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面對素波紡織廠的窘境,大家都束手無策,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從京城來,要收購這個廠子,給出的價錢不高,但卻是將最頭疼的工人安置問題一口應承了下來。
大家都挺奇怪的,這年頭還有雷鋒?
就在紡織廳跟這公司談判,將答應未答應的時候,忽地有人反應了過來,這絕對是跟紡織廠的地皮有關——如此這般地艹作一下,呀,發死了……接下來的事情,那就無須再說了,京城來的人,不過是商業理念先進一點而已,要說背景幾近於無,起碼在天南不行,於是買賣就黃了。
以後,還有人陸續地打過素波紡織廠的主意,只是,這時候西城區開發的大趨勢大家都看到了,登時,紡織廠的身價就一漲再漲了。
這實在是件很滑稽的事情,廠子開工率越來越低,可是廠子的價值卻是越來越高,不過據那個“隨遇而安”在報紙上的說法,這屬於“城市進程化中必然會發生的怪現象之一”。
那麼,接下來打素波紡織廠念頭的人,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不但成本不斷上升,暗箱艹作的難度也大了許多。
又由於素波紡織廠是接受雙重管理的,同時搞定素波市和紡織廳難度也不小,所以就磋跎到了今曰,任是誰想啃都要掂量掂量了。
陳太忠得知這些消息,就是在接了雷蕾下班之後,兩個人坐在錦園的小包間裡,一邊聽着雷大記者的陳述,一邊看着天南新聞裡的“素波與英國伯明翰市結爲友好城市”的締約現場錄像。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笑容滿面的朱秉鬆,陳太忠只覺得心裡拔涼拔涼的,縱然是在初夏時節,縱然他是體質異於常人的仙人,可是他的身上還是禁不住生出了些許雞皮疙瘩。
“……初步達成二十餘項經濟合作意向,以及學術交流、旅遊推廣、足球等……”聽着田甜在那裡白活,他只覺的有點心浮氣躁,轉頭看看雷蕾,“你說,這一塊錢賣了素紡,朱秉鬆會不會有份兒?”
“這誰又能知道呢?”雷蕾也是被他所說的事實驚呆了,作爲一個記者,她聽過、見過不少陰暗的東西,可是居然有人敢如此赤裸地向國有資產伸手,還是讓她有點驚訝。
“大家都知道的幾個億的資產,就這麼被人瓜分,”她苦笑一聲,“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就是扯了一張虎皮而已。”
“狗屁的虎皮,”陳太忠冷哼一聲,有心再說點別的,卻是死活都說不下去了,他還能說點什麼呢?
雷蕾也沒心情說話了,一時間,房間裡都是靜悄悄的,好半天她才嘆一口氣,“算了,太忠,這不是咱們小老百姓能摻乎得起的,我不能,你也不能。”
我還不信,這天下沒講理的地方了!陳太忠想到這個,心裡實在有點按捺不住了,原本,他以爲自己能淡看某些東西,直到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哥們兒真的丟不起那個人啊。
這不是純粹讓外國人看咱笑話嗎?再想想素波市政斧對他的前熱後冷,這心裡就越發地不平衡了,“我不能?哼,你走着瞧吧。”
一邊說着,他一邊就摸出了手機,略一躊躇,就撥通了蒙藝家的電話,“尚阿姨,我小陳,陳太忠,請問蒙書記在家嗎?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他彙報。”
蒙藝不在家,不過尚彩霞倒是說了,“你先來吧,也不知道他幾點能回來呢,先在家裡等着好了。”
“好了,我先送你回家,”陳太忠掛了電話,衝着雷蕾笑一聲,“這件事情我真的看不過眼,實在不好意思了。”
雷蕾自是知道,太忠的抱歉,是說晚上不能陪自己了,她猶豫一下又嘆一口氣,“我自己回也行,不過太忠,你還是慎重考慮一下吧,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副處,得不償失啊,再說一句難聽的話了……你確定蒙藝沒摻乎進去這種事?”
“蒙藝要有問題,我再找別人,”陳太忠笑嘻嘻地搖搖頭,順便摸一下雷蕾的披肩長髮,“我總得讓他們明白,萬事不能太過,要不然總有人會看不順眼的。”
“可是他們有很多人啊,”雷蕾着急了,衝着他大喊,“你還笑……還笑!你一個人頂得住那麼多人嗎?別幼稚了好不好?”
“好好,我去蒙書記家探探風聲,總是可以的吧?”陳太忠笑着舉起手來,她的話正說中他的心病,不過這也只是提醒了他,要注意方式方法而已,“呵呵,勢頭不對,我總能溜之大吉的吧?”
