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翔
初春的邊寧乍暖還寒,絲毫沒有塞北江南的那種詩意景像,特別是站在空曠的當壁山半山腰回望日益成俱規模的邊寧新城,迎面吹來的寒風順着領口貼着皮的往肉裡鑽,沒站上一會,長時間居住在南方溫暖溼潤氣候環境下的市長劉鼎鋒就有些抗不住了,身子一個勁的打擺子,原本對邊寧新城的深厚興趣立刻被這寒風吹散了不老少。
“市長,新城規劃一期還沒完工,二期三期更是連影都沒有,咱們暫時就看到這,具體的項目,進城裡實地考察一下……”在嚴寧這個標準的北方漢子的襯托下,劉鼎鋒的身板實在是有些單薄了些,再看到他凍的哆哆嗦嗦,咬着牙硬挺着,猶不退縮的樣子,嚴寧更是覺得好笑,示意陳至亞結束彙報以後,主動地提出了下山。
受市長劉鼎鋒相邀,嚴寧陪着他一起到邊寧進行調研。邊寧口岸的稅收佔據了雙江財政總收入的五分之一,進出口貿易額位列全省第二,而被重新命名爲棱邊江國際經濟互通區的邊寧新城更是列入了省級重點項目,承載力日益增加。無論從哪一方面說,劉鼎鋒這個新任市長都要來邊寧看一看,不說能直接伸進手來,最起碼也要有一個直觀的印像。
不過,劉鼎鋒或許是認爲其目前根基不穩,不易與嚴寧發生直接的衝突,或許是並沒有把邊寧新城放在心上,更或許是爲了避免嚴寧誤會。所以,他的邊寧之行提前邀請了嚴寧一同參加。畢竟不論是邊寧口岸提檔升級也好,還是邊寧口岸互通區以及新城建設也好,都是嚴寧一力堆積起來的,在邊寧的發展方向上,沒有人比嚴寧更具有資格去評說。
而且,劉鼎鋒一個陪同調研的邀請,表明了他沒有伸手的意思,這雖然只是一個態度問題,但無形中也是對嚴寧掌控邊寧權力的認可,同時也無疑在表明他已經將嚴寧當成了處同等地位的對手來看待。既然是對手就不能有輕視的心理,起碼的尊重還是必須的。但不管怎麼說,劉鼎鋒耍了一個好手腕,似乎把兩個人無形中的距離都拉近了一些。從這一點看,劉鼎鋒辦事還是比較仗義的。
“行,下山,進城看看。這年紀大了,身子骨都糠了,站這麼一會功夫就要抗不住了。我十幾二十歲的時候裹着破棉襖,頂着大煙炮往大地裡搬糞肥,一干就是一天,也沒覺得冷,不覺得累……”劉鼎鋒並沒有死要面子活受罪,倒是很乾脆的同意了嚴寧的提議,甚到還拿曾經自己在北江下鄉時過往來自嘲,言語中帶着幾分從容和灑脫。
“江南派真是看得起自己啊,弄來這麼一個難纏的對手,想要跟他掰手腕,自己倒底夠不夠看呢……”嚴寧的心裡不停的嘀咕着,不斷地提醒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從到任半個多月的情況看,劉鼎鋒一切都表現的中規中矩,淡定自若,深得在體制內打拼不冒不縮的精髓,並且極爲精準的把握着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給人一種其穩步前進,卻又讓人無從着力,無法遏制的感覺。這樣的人物,由不得嚴寧不提高警惕。
“華夏地域廣袤,南北氣候差異巨大,隔着山海關,關裡關外只有二十公里的距離,溫度溼度卻有如兩個天地,這十里不同天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情況。市長在江南溫和的氣候環境下呆的久了,冷不防的一回到北方,有所不適也是正常的。等再過一兩年,身體適應了北方的環境,這種氣候就不覺得冷了……”劉鼎鋒自嘲,不過是感慨之言,沒有人真會把這事情當成一個笑話。趙之武博學,從氣候環境和人體適應變化的角度,把劉鼎鋒的話又拉了回來,雖然只是閒聊,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嚴寧還是向趙之武投去了讚賞的眼光。
語言也是一門藝術,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要通過語言來溝通,同樣的話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語氣、不同的表情等細節闡述出來,所代表的意思也就不同。當今社會已經有很多人開始研究人到底要怎麼去說話了,可見人們已經把語言溝通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最開始嚴寧還真就怕趙之武在黨校裡呆長了,做學問做研究的時間長了,不懂人情,缺少世故,說話溝通不懂得婉轉,直來直去的得罪人。但是,現在看來,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了,幾次和趙之武接觸,趙之武無論是與長輩,還是與同輩之間的應答表現的都不錯,今天與上級領導溝通也同樣能夠遊刃有餘,特別是回到北方這個詞最爲恰當,一句話就將劉鼎鋒當成了客居在江南的北江人,無形中給了劉鼎鋒面子,又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實在是深得語言藝術的精髓。顯然其家學淵源,耳渲目染之下同樣具備着人所不及的政治素養。
