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副處級幹部。對陳太忠來說,鄧健東的東城區委之行,只是一個電話、一個消息,對王啓斌來說,卻不啻於一針強心劑。
所謂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並不是上位者的專利,事實上,對生活在下面的人而言,這種感受尤爲深刻,越是基層,越是表現得赤luo和肆無忌憚。
對大人物來說,身邊少了前呼後擁,門前少了車水馬龍,這就沒準能失落到患了癌症,但是對下面人來說,以前在你身邊阿諛奉承諂媚逢迎之人,轉眼就是恨不得將口水吐到你臉上——那樣的時刻,受者又是怎樣一副心情呢?
所幸的是,小人物的尊嚴,沒有大人物的尊嚴值錢,如此一來。倒也僅僅是“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王啓斌不算小人物,但也絕對算不上大人物,所以他的尊嚴,也就介於兩者之間,同區委書記郭寧生掰腕子,他的日子真的不算好過。
有人奇怪了,說這不應該啊,王部長已經表現出了能同郭書記抗衡的實力,都能把老郭請到省紀檢委喝茶了,誰還敢膽上生毛地難爲他?
這麼想的人不能說是錯了,但是王啓斌有自己的苦處:他一個沒根兒的浮萍人物,以前又一直靠着郭寧生,就不太敢建立自己的勢力,而跟他交好之人,多半是郭系人馬,本來就有些被邊緣化的趨勢——若不是如此,郭書記也不至於打主意動他。
所以,現在的東城區,說惹他是絕對沒人願意惹他,但是人家不惹你,孤立你不行啊?做爲領導,身邊沒幾個能心領神會的搭子,那就是失敗的。
再說了,人家郭書記雖然被省紀檢委請進去了,可後來不是完好無損地出來了嗎?只要不是傻子,沒人會輕易地在王啓斌身上下重注,當然。眼下投靠王系的也不是沒有,但就是小貓三兩隻,還都是鬱郁不得志的主兒。
也就是在組織部裡面,王部長說話還算將就,這也是郭寧生後悔的地方,當初我可就太相信王啓斌這王八蛋了,怎麼就沒在組織部裡安插兩個人?真是沒想到,這傢伙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這組織部你要真說厲害,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它起的是一個承上啓下的作用,只說區黨委,區委書記和分管黨羣的副書記都能對組織部的工作指手畫腳,再往上就更不用說了——組織部裡沒小事,但是組織部長不可能一手遮天。
沒錯,組織部負責幹部考評,但是這年頭被考評的幹部很少有孤家寡人的,也就是鐵桿郭系人馬,王啓斌能咬緊牙關不配合,帶了其他領導背景的,多數時候。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認可區黨委的決定——這實在沒辦法,他又沒發瘋,怎麼可能因爲私人恩怨再去得罪更多的人?
別說區區的組織部長了,就算是區委書記市委書記,一旦被人孤立成爲孤家寡人,也比王啓斌好不到哪兒去,混官場,有一幫如臂使指的手下、一幫利益交關的同僚實在太重要了。
這不是?前一陣王豔結婚的時候,跑前跑後的區委綜合辦的副主任小張,是負責車輛調配的,現在王部長想用車的話,那邊根本就不帶搭理的。
但是鄧健東突然心血來潮檢查東城區委的組織工作,區委的一大幫子人登時就懵了——這是省委常委啊,雖然東城區是省會素波的城區,但是這種級別的領導來,提前一週就要安排的,別說鄧部長這實權的省委常委了,就算很弱的宣教部長潘劍屏來,也是這種安排。
就算再緊急的事情,提前半天打個電話總是沒問題的吧?誰想人家鄧書記說來就來,也就是提前了十分鐘通知了一下東城區委——必要的準備還是得有,要不然有一些不該被鄧部長看到的東西被看到的話,大家都難免被動,事實上,這已經算是百分之百的突然襲擊了。
鄧部長來得突然走得也乾脆,就是在區委裡呆了二十分鐘,大概地聽取了一下區裡關於組織工作中的一些成就和經驗,郭寧生和王啓斌都在場,但是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敢說對方什麼,郭書記要王部長做彙報的時候,還很親切地稱之爲“啓斌書記”。
“組織部門自身建設要加強,思想政治工作這條生命線,也要常抓不懈,”鄧部長聽了半天,撂下這麼一句話就站起身了,不過就在他轉身之際,瞥一眼離他足有八米遠的王啓斌一眼,點點頭,“嗯,小王不錯。”
就這最後的五個字,徹底地擊穿了郭寧生的僥倖心理,他本來想的是,雖然鄧部長搞了一次突然襲擊,但是憑王啓斌的能耐,還請不到鄧老闆來支持吧?
