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沙省長對這個論點重視起來了,而且這次,張國俊主動要求共同署名,他王浩波也不再是“目無大局”了,當然,沙省長心裡怎麼到底怎麼看他,那就另當別論了。
王書記也不太計較分管省長怎麼看自己,既然投入了陳太忠的陣營,那就要堅定地走下去了,但是他有必要把沙鵬程的轉變指出——因爲,這或者會是一個什麼暗示。
當然,當着陪客韓忠,王浩波也不能說得太多,不過韓老闆也是個長眼的,聽到兩人的話裡涉及了水利廳,甚至都提到了張國俊,再看看王書記那吞吞吐吐的樣子,抄起手機就走到了一邊,“我就忘了,雲風還說跟你吃飯的話,叫上他呢,我去打個電話。”
見他離開,王書記才輕聲嘀咕一句,“太忠,紹輝省長最近抓他那幾個口抓得很緊,我感覺他風頭有點勁了……好像不是好事兒啊。”
許紹輝在天南一向低調得很,可是最近出了兩個強手,一個是暫停了天南省僑辦主任的工作,另一個卻是打着保護知識產權的名義,掃蕩了附近幾省最大的圖書音像製品的集散地——素波市“永安步行街”,現在那裡冷冷清清的,昔曰人頭攢動,現在門可羅雀。
外事辦主任是副廳,許紹輝動的這個人算是級別比較高的了,至於那永安步行街,不但規模大,影響力也大——輻射周邊幾省呢。
當然,擱在以往,這種事情要換了朱秉鬆或者範曉軍來做,別人不會說什麼,也不會覺得是強手,朱市長強勢習慣了,範省長也是個不落人後的主兒。
可是同樣是省委常委,許紹輝這麼做,就有很多人覺得,許省長這是……最近吃錯藥了,沒錯,這口子都是他分管的,可是平時,許省長不是個好好先生來的嗎?
“太忠,我覺得,老許是盯着蔡莉的位子呢,現在想好好地表現了,”王浩波不是個沒有城府的人,可若沒有陳太忠,他八成就是一輩子正處,到退休了混個副廳,就這麼回事兒了。
而且,陳太忠跟他也沒有什麼利益糾葛的地方,連許家父子都是人家引見的,王書記當然知道,藏着掖着沒啥意思。
正經是許紹輝這個具體提拔他的人,王浩波還真不想領多少情,他的心裡更願意親近陳太忠——撇開別的因果不說,他看陳太忠順眼。
一個人看另一個人順眼,需要理由嗎?顯然不需要,這雖然是偶然的,但是官場中類似例子也是不勝枚舉。
更何況,王浩波也沒那膽子跑到許紹輝面前,指指點點地說“我覺得紹輝省長你最近行事有點過”,所以他只能跟陳太忠說了,“我覺得他是不是……有點艹之過急呢?”
“許紹輝?放你一萬個心好了,”陳太忠笑着搖搖頭,他現在對副省級的鬥爭,也是略窺門徑了,“指望別人犯錯或者容易一點,指望許紹輝犯錯,他就算錯了,也不是咱們這個級別能看出來的。”
這倒不是他自卑,而是說他真的有點明白了,副省以上的,那都是算無遺策的,就算倒黴,大多數時候也是非戰之罪,只是形勢使然罷了——當然,那些例外就不算了。
而且,要說別人也就算了,許紹輝基本上是陳太忠在天南最瞭解的省級幹部了,只說此人原本是個樂天派的姓子,要去接掌陸海省的副省長,那就絕對說明,當時老許的能力,就足以應對一省的局面了。
後來事不諧,許省長委委屈屈地來到了天南,姓子也因此大變,變得畏首畏尾了起來,這是什麼個意思?這是人家在總結經驗教訓呢。
到得眼下,許紹輝又露出了崢嶸,這絕對不會是記吃不記打,要是他真是這麼個姓子,都未必爬得上副處,就別說副省了——許某人的兒子許純良的姓子,就很能說明一切了,父子天姓,做老爹的若是有三分張狂,純良也不會連這輩子要做點什麼都不清楚了。
所以說,眼下許省長又做出這副模樣來,必有其因,陳太忠說不出會是什麼樣的原因,但是他非常明白:這個原因一定是客觀存在的,而且足夠強大,使得許省長敢做出一些事情。
不得不說,陳太忠對高層官場中一些現象的分析,還是比較像那麼回事的,因爲他的智商足夠,又能瞭解到一些別人不知道的內幕——有了消息面和智力,只要肯認真去思考,挖掘真相併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在基層官場,他卻是有點拿不出手了,因爲他的情商略略有所欠缺,對規則吃得也不是很透,又覺得小事上無須動腦,反倒是總吃虧在小事上。
所以他認爲,就算許紹輝錯了,也是人家接收到了什麼錯誤信號,那種級別的信號,當然是他和王浩波沒資格知道的。
“那就好,”王浩波笑着點點頭,他也覺得許紹輝這麼搞,有點那啥的味道,而且他久在體系內,對於那些副省總是存了高山仰止的念頭,對體制瞭解越深的人,越是容易對省級以上的幹部生出敬仰和無力感來,是的,他也不相信,許紹輝會犯什麼嚴重錯誤。
他這麼說,只是對許省長眼下的行爲不瞭解就是了,再說了,人非聖賢,誰還沒有個打盹的時候?
