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俞任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你的大局是喪失原則的大局;你的邏輯是實用主義的邏輯;你的高度是政客的高度。”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錢似海更是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那天,錢似海沒有再說什麼。
事後,俞任聽到錢似海對自己的一句評價,雖然簡單但很致命:俞任同志方方面面都不錯,可惜,就是沒有大局意識。
正文:
按照計劃,見到唐振後,立刻由馮軍宣佈縣委和縣紀委對唐振的“雙規”決定,但俞任等人進入房間,看到燈光下的唐振時,無不震驚。
唐振身上裹着被子,捲縮在寬大的牀鋪的一個角落,一副極度恐懼的樣子。在往臉上看,則是兩眼深陷,顴骨暴突,已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出去,都滾出去!”
唐振嗓子嘶啞地咆哮着。
唐振的模樣,大出俞任等人的預料。
“馬上送醫院。”
俞任果斷地命令道。
錢似海站在窗前,呼吸着乾燥的空氣,陣陣的燥熱雖然使他早已溼透了脊背,可是他的心裡卻寒徹骨髓。
俞任打電話報告說,沒有對唐振實現原計劃的“雙規“,而是把他送進了醫院。錢似海追問爲什麼。俞任說,唐振現在形容枯槁,幾近死人,正在醫院做全面的檢查,向他請示下一步怎麼辦。
錢似海心緒紊亂,也不好做出什麼決定,就對俞任說,你全權代表縣委隨機處理吧。
撂下俞任的電話,錢似海思考着該怎樣爲唐振收場,如何保持與唐鼎的關係。
不一會兒,俞任的電話又打了回來。
俞任不無驚奇地說:“檢查結果出來了,唐振瘋了,是狂犬病。”
“什麼?狂犬病?這怎麼可能?”錢似海大惑不解地問道。
“是的,並且已到了晚期。估計沒幾天的時間裡。”俞任說。
錢似海驚駭得一時無語。
事情發生的突然變故,實出俞任的預料之外,但俞任並沒有慌亂。
錢似海既然已經授予了隨機處理的權力,那就必須當機立斷,及時處理面對的突如其來的矛盾。
俞任當場決定,爲了防止出現意外,暫時留在省城,立刻開展工作。一路由馮軍負責,立即對唐振進行治療,在獲得重要證據之前,一定要控制住唐振的病情,確保他的生命安全。另一路由俞任自己負責,同公安局的馬明一道,立刻提審肖揚,爭取從肖揚那裡獲得突破。
但是,唐振的情況非常糟糕,已經無法進行正常的語言交流了,他的身體臟器已經接近衰竭,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俞任心急如焚,可是卻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對肖揚的審訊工作還算順利。
肖揚沒有刻意隱瞞什麼,他把加害戚少康的事情經過做了全面交代。
俞任關心的不是肖揚做了什麼,怎麼做的,而是關心唐振在這個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肖揚說:“我乾的,絕不隱瞞,我願意承擔任何責任,但是我不承擔我不應該承擔的責任。”
“你練繞口令呢?”俞任看着這個下三濫的肖揚質問道。
“不是繞口令。同樣,是唐振乾的,那他必須負責任,不是他乾的,你也不能完全都推到他的身上。”
“比如說。”俞任的心裡忍着慢慢升騰起來的火氣。
肖揚沒有任何的膽戰心驚,倒像是拉家常似的,侃侃而談。
“比如說他是否強姦了黃鶯,我並沒有親眼看到,也沒有人跟我明說過;再比如,唐振沒有讓我置戚少康於死地,僅僅就是說‘不能便宜了這小子’而已。”
肖揚振振有詞,不卑不亢,好像真理握在他的手裡一樣。
“要找回那封信是怎麼回事?”俞任厲聲喝道。
“這……”肖揚愣了一下,有些語塞。
俞任安排馮軍繼續在省城監控唐振的治療情況,他自己則和馬明一起,押着肖揚先返回了成田。
俞任到縣裡以後,立即趕到錢似海的辦公室,把對肖揚的審問情況向錢似海做了彙報。
錢似海沉吟了片刻後說:“我們在唐振的問題上太草率了,結果現在搞得很被動。我們怎麼給唐振下結論?怎麼面對他的家人?怎麼向唐鼎交代?”
“錢書記,我不認爲我們做的有什麼不對,”俞任反駁錢似海的觀點,“起碼,我們搞清楚了黃鶯一案的來龍去脈,抓到了幕後真兇肖揚和犯罪分子胖子和猴子,又挖出了肖揚背後的主謀唐振。我們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怎麼他們犯罪,我們倒不好交代了?倒被動了?這是什麼邏輯?”
俞任口無遮攔,連珠炮似的追問,振聾發聵,銳氣逼人。
錢似海一怔,不由心頭火起,他爲俞任的放肆而惱怒。但是,理智提醒他不應動怒,需要保持着原有的鎮定,考慮自己的身份,維護作爲一把手的威嚴。
“俞任同志,我提醒你注意自己的用詞,”錢似海儘管態度平和,但語氣嚴肅地說,“你說說這是什麼邏輯?你究竟抓住了唐振什麼犯罪證據?唐振在黃鶯一案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你能說清楚嗎?”
