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俞任面色嚴肅,挺着腰板,振振有詞地講着。小巧的鼻子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鼓脹的鼻翼不時地翕動着,像是裡面蠕動着兩個小蟲子。
錢似海依稀記得曾國藩曾說過:“鼻小,腰挺,伶俐有情,亦慮其滑。”
“何止是滑呀!”錢似海暗暗慨嘆道。
正文:
電風扇儘管搖頭擺尾地賣力轉着,但辦公室裡仍然沒有多少涼意。
常務秘書給錢似海衝上一杯茶,放到他的手邊,然後悄悄地退了出去。
“情況就是這樣。”
錢似海氣哼哼地說完,環視了一下在座的李森、林鎮東、張之幾位副書記和組織部長司正炎。
聽完錢似海的介紹,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彼此交換着眼神,誰也不說話。
錢似海揉了揉有些鼓脹的太陽穴,慢慢地閉上眼睛。
錢似海感到疲憊。
這是不是衰老的表現?原來起早貪黑的,也沒覺得怎麼樣。再累再疲勞,睡上一覺就能恢復精神。可是現在……
這段時間,錢似海的確很辛苦很疲勞。每天馬不停蹄,幾乎跑遍了成田二百萬畝土地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職責所在。使命所在。義不容辭。
昨天晚上,錢似海終得空閒。
回到家裡吃了點飯,衝了個澡,然後坐在沙發裡看中央、省、市、縣電視臺的新聞聯播節目。
看完新聞後,錢似海關掉了電視機。坐到書桌前,打開臺燈,翻開攤在面前的書。
桔黃色的燈光,劃定出一個獨立而溫馨的空間。周圍的環境很靜謐。
這是錢似海非常喜歡的環境。在這一的環境裡,可以完全做自己的主人,可以追昔撫今,可以浮想聯翩,可以放Lang心思,可以一覽無餘。
錢似海翻到書籤標示的地方。
這是一本叫做《冰鑑》的書。署名作者是鼎鼎大名的滿清重臣曾國藩。
錢似海查過資料。其實,關於《冰鑑》的作者也是衆說紛紜,莫衷一是。但不管怎麼說,錢似海還是認爲這本書有些可讀之處。
錢似海已經看到第三部分,即《容貌》篇。
書中說:“容以七尺爲期,貌合兩儀而論。胸腹手足,實接五行;耳目口鼻,全通四氣。相顧相稱,則福生;如背如湊,則林林總總,不足論也。”
“人的容貌也要講協調。這裡所說的‘相顧相稱’,就是講協調;‘相背相湊’,就是不協調。”
錢似海邊讀邊思考着。
就在這時,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錢似海厭惡地瞪了瞪眼睛,遲遲疑疑接起電話。
“喂,誰呀?”錢似海聲音低沉,顯得頗爲厚重。
“錢書記呀,沒打擾你的美夢吧?”
電話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哎呀,是大部長啊!失敬失敬!”
錢似海的情緒立刻高漲了起來。
打來電話的是市委組織部主管縣區幹部的謝副部長。
“大部長有什麼指示?”
錢似海與老朋友親熱地說笑着。
“長話短說,“謝副部長很乾脆地說,“你們的那個俞任是紀委書記吧?”
“是呀。怎麼了?有什麼說道?”
錢似海疑惑地問。
“是這樣,”謝副部長說“這個俞任有些背景。眼睛瞄上了下一屆的縣長位置。動用了不少關係。通過上邊,直接找到了大老闆的頭上……”
“他纔來幾天哪?”
不等謝副部長講完,錢似海就氣惱地打斷了他的話頭。
“你別急呀,聽我說完。”謝副部長一副頗爲耐心的樣子,“大老闆不好明確表態。可是沒個態度還不好。只好表示會着重考慮。怎麼個着重法呢?大老闆就把這個事兒交給了我。我想,大老闆有大老闆的難處。可是這個事兒又不能不做,所以……”
窗外的天空中,佈滿密匝匝的繁星。靜靜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充滿了不可理喻的疑問和困惑。
錢似海仰靠在沙發裡,以拳抵額,閉眼遐思。
小小的成田縣,竟也是藏龍臥虎。表面上看似普通的人,誰也搞不清其背後有着怎樣深不可測的背景。
俞任是從市紀委下來的。原來曾給市紀委的主要領導當過秘書。到成田後,接替已經出任縣委副書記的張之,任縣紀委書記。算起來,俞任到成田任職,也只有只有兩年多一點的時間。在成田未來政治格局的安排中,俞任並不在錢似海的視野裡。
謝副部長剛纔的電話講得很明白,那就是無論如何,要把俞任作爲下一屆縣長的人選推薦上去。
這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衆所周知,一個縣只能有一個縣長。而在成田,排在縣長人選第一位的,是現在的常務副縣長樸天一。如何才能再推薦出個俞任呢?
一個難得清閒的夜晚,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全攪了。
錢似海心裡恨恨的,久久不能釋懷。
“說說你們的意見。”
錢似海睜開眼睛。
“這不是節外生枝嗎?俞任想幹什麼?”
