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二馬巷,打算去紅太陽機械廠轉轉,先摸摸情況再說,沒想正巧撞見從公交車上下來的哥哥沈霖,瞧他那耷拉着腦袋一臉頹喪的模樣,怕是錢沒能給出去,肯定還被人給臭了一頓。
“哥——”沈放揮了揮手,等哥哥走到面前,笑着問,“被人給轟出來了?”
沈霖訕訕點頭,重重嘆了口氣,“也不能怪人家,也是我這張嘴犯賤,觸了他的黴頭,被拎着板凳給砸出來了。”
當年左雲小產的時候差點丟了性命,後來又因爲種種原因離家出走,至今也沒有消息,沈放心想被板凳砸幾下算好得了,人家老爸起碼沒拿刀追着你滿大街跑。
“好像左雲家是在南山區吧?他爸是機械廠的技術骨幹?”沈放摸了摸哥哥額角的一塊淤青,見沈霖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走,咱們再去一趟,你這一身橫練的肌肉挨幾十下也死不了。”
“捱揍我是不怕,我就怕把他給氣出什麼病來,哪天左雲忽然回來發現自己老爸被我給活活氣死,她還不跟我拼命啊?”嘴上說着,腳步卻跟着沈放到了路邊,“放子,你嘴巴甜,腦子又好使,要不你幫哥把錢給他吧?”
“想都別想,自己欠的債自己還去。”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沈放彎腰鑽了進去。
上輩子,爸爸入獄,哥哥入獄,在突如其來的一連串打擊下,媽媽的身子也垮了,剛滿十六歲的自己眼看就要崩潰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左雲這個甚至算不上未過門的嫂嫂,卻從外地趕了回來,用她那柔弱的肩膀,義無反顧地扛起了這個家,直到半年後傳來哥哥在獄中自殺的消息,左雲纔在一個飄着雪花的冬夜,悄悄離開。後來沈放四處打聽,隱約知道左雲在一家尼姑庵剃髮出家,至此,她對哥哥算是仁至義盡了,所以左雲在沈放心中的分量,甚至是超過了哥哥本身的。
出租車顛簸了半個多小時,快要到達南山區義寧鎮機械廠生活區的時候,天空忽然陰了下來,眨眼功夫便狂風呼嘯雷雨大作。
“放子——”沈霖起身扒着前座,“這雨下得太大,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
“你呢?你不回去?”
“我先去左雲家看看,他家那老房子屋頂漏水漏得厲害,他爸又有關節炎,說不定我趕過去能幫上些忙。”
沈霖說着就要下車,沈放急忙喊了聲“等等”,先是將錢給了司機,又從帆布袋裡拿出一個本子,脫下背心將本子裹在裡面,然後又用袋子蓋着抱在胸口,“走吧,我也正好有事去找左雲他爸。”
鑽出出租車,兩人頂着暴風雨一路狂奔,好不容易穿過狹小的牌樓、七拐八繞的巷道,到了左雲家門口時已經全身上下溼透成了兩隻落湯雞。
拿起帆布袋抖了抖,沈放穿上背心將筆記本拿在手裡,衝沈霖使了個眼色,“敲門啊,不會臨門一腳才發軟吧?”
“我擦擦臉上的水,你急什麼——”抓起衣襬胡亂抹了把臉,沈霖往前走了一步,擡起手在兩開木門上敲了敲,雷雨交加中,這聲音實在是太小了些,也不知裡面的人聽不聽得見。
站在門口乾等了一陣,沈放也懶得去取笑哥哥,剛要上前砸門,門卻從中咔嚓一下分開,一個身材略高的中年人夾着兩把雨傘站在那瞪着他們,想來應該就是左雲的父親左宏斌。
“叔……”沈霖在後面勉強笑着喊了一聲,被左宏斌拿眼一瞪,趕緊機關槍一樣說道,“看到下雨,我想都沒想就往回跑,你家屋頂一下雨就漏——”
“漏也不干你的事,趕緊給我滾遠點!”左宏斌掃了沈放一眼,衝沈霖沉聲喝道。
看見哥哥低着頭轉身就要走,沈放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聲說了句,“哥,男子漢該忍就要忍,你想想,左雲因爲你躺在門板上流血不止差點連命都丟了,可她有埋怨過你半句嗎?”
沈霖聞言眼睛一亮,轉過身來看着左宏斌,“叔,雨下得大,你趕緊去接二妹,家裡我幫你收拾。”
左宏斌氣得抓起腋下的雨傘就要打過去,沈放步子一挪擋在沈霖前面,微笑着說道:“左叔,機械廠要垮了?”
氣頭上的左宏斌本來連沈放一塊打的衝動都有,驟然聽到這話,愣了片刻,繼而又橫着雨傘將兩人往外推,“滾,滾,別死皮賴臉地擋在我家門口!”
還以爲自己一句話能鎮得住這老傢伙,沈放尷尬地連連後退,眼看就要被推到雨中,趕緊將手裡的筆記本往左宏斌懷裡一塞,“左叔,你一定要看看這個,它能救你們廠啊,我說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看看——”
“給我滾!”左宏斌抓着雨傘在空中揮了一下,左手拿着筆記本作勢就要往外丟。
“左宏斌!”沈放站在雨裡一聲爆喝,“機械廠是蘇臨老資歷的軍工企業,從解放前到現在已經傳了好幾輩人,你就眼睜睜看着它垮在你的手裡嗎?”
左宏斌一口氣沒緩得上來,身子晃了晃嚇得沈放差點沒過去低聲下氣的道歉,他可不想把左雲的爸爸真個給活活氣死。
“滾……”左宏斌有氣無力地轉過身,慢騰騰走進屋去關上門。
沈放總算是鬆了口氣,老傢伙沒被氣死,筆記本他也沒扔掉,目前來說一切還算順利。其實這件事並非左宏斌不可,隨便找個搞技術的說不定都能滿足沈放的要求,只是因爲有一層左雲的關係在裡面,便想着能順帶拉上左宏斌,也算是稍稍報答上輩子左雲對自己的恩情。
沈霖心裡很不舒服,明顯弟弟有事瞞着自己,可他又抹不開面子開口問,只得悶聲走在前面,步子卻比剛纔慢了好多,就像是在雨中散步。
“唉,看來得找個賓館曬曬包裡的錢了,早知道會是這樣,我就不用帶這麼多在身上了……”
走了還沒十來米,身後巷子裡就聽噼噼啪啪的聲音傳來,沈放扭頭一看,乖乖,七八個青壯手裡抓着木棍鐵棒,攆日本鬼子一樣直衝了過來。
“趕緊跑啊!”
被哥哥的大嗓門唬了一跳,沈放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他拽着胳膊不要命地遁走。
“大白天還有人公然打劫啊?”
“打個屁劫,都是機械廠的職工……”
“那他們凶神惡煞地追我們兩個——靠,你害得左雲遭了那麼大的罪,不會還理直氣壯地跟這幫人打過架吧?”
“……別說了,總之在這裡,我的名聲比狗屎還醜……”
“老鼠過街,真是人人喊打……看來我的計劃很可能就要毀在你手裡……”
“幸虧下大雨,不然這次帶着你可跑不掉。你剛纔說什麼來着?”
“沒什麼——以後不能跟你一塊到這邊來了,不是每次都這樣好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