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翔
十二本卷宗,十二宗案件,涉案的村民有三十多個,都是基層派出所扭曲了事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不了了之的案件。嚴寧從派出所裡把這些已然處理過,但未曾完結的治安案件找了出來,掐在手裡,基本上也就等於佔據了隨時可以把甜水井村踢下懸崖的主動。而到了這個時候,李迪科也好,魏大山也好,都是看明白了,嚴寧找到派出所的目的是要翻甜水井村的後帳啊。
這最熟悉,最瞭解基層的還是身處基層一線的幹部。甜水井村的民風怎麼個彪悍法,怎麼個霸道法,總得有所表現,這在農村基層裡無非就是打打鬧鬧,既然有打鬧那派出所裡必然有記載,只要調出了檔案,處理的合不合理,執法的公不公平,羣衆滿不滿意,那可就由嚴寧說得算了。所謂官字兩張口,怎麼說怎麼有理,只要涉及到甜水井村的家庭之間的矛盾,村屯之間的爭鬥,往小了說是打架鬥毆,往大了說就是尋釁滋事,再嚴重點就是有組織犯罪,只要抓到了理由,你甜水井村就是再強硬還能強硬過國家機器去。
雖說嚴寧的辦法上不得檯面,總體上可以說就是一個小人的行徑。但體制的僵化,情況的複雜給基層的工作帶來了衆多棘手的問題。若是事事都講究正大光明,都套着條條框框去處理,不琢磨路子,不講究方式方法,面對問題而束手無策,倒不如趁早回家了事。所謂擺平就是水平,出了問題你擺平不了,等着領導給你擦屁股,那還養着你這個廢物有什麼用。所以,出了問題你就能擺平了,領導不會在意你用的是什麼方式,什麼方法。眼不見,心不煩,平安無事,自然皆大歡喜。
更讓李迪科感到佩服嚴寧的是,嚴寧把甜水井村存在的把柄掐在了手裡,就等於卡住了甜水井村村民的脖子,有了這個短處再繞回來,去跟村民談土地徵收問題,你還不同意,那麼好了,這三十多個青壯年就要歸案伏法,誰也不會捨得自家的孩子去蹲大獄,自然會有不同意見提出,內部之間的矛盾就出來了,這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克,嚴寧已然處在了一種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一點一點逼迫着甜水井的村民跟着嚴寧的思路走,稍有不順從就是當頭一棒子,直接的後果就是甜水井村支離破碎,這個招數稱得上是夠狠。
“嚴書記,這個堡子就是甜水井,你看到村口那個牌坊似的龍門架了嗎?架子下面就是甜水井,據說這眼井是早年盤據在這裡的馬匪鑽通了泉眼開出來的,百多米深,一年四季不上凍,不幹涸,井水甘甜,涼爽,這在西北這種缺水的地區,可是不多見的。這一次咱們掐住了村裡的把柄,哪怕他們的民風再彪悍,這徵地的問題也會迎刃而解了……”從派出所一出來,李迪科就不停地琢磨着嚴寧的手段,一時之間是感慨萬千,對嚴寧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跟嚴寧這種在鄉鎮基層成長起來的,見多了農村家長裡短那種爛事的幹部不同,李迪科是從省政府機關下來的,對基層的雜事亂事瞭解的不多,更談不上有什麼應對的辦法,對嚴寧這種從派出所逛蕩一圈,就能把甜水井村的把柄抓到了手裡的神來之筆自然是佩服不已。
“不是基層羣衆的針對地方黨委,政府的意見大,而是我們處理問題的辦法太少。像這種挑毛病,抓把柄的手段畢竟不是堂堂正正的,有損黨和政府在羣衆中的威信,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是不能用。不過,改革必然要經歷陣痛,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爲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犧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總不能你自己喜歡吃苦受窮,就得讓所有人都跟着你一起挨着,受着吧……”輕輕地揮了揮手,嚴寧用手勢將李迪科的奉承話堵了回去,不是嚴寧故作清高,而是實事求是,小手段畢竟上不得檯面,能堂堂正正的解決,嚴寧也不屑去使用這些小手段,掐在手裡不過爲了以防萬一,更多的是起到一種震懾作用。