第一個發火的是李森。
樸天一是他的常務縣長。把樸天一提拔起來,對於樹立政府形象,鼓舞士氣至關重要。可是現在……
主管幹部的副書記林鎮東搖搖頭,不無憂慮地說:“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現象。目無組織,目無紀律。動不動就自己活動,找關係,走門子。我們現在有些領導也是……”
林鎮東欲言又止。
“什麼來頭這麼大?”張之皺着眉頭問。他對自己的這位繼任者也摸不清底細。
李森刀條子臉一沉,道:“我看不管是什麼來頭,堅決不能慣這種臭毛病。現在是一個俞任找來了,誰能保證馬任、驢任不來找?那樣的話,不就出政治笑話了?一個縣長的位置,整出一大幫候選人?”
說實話,李森當縣長這麼多年,很少說出這種充滿剛性的話。他基本上是以錢似海的意志爲意志,從不提出相反的主張。
看來,今天李森是真急了。
狗急了跳牆,貓急了撓人,就看是不是到了真急眼的時候。錢似海默默地想。
“胳膊擰不過大腿,”林鎮東慨嘆地說,“我們也就是發發牢騷而已。該整還得整。只是要想好,怎麼整。”
除李森外,大家都點頭表示讚許。
錢似海見大家一時也提不出什麼像樣的主意,就不準備再耗下去了。
“情況呢,就是這樣。大家也都再考慮考慮。今天是跟大家打個招呼,暫時先不定。我們改日再議。”
錢似海宣佈散會。
錢似海留下司正炎,想再瞭解一下俞任的背景。
司正炎說:“我太具體的也說不清楚,也就知道個大概。”
據司正炎介紹,俞任在給市紀委主要領導當秘書之前,曾是團市委的青工部部長。與團省委青工部姓郭的部長關係走得很近。後來,這位郭部長,調任省紀委主要領導的秘書。在市紀委主要領導從省紀委下派到本市之前,那位郭秘書就向他推薦了俞任。這位領導到任後,很快就把俞任從團市委調到紀委,做了自己的秘書。據估計,俞任這次也是動用了郭秘書這個老關係。
錢似海聽完後,點點頭,嘴裡叨咕隆一句“省紀委”,後,就沒有再說什麼。
錢似海叫韓精忠準備一些補品,說要去看看受傷的俞任。
韓精忠給俞任打了個電話,說錢書記要去慰問你。
俞任馬上說,請錢書記千萬不要客氣,自己毫髮無損,沒有什麼大礙。如果錢書記有時間的話,他倒正要彙報一下工作。
韓精忠向錢似海報告了俞任的話。
錢似海說,請他來吧。
沒過五分鐘,俞任就到了。
俞任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中等身材,頭髮有些稀疏。長臉,小鼻,兩隻眼睛不大,但很靈活。薄薄的嘴脣,一說話,露出兩排細小潔白的牙齒。
俞任走進屋,叫了一聲“錢書記”。
錢似海站起身,與俞任握了握手,關切地問:“聽說你受傷了。本打算去看看你。怎麼樣,好了嗎?”
俞任說:“謝謝您的關心。早就沒事兒了。”
兩個人坐下。
錢似海說:“基層工作不同於市裡,情況複雜,人員負責。你以前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兒吧?”
“不瞞您說,我還真沒少碰到過。”俞任輕鬆地回答,“有的,比這兒的情況還複雜。”
“噢?你說說。”錢似海表現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俞任神情自若地說:“我在市紀委的時候,跟領導到破產企業辦案。結果,遭到不明真相的羣衆圍攻……那時候,遇上這樣的情況是常事。”
俞任說完,不以爲然地嘿嘿笑了起來,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
錢似海也笑了笑。
俞任儘管輕描淡寫地說笑着過去的經歷,其實是用輕鬆的形式否定了錢似海在資歷地位上對自己的輕蔑。
這是一種老道的殺人於無形的反諷手法。
錢似海自覺無趣,便轉移了話題,問道:“小韓說你有事兒要說?”
俞任收斂起笑容,立刻嚴肅起來。
“是這樣,”俞任把身子往錢似海的方向湊了湊,“最近,紀委收到一些舉報信,涉及到縣裡的一些領導。我想請示一下,看怎麼處理好。”
“噢?都涉及到了誰?說了一些什麼問題?”錢似海也認真起來。
俞任壓低了聲音說:“主要是涉及到了樸天一同志。”
“樸天一?”錢似海的腦海裡立刻聯想到謝副部長的那個電話,心裡不由頓生反感。
“是的。”俞任乾脆地說。
俞任開始介紹情況。
實事求是地說,俞任的彙報,錢似海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幾句。他始終把注意力集中到對俞任的觀察上。
俞任面色嚴肅,挺着腰板,振振有詞地講着。小巧的鼻子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鼓脹的鼻翼不時地翕動着,像是裡面蠕動着兩個小蟲子。
錢似海依稀記得曾國藩曾說過:“鼻小,腰挺,伶俐有情,亦慮其滑。”
“何止是滑呀!”錢似海暗暗慨嘆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