說實話,在黃鶯失蹤一案中,唐振就像是一個魔術師,明明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卻又抓不住他的把柄,明知道他在騙你,而你卻無計可施。
俞任感到了這個問題的棘手。他原本寄希望與黃鶯留給戚少康的那封信,但那封信早已被毀掉了。肖揚說過那封信的內容。
肖揚在回答關於黃鶯那封信的問題時說:“我也以爲在那封信裡,可以提供出逼她出走的真正原因,比如指名道姓說出唐振的名字,就連唐振都是這樣想的。可是沒有,只是說了讓戚少康不要找她,好好生活什麼的。”
俞任沒有正面回答錢似海的問題。因爲他思考的角度與錢似海思考的角度沒有交集。
就在錢似海和俞任兩個人面面相覷,僵持不下的時候,馮軍給俞任打來電話,報告說唐振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錢似海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說話。
馮軍接着報告,說唐鼎已經趕到省城,請示怎樣解釋唐振的問題。
“你稍等,我請示一下錢書記。”
俞任把馮軍的問題向錢似海重複了一遍,然後等待他的意見。
錢似海面沉似水,就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對俞任說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慢慢地在屋子裡踱着步子,一趟,一趟,又一趟。
月上中天,星漢暗淡。
些許的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窗下的那棵大樹搖動起巨大的頭顱,發出沉悶持重的聲響。
政治家大多喜歡晚上辦公,據說晚上更容易集中精力,工作效率高。但錢似海從不這樣認爲。他主張按照人的生物鐘行事,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娛樂娛樂,尤其是主政一方之後,更加中規中矩,不同意破壞既定的平衡。而今天,錢似海則不得不改變自己的生物鐘,點燈熬油,連夜開會。
今天晚上的常委會就一個議題,即以什麼樣的角度爲唐振收場。因爲唐鼎明天駕到,如何跟唐鼎解釋唐振的事情,急需縣委常委們形成共識,拿出統一的意見。
儘管錢似海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濃茶,但是仍然上眼皮直打下眼皮,心臟一陣陣緊縮,身體感到疲乏。頑強的生物鐘發出強勁的提示:睡眠期到了。
不知是誰,在往桌子上放茶杯時發出了“嘭——”的響聲,錢似海朦朦朧朧的睡意被瞬間打破了。
錢似海使勁眨了幾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空氣,意識又清晰起來。
“現在,無非就是兩種意見,”錢似海見大家也提不出什麼更好的思路,就決定快刀斬亂麻,“一是以俞任同志爲代表的強硬派,堅持實話實說,對唐鼎同志和盤托出,說明我們對唐振的‘雙規’意見,追究唐振在黃鶯失蹤一案上的刑事責任。另一種觀點是以李森同志爲代表的,用俞任同志的話說就是‘息事寧人’派,就是不準備跟唐鼎再提對唐振‘雙規’的事了,畢竟人已經死了。俗話說‘死了死了’,就是有天大的事,對於一個死人來講,也沒有什麼實質意義。大家看看,是不是這樣?”
錢似海挺直了身子,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非常權威地環顧着在座的每一位常委。
李森悶着頭,把自己的表情完全籠罩在濃濃的煙霧裡。他對剛纔錢似海把他說成是“息事寧人”派代表很反感。其實,真正想息事寧人的恰恰就是他錢似海本人。李森無非就是按照錢似海事先的交代和會上的提示,順杆說了那麼幾句而已。從李森的內心來講,他說非常贊同俞任的觀點和態度的。唐振就是一個犯罪分子,這是禿子頭頂上的蝨子——明擺着的,還有什麼可研究的?有什麼可顧慮的?錢似海不就是怕得罪唐鼎嗎?不就是怕失去唐鼎的這個關係嗎?
“我來說說我的想法。”錢似海的手指,在會議桌上輕輕地彈跳力幾下,語氣沉穩地說,“我們是***人,是成田一方水土的當家人。所以,我們考慮問題,處理矛盾,就不能像古代割據一方的諸侯那樣,只強調局部的工作,局部的利益,我們應該事事從成田的大局出發,從促進成田經濟發展,促進成田社會進步,早日把成田建設成爲小康社會的高度出發,也就是要把成田全體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老百姓的利益面前,沒有第二種利益。”
錢似海之所以是錢似海,就是他永遠都能把自己的角度與成田的角度緊密結合在一起,使你分不清哪個是錢似海的角度,哪個是成田的角度。讓人感到無所適從。
錢似海繼續說:“具體說,我們在唐振的事情上,就存在着這樣的問題。我不否認唐振是有問題的,但是,我們究竟應該從什麼角度來處理這個問題。”
“唐振不是有問題,而是罪犯。”俞任突然打斷錢似海的話語,“這是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
錢似海頗爲吃驚地盯着俞任,眼光裡惱怒和陌生交織在一起。
俞任的爲所欲爲,也讓在座的常委們吃驚不小。在成田,敢隨便打斷錢似海講話的人,俞任好像還是第一位。
最後的衝突,發生在錢似海對俞任提出的幾個問題上。
錢似海在闡明瞭唐鼎的重要性以及淡化唐振問題的想法後,問俞任:“我們是不是應該有這樣的大局觀念?是不是應該按照這樣的邏輯思考問題?是不是應該有這樣的高度?”
俞任輕蔑地一笑,轉而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俞任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你的大局是喪失原則的大局;你的邏輯是實用主義的邏輯;你的高度是政客的高度。”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錢似海更是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那天,錢似海沒有再說什麼。
事後,俞任聽到錢似海對自己的一句評價,雖然簡單但很致命:俞任同志方方面面都不錯,可惜,就是沒有大局意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