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董祥麟和荊以遠,還真的有仇,不過說起來,那也是二十多年近三十年前的恩怨了,是的,是那個混亂的年代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荊以遠被打成“牛鬼蛇神”,爲了同這個臭老九劃清界限,董祥麟率先“勇敢”地跳出來,當衆在批鬥大會上扇了荊以遠二十幾個耳光,然後,荊以遠被憤怒的人羣淹沒了……
有了這個良好的表現,再後來,董祥麟雖然因爲學歷的緣故,也文革中受到了打擊,卻是因爲他能夠對自己的老師下狠手,在那段日子裡並沒有吃了太多的苦,就是在近郊住了住牛棚而已。
當然,“四人幫”被粉碎後,他也算是被“迫害”的,再加上他爲人玲瓏精明,跟科委的老主任關係不錯,一步步就走了上來。
必須強調指出的是,董祥麟在天南省科委一步步地上位,想要繞過荊以遠,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荊老不但在文化圈裡聲名赫赫,在學術界裡,也是桃李滿園、朋友遍天下。
於是,大約是在八三或者八四年的某一個春節,董祥麟上門道歉來了,一見此人,荊濤氣得拿起了墩布把子,年方十八的荊俊偉也端起了椅子。
遺憾的是,荊以遠不讓他們動手,荊老能體諒自己學生的無奈,“那是一個瘋狂的年代,怪不得小董。他也是想自保就是了。”
董祥麟獲得了荊以遠地原諒,自此在仕途上就沒什麼大的阻力了,反倒是荊俊偉,因爲在董祥麟出門的時候,恨恨地“呸”了一口,遭致他的後媽、荊紫菱的母親一頓數落。
“大過年的,你怎麼能這樣?別讓別人說咱們家沒教養!”——因爲這句話。荊俊偉從此進京,就再不怎麼回來了。
荊以遠能原諒董祥麟。但是荊濤無法原諒這個人,荊教授不是個刻薄的人,他在意地只有一點:七六年粉碎的四人幫,大部分人在七八年左右也落實了政策,你姓董地,怎麼在八幾年纔來向我老爹道歉?
你董祥麟是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嗎?還是說,你上進到了關鍵時候了?
荊紫菱那時候還小。不記得這些事兒了,不過,當老爹的偶爾嘀咕兩句,就足以讓她記住董祥麟這個人了。
“就這麼放過他了?”陳太忠聽得有點不解,“我要是荊教授,怎麼也要把他玩殘廢了,哼,什麼東西!”
這確實是他的真心話。想我陳某人,就算再操蛋,也不可能對自己的老師做出這種事啊,這種人能當上廳長,哥們兒反倒是被打得穿越回來了——這、這、這實在是太冤枉了!
“我爸孝順啊,我爺爺年紀又這麼大了。”講完這些,荊紫菱的再也抵不住沉沉地睡意了,她懶洋洋地打個長長的哈欠,“太忠哥,我支持你收拾董祥麟……”
那就收拾唄,有什麼了不起的?陳太忠又多了一個收拾董祥麟的理由。
一路上,陳太忠開車還是開得很快的,大約在不到五點的時候,林肯車就開到了素波,眼見時間還來得及。他把荊紫菱轉到那輛普桑車上。就直奔省政府而去。
到了省政府,王玉婷已經接到了他的電話。在大門裡等着呢,見他到了,輕聲嘀咕一句,“這些方案的初審,是歸綜合處管地,我不方便領你過去,只能告訴你地方在哪兒。”
綜合處負責這次調研的,是那帕裡副處長,那處長不但姓少見,名字也稀奇,卻是他老爹曾經駐守西藏帕裡地區的緣故,喊起來真有點拗口。
那副處長正鬱悶着呢,這都是什麼事兒嘛,方案是科委遞上來的,雖然是鳳凰科委,但鳳凰科委也算是省科委的下屬啊,省委辦公廳不可能撇開省政府的機構去對直接面對市級機構地。
所以,他的初審報告被駁回來了,不是被正處長趙明駁回來的,是被秘書長肖勁鬆打回來的,“你們這是搞什麼啊?鳳凰科委的意見,你們也得調研一下吧?”
