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林貴和突然來找自己,爸爸和姚齊理都非常默契地收起了好奇心,不僅沒有過問半句,就是沈霖偷偷摸摸想打聽,也被爸爸瞪着灰溜溜跑進自個房裡。
問了一會沈放補考的情況,姚齊理坐了沒多久便也走了,倒是爸爸看着自己的眼光跟以往不大相同,多了幾分心喜和信任,卻又有着少許擔憂。
有心想問問爸爸那天他們跟新泰交涉得怎麼樣,三千萬融資款是否能撤得回來,卻被趕進衛生間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爸爸睏倦地靠在沙發上睡着了。沈放知道這陪領導考察的差事很不輕鬆,用身心俱疲來形容再貼切不過,自然捨不得將爸爸吵醒,拿了條薄被單給他蓋上。
躡手躡腳走到哥哥沈霖門口,沈放打了個出門的手勢,見哥哥丟下手裡的小說下牀跟了過來,便壓着聲音說,“我要出去打個電話,順道去買點菜回來,你去不?”
“好無聊——”沈霖做着嘴型,趴在地上從櫃子下面摸出一根鐵管,連連推搡着沈放出門。
輕輕帶上門,沈放忍不住問哥哥,“你這是要去幹嘛?”
“徐謙的坐騎被人澆上汽油給燒了,約好了晚上我給他平事去……”沈霖滿不在乎地說着,掄起手裡的鐵管在地上砸了一下,“想不想跟着去看看,那場面比電影古惑仔還要火爆,放心,你出不了事的,你哥哥我可是東鋼這一片的扛把子,手下百來號兄弟呢。”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直看得他不好意思地聳聳肩,沈放才從他手裡搶過鐵管,“哥,既然你說自己是東鋼的扛把子,那這一片的商店都是你罩得咯?”
“那當然。”沈霖說完,不明白沈放什麼意思,又補充了一句,“雖然我在省城讀了一年書,但只要是在東鋼區混的,怎麼也得給我幾分面子。”
“好吧。”沈放嘆了口氣,“我問你,你可收過保護費?”
沈霖搖搖頭,“都街里街坊的,你問誰要保護費也拉不下這張臉啊。”
“那你可賣白粉?”
“沒有!絕沒有的事!”
“那你手下可有一欄子妓女?”
沈霖嘎嘎大笑,“你看你哥這模樣,像是龜公嗎?”
“我看不像……哥,既然這些買賣你都不幹,你將來靠什麼生活,你拿什麼拉攏手下那幫所謂的兄弟?”將鐵管扔進路口崖子下面的垃圾堆,沈放摟着已經無言以對的哥哥的肩膀,“在東鋼區,真要說有個扛把子的話,那個人也絕對不是你!哥,東鋼區不是你的天下,你就只有一個人,就只一根鐵管!你可知道,二馬巷的妓女是什麼人在罩着?鸚鵡街十幾家飯店酒樓每個月的保護費又是交到了誰手裡?迪廳酒吧氾濫成災的那些藍色藥丸,總不成是地裡長出來的吧?哥,東鋼區確實有個扛把子,但那個人真的不是你!”
沈霖初二就在外面“混”,打架鬧事什麼都敢來,可今天聽了這番話,想想都有些後怕,自己囂張跋扈了這麼多年,居然沒有缺胳膊少腿,簡直就是奇蹟了。
“哥,聽弟弟一句話,你那些在外面混的兄弟朋友,場面上過得去就行了,真要讓你稀裡糊塗跑去賣命,你自己想想,值得麼?就拿徐謙你這個最好的兄弟來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真有過命的交情嗎?你真以爲他有錢燒的,每天請你喝酒打遊戲蹦迪,就因爲把你當兄弟,不是這樣吧……算了,這些話我本不該說的,但你若真想要在東鋼區橫着走,除了兩個字,再沒有第三條路。”
“哪兩個字?”沈霖並不蠢,只是年紀輕血氣盛,又喜歡古惑仔裡的那種威風八面,過去沒少幹些讓人頭疼的傻事。
“哥哥你自己琢磨吧,呵呵……去買點好菜回來,晚上咱們兩個跟爸爸好好喝喝,到時候你就明白想要在東鋼區橫着走,該做些啥了……”
拿了點錢塞到哥哥手裡,沈放跑進對面的雜貨鋪,拿起電話給上海辦事處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邱清荷,好像知道沈放會打電話來似的,只響了一聲那邊就提了起來,然後就是一連串的問話,諸如補考情況怎麼樣,家裡熱不熱,王癩子有沒有問起她之類的。
林貴和話裡話外分明有警告自己的意思,這絕非僅僅出於爲邱清荷考慮的目的,沈放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林貴和恐怕是因爲知道了自己富貴險中求的手段和脾性,對謠言的出處以及自己的企圖產生了懷疑,他甚至可能會猜測,自己造謠生事,爲的是又一次謀取鉅額的金錢回報,至於具體如何實施,就不是他會去考慮的了。
聽到邱清荷有些嗲嗲的聲音,又這麼關心自己,本來想要興師問罪的沈放心裡的惱怒也就消了大半,畢竟他不可能一直藏在幕後,走向前臺也是遲早的事情。
Wωω☢ttκǎ n☢¢ 〇
林貴和要猜疑就讓他猜疑去吧,他總不會因爲這個就不再支持東鋼,更何況還有王癩子跟邱清荷這層關係在,林貴和這個政治上的強援丟不了!
