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着輕工局內審政府牌照的轎車內,沈放摘下淺色太陽鏡,用力捏了捏鼻樑,振奮精神地伸了個懶腰,扭過頭看着臨時從姚齊理那借用來的王克文,輕聲問了一句,“我睡了多久?”
“還不到半個小時,不過睡得很沉,局長打電話來都沒把你吵醒。”王克文臉上難得有這樣隨後的笑容。
掏出煙來點上一根,要下車窗讓是溼熱的迎風吹在臉上,沈放抹了抹嘴巴,開玩笑似的說道:“姚叔叔也忒小氣了,他是不是擔心我挖他牆角,所以打電話來給你做思想工作呀?”
自從開始暗中調查新泰之後,王克文其實就已經不怎麼去輕工局報道上班了,現在美其名曰說是臨時借用,其實已經算是半個飄香公司的人了,他微微踩下油門將車速提了上去,“局長來電話是說關董平副總已經到了,他跟吳區長在一品樓定好了酒宴,問你趕不趕得及過去,免得到時候一桌人等你一個。”
“呀,我忙得把這事給忘得一乾二淨,老關是來跟區裡商談飲料廠的事情……可惜,又要錯過一次的好機會,一會我們還是隨便找個地方吃點吧。”沈放咧嘴笑了笑,試探性地自言自語道,“區裡想上飲料廠整合項目的迫切心情,我能理解,只是公司最近的財務狀況非常緊張,並不是上馬新項目的最好時機,要不是看在要叔叔的面子上,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讓老關過來的。”
王克文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答道:“局長身上的壓力也很大,區裡隔三差五就把他叫去談話,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找你說這事的……”
“姚叔叔這局長當的也真是不容易呀,一天到晚都被人盯着,還不如以前在東鋼逍遙自在。”沈放嘆口氣道。
王克文點點頭,“前段時間局長確實挺不容易的,特別是張書記被濮存英喊去省城談話後,區裡不知有多少人打小報告要把局長弄下來,連吳區長的態度當時也變得很曖昧。不過現在一切都好了,黃州官場的風向在今天中午之後就會發生徹底的轉變,呵呵……說來說去,這都是小老闆的功勞啊。”
沈放若無其事地說道:“好日子還在後面呢……”
王克文附和着應了一聲,隨而猶豫着說道:“小老闆,其實公司資金週轉不靈關係不大,聽說吳區長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至少三百萬的無息貸款,另外區裡這幾家飲料廠利潤都還過得去,負擔也並不重,整合項目運營恰當的話,公司並不需要花費太多的資金。”
這纔是沈放真心想聽到的,“要不這項目交給你來負責怎麼樣?”
王克文一愣神,見沈放並不是在開玩笑,連忙搖頭,“我有自知之明,幹些老偵查的老本行還湊活,這種即複雜高難度的事情我可幹不了。”
沈放很想說“你行的”,轉念還是作罷,畢竟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對,還指靠王克文能挖出更多的證據來呢,便嗯了一聲說道:“公司將來的發展會越來越快,我急需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你雖然現在還沒這個自信,但等新泰的事情完結後,我會給你機會讓你去嘗試的。”
汽車來到第一人民醫院外,王克文大老遠就看見醫院門口聚集了不少掛着相機的記者,轉了半天才勉強把車停好,不由納悶地嘟囔道:“記者不是下午就被市裡用專車送回省城了嗎,怎麼還有這麼多人賭在這裡?”
“估計是自掏腰包住下來了吧……跟去年的寶延收購風波比起來,今次新泰的事件更具娛樂性,自然會成爲媒體關注的焦點。”沈放說完鑽出汽車,站在路邊等王克文到了跟前,“我一個人上去就行了,你要閒着沒事就四處轉轉。”
“我還是陪你上去吧,難保新泰的人不會找你麻煩,真動起手來記者可不會幫你。”王克文搓了搓手,一副巴不得發生衝突的表情。
由於新天泰華是飄香飲食下屬子公司的消息還沒有批露,故而並沒有記者去關注帶着太陽眼鏡的沈放,他們大部分都在交頭接耳相互傳遞着最新的消息,只有極少數拿起相機幾乎是本能地拍了急步走進醫院的沈放。
讓王克文去打聽一下付駿所在的病房,沈放信步走到電梯旁邊安靜地等着,不一會電梯打開,從裡面出來個有些面熟的胖女孩,瞧見自己跟見了鬼似的嚇了一跳,然後就愣在那出神地望着自己,還差點就被電梯門給夾着。
失眠給沈放帶來的最大影響就是記憶力衰退,重生之前他是年齡越大記性越好,可現在只要不是太重要的事情,都會過目就忘,明明有印象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伸手將這胖姑娘從電梯口拽了出來,沈放瞧她拍着胸口大喘氣的模樣,忍俊不禁地說道:“很多人第一次見到我,都會說我長得挺帥,但像你這樣失魂落魄的,我還是頭一回撞見,呵呵……”
儘管跟蹤沈放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可這還是頭一回跟他面對面說話,阿蓮不由有些緊張,一句不該說的話就脫口而出,“你是來羞辱我哥哥的麼?”
