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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章守窮(上)
“這也太沒有道理了,”陳太忠掛了電話之後,二話不說掉頭,直接將大金龍開到了北崇分局門口,橫着車身堵住了分局的大門。
他下車走進院子,看到院裡停了足足五輛市裡來的警車,辦公樓門口,兩撥人正在對峙,北崇的警察明顯要少一些,不過他們身邊站了十幾個閒漢,氣勢倒也不弱於對方。
下一刻,朱奮起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他身邊是個瘦高的男人,男人的額頭有一塊紗布,下巴上還有個創可貼。
“陳區長回來了?”朱局長笑眯眯地點點頭,又介紹一下身邊的男人,“這是市局的任局長,我們正在探討昨天的爆炸案……區長您來得正好。”
要不說君子絕交不出惡言,這兩位在房間裡吵吵得都快打起來了,可是一旦出現在人前,還是非常講究形象和措辭的。
“這個有什麼可探討的?”陳太忠卻是不管那麼多,他側頭看一眼任雋逸,連起碼的招呼都懶得打,直接自顧自地發話,“線索是我提供的,常致遠是北崇分局抓的,其他的事態,是市局掌握的,還探討什麼?”
“陳區長,我們希望分局能將嫌疑人移交給市局,”任雋逸見這年輕的區長如此狂妄,心裡也有點生氣,但是他更明白的是,這件事情不是生氣能解決的
而且,此人將張一元都逼得跑路了,也就是說,連邵局長都不放在眼裡,就更別說他這個副局長了,“這對市局的全盤部署和深挖案情,具有非常重大的作用。”
“移交可以,把手續辦了就行了,”陳太忠點點頭。“要註明。將來評功的時候,北崇是第一功……紅頭文件就算了,但是要市局的印章。”
“陳區長,時間就是生命,”任局長語重心長地發話,他可是做夢都沒想到,姓陳的要求比北崇分局的更過分,直接指定第一功了,“一定要拘泥於形式的話……什麼事都耽誤了。”
“着急的話。你們在北崇問就行……我也不拘泥於形式,”陳太忠冷冷一笑,“我覺得帶回市局和在這裡問,區別不大。”
區別大了去啦,任局長不想發火,但是聽到這話,他實在有點忍不住,“我們上級機構。有權直接接收下級機構的工作……只要情況允許。”
“別扯那個淡。”陳區長手一擺,很不客氣地回答,“省警察廳還是你們的上級機構呢,上次那個劉副總隊長從北崇提走了人,轉頭嫌疑人就自殺了,你覺得自己比省廳強?”
尼瑪你這算怎麼一個問題?任局長聽得有點想吐血,他肯定不能說自己比省廳的強,但是省廳那裡出了意外。我這裡不出意外,這就算我“覺得比省廳強”?
太不講理了,這是任雋逸的感覺,可是想一想在省廳手裡自殺的那位,正是槍擊這個年輕人的殺手,他多少也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了。
“那就先在北崇問吧,”任局長做出了決定。事實上在爆炸發生之後,移交不移交已經無所謂了,現在大家要考慮的不是搶功,而是怎麼把蓋子捂住——與其答應對方一個頭功,倒還不如這麼稀裡糊塗下去,什麼也不承諾。
不過另一個問題,他也是高度關注的,“陳區長,《天南商報》的稿子,也緩一緩再登吧……咱恆北的事情,要外省的來曝光,似乎有點不太妥當。”
“這個你不要跟我說,人家是記者,有新聞報道的自由,”陳區長不耐煩地一擺手,“她要是有不實報道,我可以幫着問一下,讓她緩一緩……人家憑什麼聽我的?”
“你倆是老鄉嘛,”任局長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一句,那個記者大過年的出現在陽州這小地方,如果說你倆沒關係,你挖了我這雙眼,不過想是這麼想,他的話不能說得太直接,“還麻煩陳區長關照一下,緩一緩吧。”
朱奮起聽到這話,嘴巴微微地扯動一下,姓任的你這欺軟怕硬的能力,也到達了相當境界了,陳太忠沒來之前,你可是一定要將這兩個女人帶走的,現在就知道退而求其次了?
“緩一緩……緩幾個小時?”陳區長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三個小時夠不夠?”