囑咐邱清荷不要把自己累着,公司裡那些瑣事能差使張妍去幹的,儘量不要自己動手
……
聽到張妍在電話那頭大罵萬惡的資本家,沈放笑着又跟邱清荷聊了一陣,掛掉電話後也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居委會。
林倩兒應該早就到了黃州,只是不知在什麼地方落腳,自己回來這些天一有時間就到四下的出租屋和賓館去找,到現在還沒見着人影,沈放倒是不擔心她會有什麼危險,這丫頭性格雖然古怪,但從小就在外面闖蕩,手上功夫也還不錯,除非被公安警察逮着,否則遇到尋常三五個人也不會吃了虧去。
跟居委會阿姨詳細描述了一下林倩兒的外貌,沈放並能得到希望聽到的答覆,接過阿姨遞過來的臨時人口登記簿,耐着性子從月頭翻起,一個個排查,還是沒能找到哪怕有一丁點聯繫的名字。
想想以林倩兒造假的手段,身份證上要是她的真名那就真見鬼了。
無可奈何的沈放垂頭喪氣地出了居委會,一路想着心事往家走,到了家門口媽媽卻已經回來了,正坐在門口掰豆角準備晚飯,看見沈放回來,笑着努努嘴,意思是說爸爸還在睡着呢,別進去吵着他。
媽媽眼角的皺紋夕陽映照下顯得是那麼柔美,溫和溺愛的眼神時不時從自己臉上滑過,嘴角帶着會心的笑容輕輕哼着一首歌,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起身進了屋裡,再出來藏在身後的右手遞到沈放面前,竟是一包大白兔奶糖。
媽媽笑眯眯地說,“乘你哥不在,趕緊吃了……”,坐在小木凳上看着沈放剝了一顆扔進嘴裡,又問“好不好吃”,又說“媽以後每個月都給你買點”,又埋怨“別把紙扔了,留着玉兒還能做手鍊呢”……
絮絮叨叨的媽媽,從小到大總是偏着自己,病得在牀上起不來的時候,還沒忘囑咐姚玉好好照顧自己……嘴裡心裡明明都很甜,可眼睛卻不爭氣想要哭,沈放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滾燙的淚水就溢了出來,止也止不住,他含糊地說着“好吃”背過身,不停地罵自己不爭氣,“媽媽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哭什麼呀!”
持久力生猛的太陽從東邊一直日到西邊,終於在東鋼一簇簇聳立的煉爐中漸漸沉沒,等着哥哥買滷菜回來的沈放有些不好的預感,站在廚房窗前遙遙看向夜色開始瀰漫的路口。
哥哥沈霖竟是沒有回來,回來的是拎着兩個大袋子的姚玉,她氣喘吁吁地進門,顧不得擦汗就拉着沈放的手走到門口,還有些擔心地朝屋裡瞅了瞅,確信悄悄話不會被人聽見,才微微踮起腳湊到沈放耳邊,“放子,一會你爸不讓我喝酒的時候,你可得幫着我說話……”
原以爲是哥哥有話讓姚玉轉達,沒想卻是這個,沈放皺着眉頭隨口嗯了一聲,拂開姚玉就要往外走。
“你幹嘛去啊?”姚玉抓着沈放的胳膊。
“有點要緊事,一會就回來了,你幫我打下掩護。”沈放有些急,明知道就算哥哥真去了打架也不會有事,但他還是很不放心。
姚玉眼珠子轉了轉,不知在想什麼,拉着沈放的胳膊卻沒放手,反而躡着腳步跟了上去,“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麼呀?”沈放輕輕甩了甩胳膊,也沒注意姚玉此時惱得臉色都紅了,徑自快步朝廠區門口走去。
站在那一動不動地看着沈放的背影消失不見,雙手握着拳頭的姚玉緊緊咬着嘴脣,清澈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水霧,她在想,放子肯定是去見那個女人了,那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不然他爲什麼不願帶着我……
有人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恍然醒過來的姚玉慌慌張張地低下頭,生怕被人看見自己又氣惱又傷心的樣子。
“放子做什麼去了?”媽媽用圍裙擦着雙手,故意沒去看姚玉偷偷用手背擦拭眼淚,“這孩子,飯菜都做好了還往外跑,真是的……”
姚玉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苦,但她已經很用力地想要爲沈放打掩護了,撒嬌似的挽着媽媽的手臂,“呵呵,我突然想吃麻婆餅了,所以剛纔纏着讓放子給我去買呢。”
“哦……”媽媽心疼地摸摸姚玉的腦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那咱們先回去吧,你沈叔叔要早點吃飯,一會他還要去辦公室給上海打電話……”
“給上海打電話?”姚玉眼睛亮了起來,“是上海辦事處嗎?”
“應該是吧……好像是有事情找那個叫,叫什麼來着,雲荷?雨荷?瞧我這記性,是叫三河?”
“阿姨,三河是你上班的地方好不好?”姚玉笑得如夜花綻放。
“對哦,三河是我上班的地方嘛……管那個女人叫什麼呢,反正跟咱們娘倆又沒關係,是不是?”
“嗯!我才懶得管她呢。”
“對了,放子一直纏着我給他買籃球鞋,正好今天阿姨發了工資,就給他買了……一會吃過晚飯啊,你幫阿姨把這個驚喜給放子,好不好?”
“好啊!嘻嘻,順便敲詐他一場電影……”
因爲誤會而傷心,也因突然的僥倖而竊喜,這就是姚玉,雖然單純固執野蠻,但她同樣有一顆柔似水的心,同樣也有她獨特的溫柔和善解人意,她需要的只是一顆願意等待她慢慢成熟起來的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