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傑華在十分鐘後,就出現在了陳太忠辦公室,事實上,交通局離區政府並不遠。
陳區長照例花了五分鐘時間學習報紙,然後擡頭看對方一眼——形象有點不過關哈。
祝局長個子不高,大約也就一米六五左右,體重嘛,也得有一百六十五斤上下,一個非常寬碩的主兒——之所以說寬碩而不是肥胖,是因爲他渾身上下雖然肉多,但行動靈敏,不是那種臃腫的虛胖,多少給人一種瓷實的感覺。
“嗯,你說,”陳區長沒太計較這形象問題,只是淡淡地點點頭。
“我的家庭比較大,堂叔堂伯這些很多,”祝傑華果然痛快,直接掀開底牌給區長看,不是示威,只是展現誠意,“敬德和雲中,也都有我家親戚,據說新動力掌握了在相對簡陋的環境下,乾餾出頁岩油的技術。”
“又不是多難的技術,”陳區長不屑地微微一笑,又點點頭,“你繼續。”
“新動力有中石化的關係,”祝傑華侃侃而談,在他自己看來,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機會,關係到他未來幾年發展方向,甚至會影響終生的發展。
把他提拔到這個位置的是隋彪,但是祝局長從[ 來沒有自認隋系人馬,那不過是個交換,他跳票了,隋書記踐諾了,他可以認定,隋書記是個好人,但他不是隋書記的人。
正經是他要計劃好,在隋彪離開之後,自己的發展方向。
區裡有傳言說,隋書記要走了,還有人說趙根正會升任書記,對前一條祝傑華堅信不疑,對後一條他嗤之以鼻,趙根正怎麼可能上?
這倒不是他認爲,陳太忠一定是隋彪的天然候補,陳區長的強勢是毫無疑問的,但是能否坐上那個一把手的椅子,真是有太多的變數了——外地交流乾部,省裡沒人,市裡的人也得罪得差不多了,李強就算願意支持,卻未必願意看到他做黨委一把手。
那他爲什麼能確定趙根正上不去?事實上,這跟他認定隋彪一定會走,是同一個理由:北崇發展的速度太快,規模太大了。
這樣日新月異的發展,會帶來太多的機會,有賺錢的機會,也有刷政績的機會,以隋彪的能力,護不住這麼大的一塊餅——能借這個調走的機會升一下,就可以滿足了。
同理,別說趙根正纔是黨羣副書記,就算他搭上嶽瘤子的線兒,這塊大餅,依舊是你姓趙的啃不動的,趙根正想要扶正,只能惦記區長的位子——那就是陳太忠升任區黨委書記。
但是陳太忠搶那個位子都很難了,趙根正想琢磨區長的位子,幾近於不可能——饒是如此,也比姓趙的惦記區黨委書記靠譜一點。
這些都是祝傑華的個人分析,他非常傾向於一點猜測,在隋彪鐵定走、陳太忠鐵定留的前提下,或者是區長,或者是區委書記,總有一個位子,是要留給上面來人的。
那他祝某人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來的人定然要跟陳區長打對臺,肯定需要本地幹部的支持,但人家再缺人手,也絕對不會選他,跳票一事足以讓太多人心生顧忌——換了他是新書記,也照樣不會用。
跳票幹部代表着不靠譜,難以控制,新書記打開局面的時候,怎麼可能用這種人?等局面打開之後,又何必用這種人?
更別說祝傑華是隋彪提起來的,雖然那只是一個承諾,但是別人未必這麼看。
所以他就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投靠陳太忠,當然,陳區長不會稀罕他的投靠,所以他必須抓緊機會展示自己的能力,於是就將話說得簡明扼要,“他們有銷售渠道,但是我認爲,小加工廠不符合北崇的發展需求。”
“嘖,”陳太忠咂巴一下嘴巴,這個新動力公司的做法,真的帶給他一些困惑,他很清楚,只要油有正規出路的話,小加工廠確實可以搞,而且這些關係戶出馬,很多環節都可以被簡化,甚至是直接繞過。
這就是規則和地下加工的結合,因爲具備洗白的能力,所以裡面能產生鉅額利潤。
陳區長並不介意敬德和雲中搞小加工廠,人家能洗白是人家的本事,但是眼瞅着要進入操作階段,他心裡還是有點說不清的滋味。
別人搞了北崇不搞,這就是他這個區長的失職,北崇倒是可以把油頁岩賣出去,但是那能賺幾個?而且還要面臨敬德和雲中當地油頁岩的競爭,利潤肯定超低。
見到鄰居搞了,北崇沒準也有人動心想搞,他合適阻止嗎?不阻止的話,證明了他的決斷失誤,阻止的話,用什麼理由?