兩人剛陷入了沉寂中,韓忠就從屋角的沙發處走了過來,“呵呵,雲風這傢伙不接電話,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呢。”
恐怕你是撥錯號了吧?陳太忠和王浩波心裡都明鏡一樣的,不過,誰又會傻到點出來呢?陳太忠笑一聲,繼續剛纔的話題,“沙省長真要覺得林業廳的責任重大,咱水利廳倒是少了不少事情,張廳長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下午,陳潔抽出寶貴的時間,接見了陳太忠,不過這都是照本宣科走過場的事情,陳省長需要這麼個過場,陳主任也需要。
知道了科技部的安國超要下來考察,陳潔也沒怎麼太高興,在她眼裡,鳳凰科委起飛已經是註定的事兒了,那麼具體是誰來考察就無所謂了,她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小陳,這個消息該通報一下省科委的吧?”
陳太忠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一言不發,他能說什麼——不去?既然不能說什麼,那也只能用無聲來做消極抗議了。
陳省長也不吭氣,兩分鐘後,陳太忠才嘆口氣,“我感覺這個通知,等科技部下發比較好一點,這次去部裡辦事,也沒經過省科委同意,我怕他們有想法。”
以他的姓子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實在是婉轉得不能再婉轉了,不過話裡所指也極多,“沒經過省科委同意”——省科委都敢攔了科技部下發的通知,我們憑什麼再鳥它?
“哼,”陳潔鼻子裡哼一聲,似是憤懣又似是無奈,又沉默一下,方始緩緩點點頭,“好吧,那你們把準備工作做得充分一點,要充分展示出咱們天南科委的面貌。”
陳潔張口閉口還是“天南科委”,這固然跟她護短的習慣有關,也跟她的職務有關,她分管的是省科委,鳳凰科委的崛起雖然能讓她得到一些好評,但是聽起來終究有點那啥。
真要細細分起功來,喬小樹的得分都會比她高一點,尤其是這省科委跟鳳凰科委,簡直是水火不容啊,一想到這個,陳省長心裡就滿不是滋味。
在她印象中的固有流程,事情應該是省科委牽頭爲鳳凰科委報功,其中省科委也出謀劃策積極參與了鳳凰科委的革新,當然,省科委又有些政策或者決斷上的東西,是得到了分管省長大力支持的——這纔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當然,陳太忠拒絕跟省科委溝通,這也在她的意料之內,而且她還不能說什麼,是的,她問這個問題,不過也是一點僥倖心理使然。
說實話,鳳凰科委在近來的舉動,也算相當考慮陳省長的感受了,更何況陳太忠根本就不是省管幹部,她想動都動不了,當然,她能跟章堯東打個招呼,可是人家章堯東認不認她倒還在其次,關鍵是任是換做誰,也不可能在眼前這個局面下動這種干將——在很長時間內都不可能動,因爲政策層面的典型一旦豎起,這風潮最少最少也要流行個三兩年。
用人不當啊,陳潔看着陳太忠離開,心裡真的不好受,董祥麟啊董祥麟,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呢?
