級也混不上。正因爲這樣,人們才更看重某一個機會或職位,會給取得這個職位賦予更多的責任和負擔,因此有人甚至不惜走極端。”鄭義平推心置腹的說道。
趙中直扔過來一支香菸,鄭義平用手接住,點上火吸了一口,又說道:“我可以舉一個例子,在五年前,有一個鄉,爲了一個鄉長職位的爭奪,最後出現了刨對方祖墳的事。”
“有這樣的事?”趙中直很驚訝,“你親眼見的嗎?”
鄭義平嘆了口氣:“確有其事,當時我還參與處理此事,當然了,兩個人的結果都不太好。”
“何必呢?”趙中直的話中,透出了對這件事的可惜,同時也有無奈的意思在裡邊。對於旁觀者來說,好多事情都可以豁達一些,而當旁觀者自己置身在局中時,卻仍然難以灑脫。
“正因爲考慮到楚天齊根基尚淺,而小夥子又確實有能力,而且辦成了很多事。這種情況下既要給他進步的機會,又要保護他,所以我才提出了那樣的建議。”鄭義平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打算,“現在這種操作,可以說是進退都有餘地。首先,暫時不考慮給青牛峪配置常務,很多青牛峪之外的人就暫時不會惦記,從而也就不會刻意的關注。鄉里的其他副職卻覺得還有機會,楚天齊就不會成爲衆矢之的。我們可以私下建議,把以前常務分管的一些工作劃分給他,就相當於他不很顯眼的佔住了這個位置。如果他能做的很好的話,因爲他現在已經是鄉黨委委員、政府副鄉長,到時升常務就是順理成章的。如果他沒有做出優異的成績,也不至於被過度關注,他可以繼續按常規發展。”
“老鄭,看來你對人性研究的很透徹呀!”趙中直感嘆道,“這就好比下棋,你已經看出四、五步了。”
“書記,我說這些您怎麼能想不到呢?主要是您覺得楚天齊做出了成績、卻受到了委屈,所以覺得讓他做常務理所應當。說實話,光從工作成績來論,他做常務完全夠格。而我呢,也是爲了當時把楚天齊升職的事定下來,避免夜長夢多,纔想出了這麼一個折中的建議。至於我剛纔說的這些,也是在確定他的職務後纔想通的,就算個馬後炮吧。”鄭義平一笑,繼續說道:“書記,我就是一個泥腿子幹部,只能給您跑跑路、傳傳話,與您對事情的掌控、佈局來比,簡直不值一提。”
趙中直用手點指着鄭義平,說道:“老鄭啊,你前面的話說的還像是從基層打拼上來的,最後這句話卻完全是老官油子的說話口吻了。”
趙中直說完後,哈哈大笑,鄭義平也跟着笑了起來。
……
楚天齊聽鄭義平說完,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原來如此。雖然鄭義平說的輕描淡寫,可楚天齊覺得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職位,恐怕也是需要一些博弈的。
“小楚,我和你講了這些內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鄭義平看着楚天齊,笑咪*咪的問道。
楚天齊想了想,回答道:“我能有這樣的職位,要感謝您和書記的栽培。而且這樣的職位來之不宜,我要倍加珍惜。另外,我做的好壞,不光關係到我自己,實際上也可能對您和書記造成影響。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大致意思差不多,有一些不需要說的太明白,還是需要你自己慢慢去悟的。”鄭義平點點頭,“今天我們找你,就是做兩件事。一件事是點火,就是要激發出你的熱情、信心、爲民服務的決定。另一件事就是潑涼水,提醒你要時刻保持冷靜,要知道面臨的處境,不要沾沾自喜,而時刻要有憂患意識。記住,一招不慎,滿盤皆輸。不過你放心,只要你做的事能對得起百姓、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不會沒人管你的。”
楚天齊鄭重的點了點頭。他見鄭太平端起了茶水,他知道該走了。
……
玉赤苑三號別墅裡。
“啪”的一聲,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被重重的砸在地上,頓時碎片四散開來,杯中水灑了一地。
馮俊飛“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着臉色鐵青的大伯,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懼。他從小被大伯大娘寵慣着,還是第一次見大伯發這樣大的火。他此刻似乎才意識到,以前是他們對自己太溺愛了,自己還以爲是他們老兩口怕自己呢。
扔掉杯子的馮志國餘怒未消,隨手把一本書扔向馮俊飛,馮俊飛沒有躲閃,書本直接砸到了頭上,頭部感覺蒙了一下。
看到書砸到了“侄兒”頭上,疼在馮志國心上,他的胸脯起伏着,過了足有兩、三分鐘才平靜下來。
“小飛,不是我說你,這次宣佈任命,你藉故不去,實在是太不應該了。首先,你不服從領導安排,這就給別人留下了話柄,儘管你有理由,但誰心裡都明白。第二,你不去不要緊,現在外面都傳我失勢了,連你也被晾在一邊了,你的本意是想落別人的面子,沒想到到頭來卻丟了自己的臉皮。”馮志國手指顫抖的說道,“你剛纔還有臉說什麼老百姓告狀,就你們導演的這種技倆,也太小兒科了,誰會相信,小心引火燒身。”
馮俊飛已經從最初的慌恐中,恢復過來。他還是那一副吊兒郎當樣,陰陽怪氣的說道:“馮副書記,不要再上綱上線了,另外我申明兩件事。第一,村民上訪的事與本人沒有任何關係。第二、我不去青牛峪,自然有我的道理。第三、不要把因爲自己無能而受辱的事,賴到我頭上。”
面對着馮俊飛的“嚴正聲明”,馮志國氣的大聲咆哮着:“我沒有你這個逆子,給我滾。”
和馮志國的情緒激動不同,馮俊飛異常冷靜的說:“我糾正一下你的語病,我是馮志軍的兒子,你充其量就是他的哥哥,所以你說沒有我這個逆子是對的。但是,用法卻是錯誤的,這句話本來是親父子纔會用到的,所以你用錯了。還有,你記住,再有半年,如果我的事不能落實的話,你就不要再求我認你了,我父親的大哥,你說對不對呀?”
馮俊飛說完後摔門而去,屋子裡只剩下已經被氣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的馮副書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