王啓斌身後可能有伍海濱,丫跟蒙老闆的愛將陳太忠關係也不錯,這些情況,郭書記現在都知道了,不過他對陳太忠並不在意,因爲他從趙喜才口裡得知,姓陳的那廝跟市長大人不太對眼——一個副處和一個省會城市的市長。在蒙老闆眼裡孰重孰輕,那是不需要猜的。
總之,姓王的已經能借到兩個省委常委的力了,實在沒道理再出來一個鄧健東挺他了,你還真以爲自己是毛主席在長征時候丟的孩子嗎?只說這年紀也不對吧?
而且,鄧健東來了之後的正常舉動,也驗證了郭書記這份猜想,雖然他對這次突然襲擊的意圖還不甚明瞭,但是,只要鄧部長不是來挺王啓斌的,這就是好事。
組織部門建設的必要性。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性,這兩點指示,那都是模棱兩可的話,就看你怎麼聽了,可以視作對王啓斌的支持——小王的權力小了點,但是同時,也可以聽成鄧部長對東城區的組織工作不是很滿意。
所有的算計,在最後時刻轟然崩塌,郭書記心裡那份失落,真的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在鄧健東走後,他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足足呆了兩個小時,才若無其事地開門走出來。
據說,有人問過郭書記,對鄧部長這次東城之行有什麼看法,得到的回答是,“王啓斌這人毛病不少,希望他能珍惜這次鄧書記的信任,搞好組織工作,哼,我要收拾他,早就把他弄到檔案局或者地震局去了。”
檔案局和地震局都是二級局,市政府裡一等一清涼的那種局,地震局的老大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風雨無阻;檔案局辦公樓的廁所玻璃被小孩砸破了,兩年都沒安上去——確實清涼無比。
郭寧生這話倒也未必算吹牛,只要趙喜才市長認爲這倆局重要,需要從基層調些幹部充實局領導班子,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這話聽起來殺氣十足,其實是隱晦地向王啓斌傳出了和解的信號,他是怕了,真的怕了,三個省委常委啊,再加上年前管省紀檢委的蔡莉的話,那就是四個省委常委了,這樣的勢力,若不是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杜毅都不會去主動招惹,何況他這小小的區委書記?
可是時下的官場裡,別的人不多,有眼色的人滿大街都是,大家都聽出來了,郭寧生這是不行了啊,啃不動王啓斌,要下軟蛋了。
當然,坐着看熱鬧的人還是佔多數,這年頭講究的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局勢一天不明朗,大家就一天不下注,這世界上畢竟還是普通人居多。
但是,採取實際行動的人也不少,區委綜合辦的小張就是一例,他正在院子裡同小車班的老許指手畫腳地說着什麼,見王啓斌走出辦公室,忙不迭走上前,笑容滿面地發問了,“啓斌部長,您這是要出去?要我派個車嗎?”
“嗯?”王啓斌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頭略略側過來看他一眼,也不說話,徑自向外走去,對這種小人,太計較就**份了,直接晾到一邊就完了。
偏偏這小張還不識數——或者說太識數了,根本不介意他這態度,緊走兩步跟了過來,笑嘻嘻地解釋,“那輛普桑已經從汽修廠拿回來了,現在正空着呢。”
東城區有錢,不過既然是區委而不是縣委,又是在省會城市素波,所以配車也很一般,區委書記郭寧生坐的是一輛時代超人,區長是桑塔納兩千,還有一輛簇新的奧迪V6是接待用車,不過大部分時間是郭書記乘坐的。
這三輛車以下,夠檔次的就是兩輛桑塔納了,小張這麼張羅,對王啓斌是再巴結不過了,畢竟區委只副書記就五個,擱在往日,王部長乘坐最多的也不過是一輛老式富康。
“哼,”王啓斌又從鼻子裡發出一聲,這次就有點不耐煩了,他看也不看對方,徑自走到區委院門口,手一伸就攔住了一輛出租車——老子都是要進省委組織部的人了,跟你計較才叫閒得蛋疼。