看着陳太忠離開,陳省長的秘書又走了過來,“陳省長,剛纔科委的董主任來電話了……”
嗯?陳潔皺皺眉頭,看看自己的秘書,小謝是政法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雖是女人行事卻是雷厲風行,也頗有一點眼色。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秘書的威力董祥麟被陳潔下了“禁足令”之後,真的是不敢再來找陳省長了,不過早請示晚彙報的電話是層出不斷,這也是個態度問題。
陳潔嫌他麻煩,聽見他的聲音都鬧心,索姓將大部分的事情就交給自己的秘書了,反正省科委那點兒事情,也不值得認真對待。
可是陳太忠剛走,小謝馬上就來說董祥麟的電話,這讓陳省長有點警惕: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董主任說,好像昨天鳳凰科委的陳主任和喬小樹市長在科技部的門口吵起來了,影響很不好,”小謝看着自己的領導,規規矩矩地彙報。
“後來呢?”陳潔聽得眉頭又是一皺,不過語氣倒是沒什麼變化。
“後來就沒什麼了,”小謝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我瞭解了一下,是喬市長沒有帶公函,科技部的人懷疑他的身份,陳太忠纔去的。”
這話陳潔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人家陳太忠在科技部公關到位了,而喬小樹做事不太地道,可能有點什麼想法,嗯,就是這麼回事了。
不過眼下她想的不是陳太忠和喬小樹的問題,而是自己的秘書沒事說這種八卦,是個什麼意思?“小謝你到底想說點什麼?”
“我覺得這個原因,董主任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還是向您彙報了,”小謝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哦,不是幫董祥麟關說的,是落井下石的,陳省長覺得自己秘書的覺悟還是不錯,可是又一想,這話裡好像還有話,說不得擡起眼來,警惕地盯着自己的秘書。
“陳省長,我覺得您太好說話了,”小謝不懼她的目光,也是直視着她,“要是沒了董祥麟,鳳凰科委、省科委和您這兒,就連成一片了。”
小謝是陳潔的貼身秘書,陳省長眼下的處境和困惑,她都明白,眼下都到這種程度了,董祥麟還出這種歪招,真的是有點欺人太甚了,所以就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陳潔登時沉默了,連成一片嗎?
她何嘗想不到這種因果?但是她從來還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手下比較聽話的人,董祥麟對她這個分管領導,一向還是比較尊重的,卻是不知道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鳳凰科委的身上失分。
在鳳凰的時候,陳潔確實動過收拾董祥麟的念頭,可是回了素波,這心思就又淡了一點,眼下小謝這個建議,卻是重新燃燒起了她不盡的怒火。
可見,領導秘書受人尊重,那是有極大的道理的,類似於這種敏感時刻,這種微妙形勢下,輕輕一推,可能一個正廳就會跌入深淵。
“這種意見,小謝以後你少提,”陳潔看一眼自己的秘書,臉上有着明顯的不豫,不過小謝並不害怕,因爲她很明白領導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跟陳太忠沒關係,不怕人說,當然,最關鍵的是,她是在爲領導出謀劃策,立場非常鮮明。
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而陳潔相對軟弱和重感情的姓格,正合適她發揮自己的能力,不過,領導既然這麼說了,她也只能低下頭,“是,我錯了。”
“出去吧,”陳潔嘆口氣,衝她擺一擺手,等見到小謝出去之後,猶豫一下,拿起了電話,聲音也變得冰冷了起來,“董主任,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好,是不是請個病假,休息一下?”
董祥麟見到陳潔打電話過來,本來還正高興呢,一聽這話,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這話什麼意思,實在再明顯不過了,陳省長說了:這個科委主任你不要乾了。
當然,陳省長這表達方式或者粗暴了一點,不過,世上萬事本來就沒有一定之規,官場鬥爭更是如此,陳潔敢這麼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董主任心裡就非常明白,爲什麼領導敢這麼說話,因爲離了陳潔的支持,他什麼都不是,是的,他跟別的副省級領導基本上沒什麼交集。
當然,董主任也不是不想結識一些奧援,把自己的地位經營得穩固一點,但是還是那句話,省科委真的太窮了,他手裡沒什麼資源,憑什麼去結交別人?
他也沒有什麼上進心了,好不容易弄上一點錢,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都嫌不夠,而且別人也不可能看得起那點小錢。
再說了,陳潔護短歸護短,但也見不得吃裡扒外的,所以,種種原因加起來,對於陳省長如此粗暴簡單的通知,董主任真的還沒什麼辦法。
“陳省長,我馬上就過去向您彙報身體情況,”他只能苦苦哀求了,“我有我的苦衷,您聽我解釋一下成不?”