防止污染,碧水藍天嗎?這理由真的太可笑了——北崇發展得是好了一點,但好多人還是一天兩頓飯,談這個不是扯淡嗎?
他當初拒絕的時候,就想到了別人發展,北崇可能被動,但是卻沒有認真考慮連帶效應,雖然直到現在,他也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可下一步該怎麼應對,他要細細考慮。
沉吟了差不多五秒鐘,他才緩緩發話,“你有什麼建議?”
“我認爲應該說服教育敬德和雲中,”祝傑華言簡意賅地回答,“他們搞這個並不完全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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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不是合法的,陳太忠又沉吟一下,祝傑華的意思是說,要他去要挾雲中和敬德——你們敢上廠子,我就敢舉報,別人可能沒有這個途徑,但是陳區長有這個途徑。
“砸人飯碗,總是大忌,”陳某人雖然是仙人,也知道衆怒難犯的道理,否則他不至於人界重生,這種很強力的極端手段,能不用還是儘量別用。
“小油頁岩加工廠落戶他們兩家的話,將來再爭取大項目,北崇有被邊緣化的危險,”祝傑華神色凝重地發話。
“我知道,”陳太忠點點頭,一時間就有點明白,這貨爲什麼當初敢跳票了,此人的骨子裡,是帶有點賭性的,而且做事時目的性非常強,手段是否講究之類的,倒並不是很看重。
用好了也是把利刃,陳區長做出了判斷,想到此人是這種性格,那麼這次來彙報,應該是有點自己的見識的,於是就生出點好奇來,“你有什麼具體方案嗎?”
“只是有個大致思路,”祝傑華回答得很謙虛,“我個人認爲,北崇、敬德和雲中三個縣區,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油頁岩的發展,本來就是連成一片的。”
這貨不但有點賭性,還有點理想主義,陳太忠聽得明白,不過想到正是此人,出手整合了小趙的養魚行業,那麼提出這樣的建議,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縣區之間的協調,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他能猜到,祝傑華估計是有什麼詳細計劃,正等着自己發問,或者期待一些指示,不過這個人的算計心太重,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來。
“嗯,我會考慮的,”年輕的區長點點頭,“雲中敬德那邊,你多關心一點。”
祝傑華確實還有話,他對雲中和敬德的現狀,做過詳細的對比和分析,也有一些思路和想法,他一向認爲,自己在整合資源方面的能力,要強出別人不少。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有冒尖的名聲,爲了避免陳區長反感,他只能壓住不說,待聽到區長無意再問,只能暗暗地嘆口氣:這就是跳票後遺症了。
走出區長辦公室,他心裡多少有點遺憾,沒有全部展現出自己的能力,可是轉念一想,這也未必是壞事,現在的他正是需要低調,徐徐發力也未嘗不可。
不管怎麼說,區長還是要他多關心一下那倆縣,這個路子就算沒有堵死,他還有再次接觸和發揮的機會。
總算不是最差的結果,他略帶點自嘲地抿一抿嘴:我一個交通局副局長,操心這些事兒,本來就有不務正業的嫌疑……
他一邊思索着,一邊往外走,拐彎時差點撞到一個人,他肥胖的身子敏捷地一閃,然後纔看向來人,發現是熟人,他微笑着打個招呼,“王主任好,很久不見了。”
“祝主任……祝局長你好,”王媛媛略略一錯愕,才微笑着頷首,“有點事,回頭聊。”
嘖,祝傑華看到她匆匆走過,不引人注目地抿一下嘴巴,曾幾何時,小王不過是供銷社的一個臨時工,而他那時就是鄉經濟發展辦的主任了,她見了自己,還得主動笑着打招呼。
現在他升爲交通局副局長,人家卻是跳得更快,已經是堂堂的正科,計委主任了,一個用“好”來打招呼,一個以“你好”回答,位置發生了根本的轉變。
當初那個跟人說話還要臉紅的臨時工,成長得真快啊,祝傑華心裡暗歎,我只能跳票爭取上位,當個副局長都要感謝隋彪守信用,而王媛媛的越級提拔,一路走來快速而穩當。
人比人氣死人,若是有三分奈何,我會去操縱跳票嗎?這就是朝中有人和沒人的區別吖……
不過,祝局長是心性堅毅之輩,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他相信人定勝天,而且非常幸運的是,兩天之後,他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新動力確實來了,陪着中石化的一個老領導,還有中石化恆北分公司的副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