之所以把趙之武這尊大神搬來,嚴寧除了要守住邊寧這個根據地以外,更有一些心裡潛在的惡趣味存在,不爲別的,就爲噁心一下王雙陽,出一口心中的惡氣,隨便表示一下自己內心中的不滿。同時藉着趙北上的勢,表明自己仍然具有打壓你王雙陽囂經氣焰的能力。警告一下王雙陽,不要以爲跟張令森達成了妥協就可以爲所欲爲,除非你想在雙江終老,今後不想再進步了。否則,就適可而止吧,把手伸的太長了可容易抓到紅烙鐵上,傷着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王雙陽可不知道趙之武要到邊寧是嚴寧鼓動的結果,當趙之武拿着省委組織部開具介紹信隻身一人進入了雙江市委,驚得王雙陽眼珠子好玄沒掉出來。領導身邊無小事,特別是趙北上這種馬上要入常的國家領導人,哪怕是咳嗽一聲,說不準都是一個強烈的政治信號。在這個當口,趙北上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了雙江,這代表着什麼,可就夠人細細琢磨的了。
深入的一分析,王雙陽本能的想到,自己打壓嚴寧打壓的狠了,使得嚴寧把本已經交接工作的趙北上又搬了出來,而趙北上也可能覺是自己過份了,又跳回來給嚴寧撐腰了,而且還不放心的把自己的兒子也送到北江來,替嚴寧守着邊寧。這打了小的,出來老的,似乎是自己的舉動已經引得趙北上心懷不滿了,派出兒子來說不得就有警告自己的意思。至此,王雙陽才放鬆了對嚴寧的繼續壓制。
“市長,您先喝口熱茶,暖和暖和身子……”剛剛走到山腳下,劉鼎鋒的秘書彭凱一溜小跑的從遠處跑了過來,手中端着一個碩大的不鏽鋼保溫杯遞到了劉鼎鋒面前,滿臉盡是一片關切之情。
從半山腰往回返的時候,嚴寧就看到彭秘書飛快地竄下了山,還琢磨着他怎麼拋下領導,不打招呼的就跑了。現在看來這個彭秘書倒是機靈人,能想到先去給混身上下都凍透了的劉市長去取熱水,就證明了他的腦袋轉的夠快。而且,大老遠的來調研,居然能想到帶着壺熱水來,更證明了他心細如髮,也難怪劉鼎鋒會選他做貼身秘書。只是彭凱做的越好,越得劉鼎鋒信任,嚴甯越是沒來由的感到擔心。
那天吳津洋火急火燎的跑來找自己,嚴寧還以爲他在南明區受到排擠而呆不下去了。只是一問才知道自己想差了,吳津洋在南明區倒沒什麼事情。但是,吳津洋彙報的問題可比在南明區呆不下去可嚴重的多了。眼前的這個彭凱居然是吳津洋事先打到政府辦潛伏起來的棋子,好巧不巧的居然被劉鼎鋒選做了秘書。
本來吳津洋並沒有過多的關心這顆棋子,當時林憲國初任書記,王雙陽要來還沒來雙江的時候,吳津洋想着林憲國當市長時,處處受制於何延書記,總是摸不準何延的動向。這回輪到林憲國坐莊了,同樣也要壓着政府半頭,這信息必須要及時準確。於是,吳津洋就留了個心眼,自作主張的在政府辦裡留了兩個釘子,以便隨時掌握王雙陽的動態。這兩個釘子都是身世清白,毫無背景的應屆大學畢業生,任誰怎麼查也查不出與自己有任何關係,而彭凱就是其中的一個。
然而,王雙陽深諳爲官之道,知道自己是中組部選派到北江的幹部,身後又有龐大的中原勢力支持,進步是遲早的事,在到達雙江之後,僅僅是向雙江干部發出了其存在的聲音以後,立刻蟄伏起來,安於本職,克守本分,對林憲國表現出來足夠的尊敬,履行在市委的領導下開展政府工作,絲毫沒有越位的地方,這兩個釘子自然也就沒派上用場。
可誰想時過景遷,一眨眼五年過去了,吳津洋也沒想到,給王雙陽準備的釘子沒用上,卻在劉鼎鋒的身上派上了用場。等到彭凱接任了秘書,找到吳津洋詢問今後該怎麼開展工作的時候,吳津洋可急了。如今,林憲國已經調走了,自己也換了新東家嚴寧,可這早被其遺忘了的潛伏的釘子卻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這若是被人挖了出來,或者是被劉鼎鋒知曉了,自己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何去何從,吳津洋愁腸千轉,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