緩幾個小時?任局長這下也真是無語了,市局希望希望永遠不要曝光呢,“這個……我請示一下領導吧。”
他走到一邊打電話,不多時又走了回來,將手裡的手機遞了過來,“陳區長,邵局長想跟你說兩句。”
“不愧是市局局長啊,隔着電話就要給我指示,”陳太忠大聲地回答,這聲音足以讓旁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然後他接過手機,“我陳太忠,請邵局長指示。”
“陳區長你好,我知道這個電話很冒昧,”邵正武的聲音緩慢而沉穩,事實上,陳太忠剛纔的那兩句話,有一大半是說給他聽的,難得的是,邵局長居然能如此沉得住氣,“但是我還是希望,咱們陽州的一些小糾紛,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去。”
話說得很誠懇,這個節骨眼上他沒法不誠懇,不過這話裡也不無別的味道,起碼有扯虎皮做大旗的嫌疑——這是陽州的事務,你最好還是有點大局感。
但是陳區長哪裡吃他這一套?你丫真覺得自己做錯了,起碼應該老實過來面談,那樣的話,態度勉強還算端正,所以他冷笑一聲,“人家記者認爲這個事件很有代表性,陽州的笑話……我還真的聽不懂您這話,要不您幫我解說一下?”
這貨怎麼就這麼擰呢?邵正武真是有點無語了,他索性直奔主題,“我需要做點什麼,你才能把這個報道壓下來?”
“壓下來……我沒有邵局長想的那麼不講理,我歡迎各種輿論監督,”陳區長冷笑一聲,“不過嘛,推遲一兩天報道,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只是推遲?”邵正武輕聲嘀咕一句。推遲報道對他來說。意思不是很大,他是要捂蓋子的,但是陳太忠執意要把這件事捅出去的話,那這一兩天的推遲,也能讓市局有個緩衝,統一一下口徑,並且先通報給媒體,總是聊勝於無。
當然,這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實在捂不住的情況下,這不失爲一種選擇,於是他不動聲色地發問,“我還是希望能跟你商量一下。”
“當然是要商量一下,否則連推遲都不可能,”陳太忠冷哼一聲。
邵局長登時就無語了,合着你是一定要捅出此事了,我能爭取的。就是推遲?真是欺人太甚!不過他也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只是淡淡地表示,“嗯,你想要什麼?”
“你通知張一元馬上來北崇投案,做得到的話,推遲一天,”陳太忠輕笑一聲,又擡頭看一看天空,“現在下雨。這樣……天黑之前過來就行。”
“……”邵正武沉默了好一陣,才輕嘆一聲,“陳區長,你是一定要爲難我了?”
他心裡太清楚了,姓陳的開出這樣的條件,根本就是有意刁難,他也沒必要費那麼多口舌。說聯繫不上張一元之類,沒用,只是自取其辱罷了,所以他直接省去了那些環節。
“我爲難你……憑你,也配?”陳太忠哈哈一笑,將手機遞給了任雋逸,“跟你們領導談得不愉快,他太把自己當根蔥了,可是我沒興趣拿他蘸醬。”
任局長面色鐵青地接過電話,嘴角抽動一下,似是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長嘆一聲,轉身走向了一輛警車。
見到帶隊的人都要走了,其他警察也轉身上車,只有兩個警察對朱奮起訕笑着點頭,“朱局,審訊工作我們還是要配合的,上命不由人……我們都是小人物。”
“嗯,做好你們該做的就行了,”朱局長也不爲難他們,只是淡淡地點一句,本來嘛,這些小警察都是辦事的,他也是市局出來的,知道他們的難處。
這些人想走,卻猛地發現,想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一輛金龍大巴車在門口堵着呢,人出去沒有問題,但是車想出去……不可能。
幾輛警車停了一陣之後,任雋逸走下了車——姓陳的氣場太強大了,架子也大,隔着電話就敢罵邵局長,市局要是派個小警察來協調的話,根本是自取其辱,還是他出面比較好。
任局長冒着小雨走到陳太忠的面前,他雖然心裡不忿,臉上卻不敢帶出半點情緒來,他已經知道,這車是陳區長開來的了,“陳區長,能不能麻煩您把車挪一下?”
“挪車好說,”陳區長笑眯眯點點頭,“不過你走得太着急了,我有個問題還沒問明白……剛纔是誰說,要把天南的記者帶走的?”
他雖然是笑着發問,但是眼中有寒光一掠而過,任雋逸牢牢地捕捉住了這個細節,說不得只能賠着笑臉回答,“這個……主要是考慮這案件還沒完全偵破,過度曝光不太合適。”
3章守窮(下)
陳太忠看他一眼,摸出一包煙來,給朱奮起散一根,自己又叼起一根,待朱局長點上火之後,才輕嘬一口,吐出一股渾濁的煙氣,似笑非笑地發問,“原來,是任局長你的意思?”