“三寶,把車停在村口吧,李書記對這眼井水稱讚不已,咱們也去喝上一口……”海碗口粗細的四根木樁支撐着一扇獸脊蜿蜒的頂蓋,歲月的侵蝕早已使木樁和頂蓋看不出顏色,而井口平臺上一層層青了又灰,灰了再青的苔蘚更證明了這口井的蒼桑。嚴寧說是要喝上一口井水,實則把目光卻落到了水井不遠處一個打鐵的工棚裡,幾個雄壯的漢子在寒風中赤着上搏,雙腿一前一後,一呼一吸之間,孔武有力的臂膀隨之起起落落,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不絕於耳。
“甜水井村家家練武,戶戶打鐵,上到七十老漢,下到七歲孩童,都有着一把子力氣。所打的鐵器,小到釘子鍥子,大到農具配件,質量好,韌性強,使得住,在十里八鄉還算挺有口碑,就是外縣也有不少村民慕名而來……”所謂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李迪科被甜水井村鬧騰的頭疼,雖然沒勝過一回,但至少這個知彼是做到了,連村子的手藝,口碑都瞭解的透徹了。
“嗯,練武……”嚴寧的眼晴盯着幾個全神貫注揮舞鐵錘的漢子,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奇怪就奇怪在這了。看這幾個打鐵的漢子雙腿前後分列,不丁不八,重心前傾,一吸氣手臂揚起,一呼氣胳膊落下,這個姿勢嚴寧實在是太熟悉了,居然是站的三體樁。從打鐵的過程中都站着樁,用站樁的方式來維護着身體重心穩定,可見這幾個鐵匠的對三體樁已經熟悉到了骨子裡。
“三寶,你看看這幾位打鐵的師父,有什麼體會感觸沒有……”三體樁是國術的基礎,很多拳路都是以三體樁來打基礎的。遠的不說,就是嚴要練的孫氏太極拳和形意拳都是以三體樁做基礎的。
不過,雖然都叫三體樁,但每一套拳路的三體樁站法都不一樣,太極拳的三體樁一般雙腳平開,講究立地生跟,四平八穩,身搖而根不動,四兩拔千斤。而以五形拳和十二形拳爲主要路數的形意拳,三體樁的站法就是眼前這幾位鐵匠的樣子,一前一後,進一步,踏中宮,龍蛇起陸,退一退,踩八卦,鶴飛虎掀。大體是因爲形意拳多是模仿十二形獸,根基是以五行拳相輔,這個三體樁自然要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交替變化。
“體會?這有什麼體會啊,不過是皮膚黑點,胳膊粗點,肌肉緊點罷了,這在村子裡生活,還是做鐵匠,身子骨不硬實點,可打不了鐵。不過,這大冷的天,光着個膀子,可真可以的了……”三寶盯着幾個打鐵的漢子半晌無語,李迪科是耍筆桿子的出身,不明白嚴寧話裡的含義,倒是會湊趣,亂七八糟的一通瞎說,臨末了還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五行?首長,跟您的十二形拳同是一流派,你們是同門哩……”三寶是部隊裡的王牌尖兵,搏擊格鬥講究一招制敵,一擊斃命,雖然不懂得武術的理念,稱不上拳術大家,但從小學武,又在部隊博採衆家之長,眼光還是有的。特別是昨天跟嚴寧比劃了一下,知道嚴寧練的拳路,略一思索之後就找到了共同點,憨笑着看着嚴寧。
“修習形意拳的大多集中河北,河東幾省,沒想到在這西北之地還能看到這一個村子的人學五形拳和十二形拳,但是不是同門,可不好說。何況,我學十二形拳就是機緣巧合,沒拜師,不入門,真正入門的倒是太極拳,這麼說也算不上是同門……”老汪頭教給嚴寧十二形拳可沒收嚴寧入門,這個拜師是無從談起了。而且,就是嚴寧要拜師,老汪頭也不敢收,後半輩子的幸福生活可都是打嚴寧這來的,老汪頭的臉皮再厚,也長不開嘴不是。何況,對於老汪頭來說,收了嚴寧這樣有如天上星宿一般的人物做徒弟,可是要折壽的事情,倒不如亦師亦友,輕鬆自在。
“嚴書記,這就是村委會,門口站着的老孫頭就是村長,我上次跟他談過一次徵地的事情,油鹽不浸的一個主兒……”邊說邊走,村委會已然在前,魏大山指着站在大門口正側頭張望的一個五十多的老漢給嚴寧提着醒。不過,魏大山的話,嚴寧倒是不太認真,從村長聽到來人的消息,能接出門來,就證明了他並不是一點道理都不講的人。
“魏縣長,你又來了,還是上次徵地那事……”遠遠的,老孫頭的目光在幾個人的身上掃了一圈以後,最後落到了之前見過面的魏大山身上,不說也知道魏大山來的意思。不過,他眼角的餘光卻落到了三寶和嚴寧的身上,特別是三寶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讓老孫頭有着一種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已經十幾年不曾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