“這是怎麼說的呢?”小張撓一撓頭,頗有一點不解地看着不遠處的王部長,他身後的老許眼中,掠過了一絲微微的不屑。
不過,王啓斌攔下車居然沒上去,而是從手包裡摸出個手機,笑容滿面地說了起來,那二位看得有些咋舌:王部長這臉,變得有點太快了吧?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無法拒絕的墮落
王啓斌接的電話,是陳太忠打來的。
知道了鄧健東駕臨東城區委之後,陳太忠又接到了白書記的電話——事實上現在該叫白市長了,她告訴他,鳳凰市這邊郭宇生病導致的混亂,就要告一段落了。
換句話說,那就是她的副市長一職已經基本確定,只待程序走完,就可以走馬上任了,白市長心裡激動啊,少不得就要打個電話跟陳太忠溝通一下,三十一歲的副市長,還是地級市這種,真的是太罕見了,搬起指頭數一數,不敢說全國第一,但是前十鐵鐵地沒跑。
“快點回來,咱們好好地慶祝一下吧,”白書記在電話裡柔情似水,這邊年輕的副主任聽得心潮澎湃,要不就回去吧,反正尚彩霞在北京,他想再跟小萱萱親熱也不可能了。
事實上,他在京裡還有點事情沒辦,就是黃漢祥說要幫他引見中建總局的人,不過科委大廈不是還早嗎?眼下時機不湊巧,那換個時間再過來就行了。
反正,陳某人就是這性子,什麼事情想到了就做,說不得跟京城裡的好友一一打個招呼,買了機票就登機了。
好死不死的是,在候機室裡他遇到了熟人,範如霜和喬小樹,範總倒是坦率,說是電解鋁的事情有眉目了,現在就要青旺北京兩頭跑,儘快敲定此事了,可是喬市長卻是明顯的興趣不高,只說北京的事情辦妥了。
喬小樹這八成也是來跑官的吧?陳太忠心裡有這麼一種猜測,既然吳書記笑了,那麼喬市長就該哭了,塵埃落定,吳言上位,曾學德卻是橫空殺出來擋了喬小樹的路,喬市長似眼下這般失落,倒也實屬正常了。
範如霜和喬小樹都有人接機的,範董想着喬市長跟陳太忠有隸屬關係,她又不想將自己跟小陳的交情讓太多人知道,就沒開口說要幫忙安排他。
可是喬市長的興致不高,也沒心思操心這事兒,“我在素波還要呆兩天,太忠要是着急,就自己先回吧。”
好像哥們兒沒人接機似的,陳太忠琢磨一下,拿出手機給王啓斌撥個電話——事實上他早就想打這麼個電話了。
陳某人有個不好的習慣,好賣弄,他知道鄧健東去了東城區之後,就總想給王部長打個電話,感受對方的喜悅的同時,也賣弄一下自己的能力:老王,我沒哄你吧?說幫你就是幫你,能請出鄧健東來挺你,這年頭,像哥們兒這麼實在的人不多了啊。
可是自打做了官之後,陳太忠也慢慢地意識到了,這賣弄的習慣不好,顯得自己不夠穩重和成熟,而且,一個小小的幹部二處的處長——多大點兒事嘛。
不過意識是意識到了,對他的性格來說,這麼憋着真的挺難受的,他就琢磨着,這個老王啊,哥們兒不給你打電話,你可以打過來嘛,我是不會嫌你不穩重,有點小喜事兒就沾沾自喜的啦。
只是,接下來白書記的喜訊,就讓他沖淡了對王啓斌電話的期盼,當天晚上又跟邵國立他們喝酒喝到一塌糊塗,硬生生地就忘了電話沒電了。
第二天到了機場之後,他纔想起此事,卻是不知道王啓斌已經從女婿的妹妹那裡得到了消息,陳主任今天回來,甚至連飛機班次都打聽到了。
王部長眼下出門,就是想到總工會的戴主席那兒借輛車去接陳太忠,當然,可能有人會接陳主任,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王某人不聲不響地親自去了——這是個態度問題,態度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事實上,若是借這個機會,再認識幾個跟陳太忠交情深厚的主兒,比如說接機的那些,豈不也是一樁美事?
誰想人家陳主任還真不見外,人沒上飛機呢,電話先過來了,說不得王部長眉開眼笑地嘀咕兩句之後,“接機嘛,好說好說……其實我正要出去找車呢,是下午五點半那一趟吧?”
所以陳太忠一下飛機,迎面就撞上了王啓斌,王部長也不見外,先跟範如霜寒暄了一陣,才領着陳主任揚長而去。
“我跟那處長打了招呼了,今天就咱們三個人,小聚一下,”王啓斌親自開車,駕駛着戴主席的座駕,雖然是老掉牙的奧迪,可也是奧迪不是?“不着急回去吧?”