是的,事情並不像陳太忠想的那麼惡劣,肖勁鬆知道,這玩意兒是嚴自勵打過招呼的,你們下面怎麼搞,隨便你們,不過,連發起建議的單位的意見都沒有,這算是怎麼回事?
當然,就算是這種情況,蒙勤勤通知陳太忠,卻也是必須地,看在嚴自勵地面子上,肖勁鬆應該能把一次關,第二次就有點吃不準了。
你鳳凰市科委自己的態度都端不正,不知道跟省科委多聯繫、多溝通,我們辦公廳吃撐着了?幫你操心啊?
這個報告地駁回,搞得趙處長都不開心了——他是在報告上籤了字的,自然也受到了牽連,找到那帕裡,他頗有些悻悻地發話了,“那副處長,事情不該這麼辦的,該考慮一下鳳凰科委的意見吧?”
“這個……是不是破例了?”那副處長知道,趙處對自己,肯定已經有點看法了,說不得他就要解釋一下,“咱們該聽取的,是省科委的建議,省裡財政不應該直接對地方行局啊。”
“問題是,地方行局直接把方案遞到咱們辦公廳了,”趙明嘆口氣,轉身就走,“沒有經過省科委,這也是不符合慣例的。”
過分!鳳凰科委的人,實在太過分了,這是那帕裡第一個反應,他已經猜出來,省科委和鳳凰科委之間,大概是發生了一些齟齬,索性就不經過省科委,直接將方案遞了上來。
可是再看看自己遞交的報告。那副處長也承認,這省科委也不是什麼好鳥,撥款留給素波,籌款地任務卻是交給了鳳凰,做事做得如此偏差,怪不得鳳凰的人不服氣呢。
所以,他現在想弄明白的。就是鳳凰科委,是通過什麼人把方案遞上來的。這個環節,是做好這件事最關鍵的地方。
省政府裡可比不得地方上,這裡的人基本上都是戴了面具在行事,胡亂打聽是犯忌的,否則地話,肖勁鬆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相關的人,“這是嚴秘打過招呼地。”
現在。那副處長有兩個選擇,一個選擇就是派人直接去鳳凰,不過,他不知道有沒有必要這麼搞,也沒有興趣這麼搞——你鳳凰科委不是能嗎?直接讓肖勁鬆向綜合處打招呼,我這兒肯定配合啊。
第二個選擇,就是通知省科委的人,要他們把鳳凰科委的人喊來。可是,他既然已經不滿意省科委的偏心了,對這個想法,當然也要猶豫的。
省科委再跟鳳凰科委弄些什麼貓膩,引發什麼事情的話,那後果就難以預料了——在省政府做事。必須要步步謹慎,否則沒準天大的禍事就降臨了。
所以,那帕裡非常明白,搞清楚鳳凰科委身後站着什麼人,又是什麼人把方案遞上來地,這纔是最重要的,可是……接下來,這件事該怎麼操作呢?
他正糾結着呢,卻不防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敲敲門走了進來,“你好。請問那副處長在……你就是那副處長吧?”
“我就是。你有什麼事?”那帕裡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沉聲發問了。
只用了兩眼。他就看出來了,這個年輕人衣着考究,但偏偏還是不引人注目的那種,看來,這是一個低調的傢伙。
年紀輕輕就知道低調做人,這傢伙……來歷不凡!那副處長馬上就做出了判斷,此人看上去,不過就是二十左右的模樣,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個歲數懂得藏拙的人,絕對不會簡單。
“呵呵,我是鳳凰科委地陳太忠,”年輕人笑笑,“聽說我交上來的方案,是那處長負責初審的?所以就過來報個到。”
鳳凰科委?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呢,那帕裡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又斜眼瞟他一下,“你是聽誰說,這件事是我負責的?”