這話怎麼聽都不是好話,任雋逸也顧不得對方沒散煙給自己的小事了——相同級別的幹部面前這麼做,其實也是很侮辱人的,根本是一點面子都不講。
他清一清嗓子,略帶一點爲難地回答,“這個……主要是邵局長的意思,想捂蓋子。”
任局長這麼出賣人,看起來似乎有點快了,但是陳太忠已經執意要曝光此事了,而他身爲市局的領導之一,更是明白今年的換屆對市局的影響,這個時候得罪一個來頭奇大的傢伙,那不是傻的嗎?
邵正武必然會在這件事情上摔個跟頭,他非常確定這一點,若是來曝光的是恆北媒體,哪怕是《恆北日報》的記者,邵局長或者都可能通過某些人,做出一定的影響,但是天南的記者,大家真的是有心無力。更別說那《天南商報》。也不是天南的機關報。
而且任某人本人,在這件事情裡也負擔着一定的責任,他當然不肯讓自己雪上加霜——要是敢露出一絲一毫的牴觸念頭,最終被犧牲的絕對是他。
陳太忠聞言也不做聲,好半天之後,纔看他一眼點點頭,“你還算聰明。”
“我是小聰明,”任雋逸苦笑一聲,這話語出至誠。他昨天要是不惦記着搶功,哪裡會出現這樣的紕漏?退一萬步講,就算那裡依然會爆炸,只要他跟北崇的人一起去了雲中,北崇人就不可能這麼怡然自得地置身場外了。
“誰會開大巴?”陳太忠不再理他,而是摸出了一把鑰匙,衝着北崇的幾個警察晃一晃——話說到這個程度,大巴是可以挪一挪了。但是要讓他親自把車挪開。不客氣地說,憑這幾個市局的小警察……還真的不配。
馬上就有小警察拿過了鑰匙,自告奮勇地將大巴挪開,市局和文峰的幾輛車油門踩到底,沒命地衝了出去,生恐走得慢了——這北崇分局根本是龍潭虎穴,下次打死都不來了。
“市局……也不過如此,”陳太忠見他們爭先恐後的樣子。扭頭看一眼朱奮起,笑眯眯地發問,“老朱你在市局的時候,做事沒這麼不講理吧?”
“也有……但是不多,”朱奮起猶豫一下點點頭,市局這兩天的行爲,在他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這麼大一個案子,真的值得人豁出去爭搶,市局吃相難看的時候海了去啦。
不過此刻,他不想提這個話題,“區長,您這煙不錯,給弟兄們散一圈吧。”
“數你眼尖,”陳太忠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摸出兩包煙來拍在他的手上,“不光分局的同志們,這些熱心羣衆,也都在支持咱們的工作……你替我散一圈。”
說完這話,正好雷蕾和劉曉莉出來了——剛纔劍拔弩張,還有人要帶走她倆,所以兩人一直在屋子裡窩着,陳區長見狀點點頭,“跟着我的金龍車,咱們走了。”
在濛濛的雨絲中,掛了天南牌子的捷達車跟着大金龍走了,朱局長按照區長的指示,在場的人都散一根菸——他的心裡有一點點不捨,卻又不敢不散。
“尼瑪,”終於有人尖叫一聲,發現了手裡香菸的不同,“這是傳說中的大熊貓?”