“這個嘛……”陳太忠猶豫了,我真是有點着急回去見我家小白呢,不過他跟吳言的關係見不得光,這個理由就說不出口,正遲疑呢,手機又響了,來電話的是那帕裡,“太忠你可算是下飛機了,我聽‘關機’倆字都要聽得吐了。”
得,一個是未來的省委組織部幹部二處的處長,一個是未來的碧空省省委書記的秘書,又都是慣熟的朋友,哥們兒真要是推了,就有點不是那麼回事了,“那處,喝酒可以,不能喝得太晚啊,我還想連夜回鳳凰呢。”
“過來再說吧,湘香的別墅,你認識的吧?”那帕裡笑着答他,也不等他回答,徑自就掛了電話。
陳太忠側頭看一眼王啓斌,感覺有點說不出口,那帕裡這是搞什麼呢?讓未來的幹部處處長去他的情人家?過分了吧?
不過,想一想北京那幫人糜爛的生活,他隱隱又覺得,似乎這樣纔是正常的,地位到了,有些東西也就沒必要太藏着掖着了,這點破事兒誰還不知道?
反正,以那帕裡的謹慎,這麼安排必然是考慮周全了,陳太忠對這一點能非常肯定,然而,怎麼跟王啓斌開口,這可是個問題,畢竟人家是鍾韻秋哥哥的老丈人,那是長輩吖……
他爲難,可王部長並不爲難,側頭看他一眼,笑着發問了,“太忠,帕裡說那地方你認識,該怎麼走呢?”
好吧,既然老那都安排成這樣了,那我也就不管了,陳太忠笑着指指點點,約莫在六點十分左右,就到了湘香的別墅。
王部長心裡有點準備了,不過看到是個住宅的別墅,還是禁不住吃了一驚,等見到開門的是一個美貌的女人,心裡不怒反喜:得,這可是真正地融入陳太忠核心的圈子裡了。
王啓斌不好這一口,自打蔣世方走後,他做人也一直很謹慎,但是這年頭的社會風氣如何,官場習氣又是如何,他心裡明明白白的,正應了那句老話: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你們怎麼做我不管,不牴觸不摻乎總可以的吧?
當然,做小輩的在他面前這麼放肆,他心裡肯定多少有點不自在,可是學無止境達者爲先,宦海無涯下位者鄙,在這兩個年輕得嚇人的幹部面前,他沒有表示不滿的權力,更何況眼下又是在節骨眼上?
那帕裡這麼做,也是把王啓斌算得死死的了,雖然拉一個年齡幾乎可以做他老爸的幹部下水,有點……那啥,但是有膽子你扛住啊。
所以,荒唐的事兒就接着來了,屋裡除了湘香和湯麗萍在,還有一個小姑娘,雖然略略豐滿一點,相貌卻不算難看,很有些富態樣,“小王,這是你本家王叔,今天你負責招呼好了啊。”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陳太忠看得都大跌眼鏡,心說老那你還真不見外啊,這種手段也敢用上?
王部長這下坐蠟了,這拒絕他肯定是沒膽子的——失去陳太忠的支持,他馬上就會被打回原型,郭寧生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嗯,只喝酒啊,”所以,他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當然,略微的不滿還是能表示一下的,“呵呵,那處你也不體諒我一下,你們還年輕,我這身子骨可是不行了。”
那帕裡只笑不做聲,不過,見到陳太忠也是一臉的疑惑,少不得找個機會,悄悄地跟他解釋一句,“其實……我這不是想給湘香留下點資源嗎?”
王啓斌真要能做了幹部二處的處長的話,那就真的不簡單了,想要關照一下湘香根本不是個事兒,而那處長現在也不需要太考慮影響,因爲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跟蒙藝走了,就算在碧空那邊受到什麼算計,碧空的人也不可能來天南蒐集他的腐化資料。
恰好,這湘香是在電視臺工作,手上肯定有些美女資源,交往的圈子裡也不會少了美女——比如說湯麗萍就是其中一例,少不得就又挑揀一個出來。
按說這小王不是很拿得出手的,不過對這種事兒,那帕裡和湘香有一個共識:按常情判斷,年輕人多半喜歡苗條的,但是中老年人一般還就是喜歡豐滿一點的。
所以這小王能被介紹過來,還是沾了身材的光,陳太忠覺得人家上不得桌面,只是他自己的見識不夠罷了。
反正對這件事最膩歪的,肯定是王啓斌,感受着小王那豐腴的身體在自己身邊挨挨擦擦,王部長心裡禁不住淚流滿面:以後……我怎麼再面對我自己的女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