這個問題,真的很關鍵。
“趙處長說的,”陳太忠一指趙明辦公室地方向,“所以我就找過來了。”
這話是大實話,王玉婷告訴他綜合處的處長姓趙,在哪裡辦公,他摸着就找了過去,趙明一聽說是鳳凰科委的,二話不說,就把那副處長的辦公室告訴他了。
“科委撥款這件事,歸那副處長審覈的,”——擱在往日,趙處長或者不會這麼痛快。
是這樣的嗎?那帕裡看一眼陳太忠,心裡冷冷一笑,趙明告訴你我在這兒辦公,那是可能的,但是趙明不會告訴你他姓趙。
不過,這也無所謂了,既然你藏着掖着,那我也只能先假裝不知道了,面對地方的人,他肯定是要維護省政府的威嚴的。
那副處長淡淡地看着陳太忠,有板有眼地發話了,“這件事,你不應該找我,應該找省科委,通過他們來向組織反應。”
第七百一十三章 看不順眼
“找省科委?哼,”陳太忠冷哼一聲,滿臉地不屑,嘴裡卻是在烏七八糟地跑火車,找地還是最近才聽到的、新鮮熱辣地藉口,“我跟荊以遠荊老是忘年交,董祥麟看我不順眼,他只會給我們使絆子。”
下面的人,這素質就是不行,一見他這表情,那帕裡就做出了判斷,雖然這廝的穿着打扮還算低調,但是……表情有點太豐富了,語句也有點輕佻,還是不夠穩重。
不過,聽到後面的話,那副處長還是有點納悶,一時就想探尋一個究竟,“荊以遠和董祥麟?荊以遠不是董祥麟的老師嗎?”
“是老師啊,不過……”陳太忠開始轉述自己才聽到的八卦。最後地結論就是,因爲他爲自己的“忘年交”荊老抱不平,董祥麟就給他小鞋穿。
這個八卦,那帕裡倒是第一次聽說,終究當事雙方一個心存厚道一個卻是沒臉張揚,一時間他就感覺,鳳凰科委這麼做。雖然不合規矩,情理上倒也說得過去了。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比較困擾他,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太年輕了,肯定不可能是鳳凰科委的一把手,估計也就是個副科之類的,這種事……應該由你出面嗎?
你跟董祥麟談不來的話,可以讓其他領導出面嘛。鳳凰科委好歹也是個處級單位呢,“你是鳳凰科委的?”
“我是科委副主任,我們文主任最近病了,”陳太忠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遞了過去,“那處長你看。”
那帕裡接過工作證一翻,眉頭就皺起來了,“這……這是招商辦地工作證。你是招商辦的副主任?”
“哦,拿錯了,”陳太忠隨手又從手包裡摸出一個小本來,笑着解釋一下,“我是兼了科委副主任地。”
“哦,”那副處長淡淡地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接過了工作證,心裡卻是隱隱對面前的年輕人有了定論,很年輕的一個副處,而且,絕對是有關係的,把方案遞到辦公廳的事兒,十有八九是此人所爲。
下一刻,他才反應過來一個更令人驚訝的事實,這個陳太忠,居然只有二十歲。二十歲的副處!
雖然他在省政府見慣了正處副處。騎自行車地副廳都見過不止一個,可是這個副處。未免也年輕得有點離譜了吧?
心驚歸心驚,那帕裡的臉上,還是波瀾不驚,將兩個證件翻看一下,遞還給對方之後,才很隨意地微微一笑,“陳副主任很年輕嘛。”
這個話題,陳太忠是沒辦法接的,說不得只能笑一聲,“這個方案是我起草的,前一陣你們審查的時候,省科委沒有通知我們鳳凰科委。”
“嗯,”那帕裡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隨即揚揚眉毛,“你繼續說。”
我,看起來你的架子,不比章堯東小多少嘛,陳太忠有點受不了這位的做派,不過再一想,或者,衙門大了,人都是這樣?
他這麼想,還真是對了,雖然那帕裡和陳太忠同爲副處,那副處比陳副處還大了將近十歲,但是省裡的衙門,對上這些地方機構,先天上地優勢,就不知道強出了多少。
就眼下那帕裡的態度,都算是看在此人年輕得離譜,加上能把方案遞進辦公廳的因素,纔會如此的,已經夠客氣了。
“作爲這個方案的倡導者,我不同意把專項資金和扶持基金剝離開,鳳凰科委也這麼認爲,”陳太忠拋開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侃侃而談,“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向那副處長解釋一下鳳凰科委地態度。”
“你不是不知道消息嗎?”那帕裡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地發問了,“那你怎麼又知道,我們打算把兩個建議剝離開呢?”