“就算是大雜燴,也是區長請你們抽的,”朱局長冷哼一聲,順便將發剩的多半盒揣進自己的口袋,“是鼓勵警民協作,這人吶,要講良心……”
陳太忠開着車,一路將捷達車帶到了區政府大院,將車停好之後,他走下來,“劉曉莉,文印室有傳真機和寬帶,把稿子和照片都發了,爭取明天見報。”
“這個稿子我還要整理一下,把文印室鑰匙給我就行了,”劉曉莉笑眯眯地發話,又擡頭看一下天空,“天上下雨呢,你倆該幹啥就幹啥去吧,我一個人忙乎就行。”
“這四點來鍾能幹個啥?你這思想太複雜,”陳太忠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我還要出去慰問兩個老師呢,你和雷蕾找一下我的通訊員小廖,把事情安排了。”
陳區長的事情真的不斷,原本葛寶玲安排的,是讓他去慰問一下五保戶,今天跟譚勝利說起來,才知道這北崇需要慰問的人真的太多了。
“合着九點來鍾就能幹點啥了?”劉曉莉也是見多識廣的,笑眯眯地調戲他。
九點來鍾,我也不可能跟你幹啥,關鍵是你底版不過硬,陳太忠看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他相信自己再撩撥一下的話,劉曉莉肯定飛蛾撲火地上來了——這不是他有多大的魅力,而是他的權力和地位,就有這種誘惑力。
“不跟你說了,雷蕾你去看小寧她們吧,”陳區長擺一下手,又找到譚勝利,“走,老譚,我跟去看一看紀老師……”
紀老師的名字比較古怪,叫紀守窮,此人在北崇縣幹了四十年教師,文革時曾經被打倒過,後來重回教師崗位,在縣一中帶了七八年初中,後來又主動申請去雙寨鄉的小學搞教育幫扶。
這教育幫扶一般沒人主動去,他這就算比較另類了,畢竟縣裡的條件比下面要好很多。但是紀老師有他的理由。在教學中他發現一個問題,有些孩子的小學基礎知識特別差。
教書育人嘛,紀守窮覺得自己應該去農村的小學摸索一下,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條合適路來,不得不說,那個年代的人真的淳樸。
紀老師在小學帶了兩個年級的學生,他本來想是帶上兩三年就離開的,不過孩子帶得久了就帶出了感情,就琢磨着把這兩個年級的孩子帶到畢業再走。
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團中央、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等單位發起了希望工程,紀老師覺得自己應該去爭取一下,村裡的小學爲什麼教育水平上不去?失學兒童爲什麼那麼多?說白了就是一個字兒:窮!
紀守窮是書香門第出身,他的名字就有“君子固窮”之意,而他本人雖然經過了文革,做事還是有點一根筋的書生意氣。
其間發生了什麼,那就不說了。總之爲自己這個學校爭取資金。他上躥下跳甚至不惜跑到省城去上訪,最終得到了一點扶持,並且他這種精神,得到了一些人的肯定。
但是縣裡領導對他的印象並不是很好,總覺得此人不但不服從縣裡的統一部署,還故意將北崇貧窮的一面誇大,造成了不太好的印象。
後來他又回到了縣一中,領導們倒是沒有打擊報復他。但是也沒人鼓勵他這種行爲,五年前紀老師從教師的崗位上退休。
這個人的名字沒有起錯,他的家庭條件真的很差,老伴是縣紡織廠的工人,廠子早早就倒閉了,本來就有強直性脊柱炎,後來又患了糖尿病。那就是個藥罐子。
紀守窮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吃粉筆灰那麼多年,讓他患上了嚴重的咽炎,又有塵肺病,算是北崇教育系統有名的貧困戶。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就到達了一片棚戶區,譚勝利感觸頗深地嘆口氣,“這是以前縣紡織廠的房子,縣一中以前曾經搞過福利分房,後來房改了,他買不起自己的房子,當時他老媽又病重,索性就把房子賣了,一家人就住在這紡織廠的房子裡。”
這裡的幾排房子都很破舊了,路也不好走,還搭着這樣那樣的違章建築,將車停在路口,陳區長和譚區長兩人拎着一袋米和兩桶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進去。
來到一家門口,譚區長側頭看一眼旁邊伸出半截的廚房,擡手敲門,大約十來秒鐘之後,門開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打開門,笑嘻嘻地打招呼,“過年好……你們找誰?”
“過年好,我是譚勝利,跟區裡領導來看望一下紀老師,”譚區長點點頭,“老紀快出來,陳區長來看你了。”
這房子也太破了一點吧?陳區長掃一眼屋裡,裡面除了一個玻璃櫥的平櫃,一張矮桌,幾個板凳,基本上就看不到可以稱之爲傢俱的東西了。
牀倒是有,不過也就是一張牀板,下面墊了磚頭,那平櫃上擺着唯一比較現代化的家電——一臺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裡面正在重播中視的春晚。
尤其令陳區長無語的是,外面在下雨,家裡也在下雨,地上和牀上擺着兩個臉盆和一個痰盂,在滴滴噠噠地接水——這就是一個退休老教師的房子,十年前鳳凰農村差不多點的家庭,也比這強吧?
這間屋子,大小約有十一二個平米,旁邊還有一個小門,門上掛着半截布簾,想必是串着個小套間。
“咳咳,”隨着幾聲拉嗓子的長嘶,一個老人掀開布簾,從裡面走了出來,他身上裹着厚實的軍大衣,喘着粗氣,“譚區長來了啊?快坐。”
陳太忠默默地看着此人,發現他的臉色很憔悴,而且並沒有那種見到區長的欣喜,至於他手上拎着的糧油,那位也是淡淡地掃一眼,視而不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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