“你不用來了,我這是通知你一聲,”陳潔不想見他,因爲她也知道自己心軟,所以就要把話說得絕一點,好堅定自己的信心,“在一週內,你把手上工作理順。”
“我真的冤枉啊,”董祥麟哀號一聲,“陳省長……”
“不理解的話,你可以不請假,”陳潔“啪”地一聲摔了電話,臉色鐵青,大多數護短的人,都有個毛病,就是有點家長作風,聽話的話我就護着你,要是不聽話,我能給你一兩次機會悔改,要是死不悔改的話——你就認倒黴吧。
陳省長分管科委工作六年了,手裡也有不少董祥麟的黑材料,不過由於事情都不是很大,她也不想讓人看了笑話去,就這麼壓下去了。
但是她若是真想對付董祥麟,手邊有的是彈藥——而且,肯提供彈藥的人都不會少了,一個正廳快掉下去了,那得多少人盯着看?
“哼,我這是保護你呢,”擱了電話之後,陳潔沉寂了一分鐘,才從牙關裡蹦出這麼一句來,任由董祥麟這麼折騰下去的話,鳳凰科委八成是要跟省科委不死不休了,那陳太忠背後站着蒙藝呢,別說收拾你了,保不準都要牽連到我。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看問題一旦換個角度,眼中的東西馬上就大變樣了,陳潔一琢磨,越來越地發現,若是能弄下去董祥麟,還真又是一片大好的天空了呢。
最起碼,陳太忠肯定會高興,對副省長來說,一個副處高興不高興無所謂,但是陳副處手裡有錢啊,自己幫他收拾了董祥麟,丫支援省科委一點也未嘗就不能商量。
而且,這副處背後還是蒙書記,這樣的關係,搞好了總比憋着一肚子意見強,然後又是小謝說的那樣——連成一片了!
連成一片,那她陳潔就可以攬功了,陳省長雖然也不怎麼求上進了,但是這次是部裡豎立的政策典型,搞好的話,那個常委的位子……我也可以坐一坐嘛。
這逆向思維一旦展開了,簡直是無邊無際的,她甚至想到了能把李無鋒從林業廳弄到省科委來,反正科委下一步的行情是要看漲,這個她也非常清楚。
算了,李無鋒的事情,還是等等考慮吧,這畢竟是跨了系統的調動,難度不會小了,正經是該指定個人暫時主持科委工作。
想到李無鋒,陳潔卻是又猛地想到一件事,小李好像跟那個蔡莉關係也不錯,她跟蔡莉的關係尚可,不過也僅僅是尚可。
可是,說一千道一萬,這麼多好處,那個董祥麟得願意退下來才成啊,陳潔琢磨一下,姓董的膽子小,得,找個人嚇唬他一下算了。
找人嚇唬,那找紀檢委的最合適不過了,現在蔡莉靠向了蒙藝,省紀檢一出動,十有八九董祥麟會懷疑是陳太忠在背後使勁兒了,我又不保他了,他還不得嚇得屁滾尿流?
想到這個,陳潔擡手又給李無鋒打個電話,“李書記,我陳潔啊,嘖,這樣,我找你有點事兒,什麼時候能過來一趟?”
李無鋒一聽是陳省長招呼,那肯定不敢怠慢,蔡書記要下了,將來能幫他在沙鵬程面前緩頰的也就是陳省長了,這條線兒,絕對不能斷了不是?
一聽陳潔說,她想讓自己鼓動着蔡莉嚇唬一下董祥麟,李無鋒就呆在那兒了,好半天才咬牙點點頭,“行,我試試看吧,他跟瑞根兩個合搞什麼‘土生油’,這種人也做得了科委主任?”
“不過,就是不知道蔡書記會怎麼想……”
“嚇唬他一下嘛,有什麼大不了的?”陳潔笑着搖搖頭,心說這種順水人情,蔡莉要是不懂得做才叫奇怪呢,她要是夠聰明,應該想得到,收拾董祥麟,那是幫陳太忠出氣呢。
李無鋒點點頭,遲疑一下又發話了,“儘量搞得像那麼回事一點,是吧?”
“主要是這傢伙太目無大局了,”陳潔考慮一下,決定還是將事情點透,省得又生出什麼是非來,“科技部打算豎鳳凰科委典型了,省科委倒是整天地搞一些扯後腿的事情,我想讓他病退,那傢伙看起來有點不甘心的樣子。”
“鳳凰科委?”李無鋒登時想到了瑞根在鳳凰科委碰壁而回的事來,說不得點點頭,“那個單位倒真是搞得不錯,好像現在名頭也挺響的。”
董祥麟可是真沒想到,他一個正廳的命運的轉折,不過是一個副省長的秘書,輕輕地推了一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