他這麼發問,看上去是有點惱怒,想追究消息的泄露者,其實,那副處長並沒有什麼惡意,是的,他只是想給陳太忠一個藉口,讓其能順利地擡出身後的靠山。
但是陳太忠有點受不了啦,我說,就算我們鳳凰科委有求於你,可以前我沒得罪過你吧,你這算是什麼態度啊?
“這已經是事實了,”他不冷不熱地還一句嘴,“我堅持認爲,這兩個試點,是不能剝離開的。”
嗯,小夥子還有點脾氣啊,那帕裡心裡有點惱火,不過轉念一想,任是誰被人陰了,估計也會是這種反應,年輕人,有點火氣不是正常嗎?
“哦,那原因呢?”他反倒是笑了起來,隨口發問了。
“我可以理解爲,現在我的意見,會補入審查報告嗎?”陳太忠找藉口的水平,那是一等一的,在受了王偉新的指點之後,相關藉口早就找到了,不過,對方若只是隨便問問,他卻是不想說出理由,雖然那理由並沒有保密地必要。
呦喝,小夥兒不簡單嘛,還會防人呢?這個回答,令那帕裡生出了一絲鄙夷,想求我做主,你還信不過我,那你求個什麼勁兒啊?
“那等回頭有空,你再說吧,”那副處長不能容忍陳太忠在自己面前囂張,一個地方上地副處而已,董祥麟見了我,也要客客氣氣呢,你算個什麼東西?
沒錯,你身後有人,不過既然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靠山硬的主兒,我見得多了,也不差你這麼一個半個地,反正這一塊兒,就是我那帕裡說了算。
一邊腹誹着,他一邊收拾起辦公桌上的東西,嘴裡漫不經心地發話了,“回頭撿個合適的時間,安排你們再做一次審查,嗯,到時候我會通知鳳凰科委列席的。”
說這話的時候,那副處長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了,既然你們科委內部扯皮,那隨便你們扯去好了,別的事我不會做,拖着還不簡單?
可是,現在陳太忠聽話的水平已經大大地見漲了,一聽就聽出來對方是在赤luo裸地表示,這件事我要擱置了,想要錢?對不起了,爺沒興趣陪你們玩兒了。
“希望這個時間,不會太久,要不沒準會發生一些變故,”他也站起了身子,跟我拽?你也不過就是個副處,得瑟什麼?
他衝着那帕裡笑一笑,那笑容裡卻是頗有點冷漠的味道,“既然那副處長這麼忙,那我先告辭了。”
沒準會發生變故嗎?那副處長停下手中的活,若有所思地看着陳太忠的背影,嘴角也噙着一絲冷笑,你還真以爲,有個把兩個靠山,就玩得轉省政府了?別幼稚了。
不過,下一刻,笑容在他臉上凝結,眼下已經是五點半了,這個年輕的副處,居然能在這個時間離開,而不是請自己吃飯,看來,底氣真的很足嘛。
那帕裡當然不會稀罕一頓吃喝,事實上,就算陳太忠發出吃飯的邀請,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這種不尷不尬的時刻,他肯定是要避嫌的。
但是,那副處長主動避嫌是一回事,陳某人開不開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缺了這種該有的單刀直入和欲語還休,那就不能成爲一個完整的環節。
能破壞環節完整性的,只有那些不注重該環節的人物,或者是智障——陳太忠是智障嗎?那帕裡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個跡象。
所以,這傢伙是個有資格不注意這個環節的主兒,想到這一點,那帕裡處長心裡有點被人忽視的憤懣,但同時又提高了警惕:看來,這件事的處理,還是要謹慎一點。
反正,目前看起來,先拖着總是個不錯的選擇,就算可能招來領導的不滿意,但既然是審查,謹慎一點並不是什麼大錯,領導也不能說什麼。
陳太忠卻是沒考慮身後這廝的想法,今天的省政府之行,讓他覺得還是有點收穫的,不管姓那的是怎麼想的,有一點毫無疑問,審查還會繼續下去,而且綜合處要邀請鳳凰科委的人,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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