這下輪到沈放愣住了,見她臉上並沒有憤怒的表情,詫異地問道:“你哥哥?我們原來是認識的嗎?”
阿蓮慌張地搖搖頭,想要走開又被沈放拽着胳膊,胖嘟嘟的臉蛋急得通紅,連聲說道:“我哥是不會見你的,他纔剛剛醒過來,你不要去打擾他,他已經知道自己輸了,求求你,你還是走吧!”
“你哥,是新泰集團的總經理付駿?”也難怪沈放會這般狐疑,要說付駿的長相,那可絕對算得上是花形美男子,可面前這胖胖的還有些木訥的小姑娘,哪裡跟他有一丁點兒相像了。
見胖姑娘可憐兮兮地點點頭,沈放很無奈地鬆開她的胳膊,儘量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柔聲說道:“你不要誤會,我不是來刺激你哥哥的,只是想跟他談一筆互惠互利的生意。”
輕輕揉着被沈放拽得有些疼的胳膊,阿蓮睜着一雙小眼睛,心有餘悸地問道:“你明明已經獲得了全勝,我哥也陷入了絕境,你跑到這裡來還想做什麼?”
“所謂絕境也要看如何對待,今天以前我不也是處於絕境當中嗎?我是個商人,跟新泰也好,跟你哥也罷,並沒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任何事情有利可圖,我就會去做,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我並不在意將蘇三山的控股權拱手讓出來。”
不知是沈放的話打動了阿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神情複雜地沉思良久,才慢慢走進電梯說了一聲,“我帶你去吧,或許我哥他會願意見你。”
回身四處張望了一下也沒見到王克文,沈放只好跟着走了進去,隨着電梯門的合上,氣氛就略微顯得有些尷尬。
沈放自然也不會沒話找話說,只靜靜地從側面打量阿蓮,覺得這個第一眼有些難看的胖妞,身上卻有一種跟外貌截然相反的甜美氣質,可能是跟她那張可愛胖嘟嘟的娃娃臉有關吧。
出了電梯穿過一扇玻璃門,到了特護病房外面,阿蓮低聲說了句“請稍等”,便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而沈放則站在一羣身份各異的人當間,聽着他們在那小聲的議論着。
“你是飄香飲食的沈放,沈老闆嗎?”
沈放回頭去看,卻是中午那個霸佔了話筒大聲質疑付駿的中年記者,不由微笑着衝他點點頭。
“我是南方週末的特約記者,我叫唐本山,不知沈老闆對我可有印象?”
“你就是那個差點揭了我老底的唐本山?”想起南方週末那篇事無鉅細深挖自己經歷的文章,沈放多少有些不爽地說,“唐記者,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寫那樣的東西了,搞不好會要了我這條小命的。”
唐本山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用力握了握沈放的手,“像沈老闆這種不斷有故事發生的人物,我可捨不得一下把給寫垮咯,這是壞我自己的飯碗,呵呵……”
沈放苦笑搖頭,問道:“這次你又挖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沈老闆跟新泰的恩恩怨怨,我目前還沒有完全摸透,不過多少已經有了些眉目,另外,收購蘇三山的新天泰華,是飄香飲食的全資子公司吧,爲了查清這個我可動用了不少關係。”
不置可否地曬笑一聲,沈放眼珠子轉了轉,拍着唐本山的肩膀說道:“我給你提供一個好素材,怎麼樣?”
“沈老闆不會這麼便宜我這個冤家對頭吧?”
“只要你別老盯着我就行。”沈放悶哼了一聲,愛理不理地丟下一句話,“去好好研究一下新泰的經營模式吧,你會發現很多比我更有意思的東西。”
沈放聲音故意稍稍提高了一些,在場除了唐本山外,還有些能走關係的記者,不由一窩蜂湊了過來,圍着唐本山左問右問。
病房的門終於從裡面打開,阿蓮在那衝沈放招招招手,待他進去後又迅速關上門,生怕那些煩人的記者拿照相機朝病房不停地咔嚓閃光燈。
邁步走進病房,沈放一眼便瞧見了正襟半躺在牀上的付駿,他臉色抹了胭脂似的有些不自然的紅潤,眼神卻是格外清澈而有神,正不怒不小淡定地望着自己,彷彿自己這是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