“你是那種會溜之大吉的男人嗎?”那個能闖入數百人中救我的男人,會是膽小怕事的嗎?雷蕾盯着他看了半天,苦笑一聲搖搖頭,“我真的很不放心。”
“當然是啦,我纔不是二愣子呢,”陳太忠笑着衝她擠擠眼,順便捏起了隱身術的法訣,快速地隱現一下身子,“呵呵,記得嗎?我不報應還有天報應呢。”
看到他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雷蕾終於想起來了,這傢伙其實還有點不被人知道的秘密呢,眼下舊話重提,也不過是讓她放心:好了,我不會蠻幹的。
“總是小心點好,”她嘆口氣,探嘴在他臉上親一口,拎過手包站起了身子,“好了,我自己走,你趕緊去文峰路吧……”
陳太忠來到蒙藝家中的時候,已經接近八點半了,蒙書記依舊沒有回來,不過已經打了電話通知,九點之前到家。
尚彩霞對陳太忠倒是挺客氣,尤其是她對那個“ATM機保護罩”有點興趣,在她眼裡這事情並不大,不過眼下她看陳太忠比較順眼,自然就願意多問問情況,也好出手相幫。
蒙勤勤倒是不客氣,拎着他要禮物,可是陳太忠壓根兒還沒想到,自己該送她什麼呢,只能苦笑着解釋,“過兩天去燕京,去燕京轉轉,有好東西幫你帶點回來,成不成啊?”
“勤勤,你這丫頭,”尚彩霞佯怒地斥責她,在做母親的看來,兩個年輕人保持這樣的關係就不錯,相互幫忙,卻是建立在有來有往的基礎上,親近而有分寸。
“以前你不是一直很少來我家嗎?今天這是怎麼了?”蒙勤勤不敢頂老媽,眼珠一轉,又提出個古怪問題來。
“以前我不來,是不想讓人說我鑽營,”陳太忠大大咧咧地一攤手,心說若不是實在看不下去那些人的行爲,今天我也不會來,你當哥們兒喜歡在別人面前裝孫子啊?
“這話你可是說錯了,”蒙勤勤搖搖頭,得意洋洋地教訓他,“只會鑽營不對,不過只會埋頭傻幹不會鑽營的,那就更不對了,知道不?”
“勤勤,不要胡說八道!”尚彩霞又是一聲輕喝,不過聲音並不算嚴厲,可見對自己女兒的說法,做母親的倒也是默認的。
眼下的喝止,只是場面上的事兒而已,或者最多,蒙夫人也不想讓自家亂得有如火車站候車室,所以展示一下原則。
正熱熱鬧鬧地說着呢,蒙藝就推門進來了,嚴自勵也探頭進來看看,發現沒什麼事情,隨手關門離開。
蒙書記見到了陳太忠在客廳,不過就只當沒看見一般,徑自走進了自己的書房,順便還招呼一聲,“勤勤,你過來。”
蒙勤勤進去一陣之後,才走到客廳衝陳太忠聳一下肩膀,“太忠,我爸讓你進去。”
我就知道你家毛病多,以後沒事都不會來了!陳太忠心裡真的很不舒服,雖然你是正部我是副處,可咱倆中間也不過才差了四個級別,有必要那麼目中無人嗎?
真要比起修仙的級別,你跟哥們兒差了十條大街都不止呢,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好的感覺?
當然,腹誹歸腹誹,該做的姿態,他還是要做的,說不得只能淡淡一笑,規規矩矩地走進了蒙藝的書房。
蒙書記還是那個姿勢躺在躺椅上,蒙勤勤跟了進來給老爹按摩,等了約莫有一分鐘,蒙藝才咳一下清清嗓子,“小陳,什麼事兒這麼着急?”
他的語氣算是親熱的了,可是這副做派,還是讓陳太忠心裡微微地有點不爽,不過,眼下他也沒能力計較那麼多。
“蒙書記,是有這麼一件事兒,我覺得,裡面可能有點問題……”
第九百二十七章宰肥羊聽完陳太忠陳述的事實之後,蒙藝久久地沒有出聲,大概過了有兩分鐘左右,他才沉聲發問了,“這個一塊錢買廠的事情,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我怎麼看有用嗎?有用也不找你來了,陳太忠回答得很乾脆,“這是國有資產流失,本來跟我無關,不過我看不順眼。”
“這些人膽子確實挺大的,”蒙藝緩緩地點點頭,順手推開了蒙勤勤按摩的手,旋即苦笑一聲,“你知道嗎,今天書記會上,杜省長又說起資金緊張了。”
他的話似乎跳躍挺大的,跟章堯東都有得一比了,可是陳太忠卻是偏偏能聽得出來,蒙書記這是有感而發,而不是在爲了“瞬移”而“瞬移”。
“總之,什麼時候都少不了這種玩兒火的人,”蒙藝哼一聲,直起了身子,卻是也不看他一眼,“不過聽你的意思,這件事情還沒敲定,英國的投資者也有點猶豫,你這是不是着急了一點?”
“等事情定下來就晚了,”陳太忠這次不肯客氣了,“只要程序走到了,推翻可就難了,英國的投資者猶豫了,可是還有那麼多華商呢。”
“沒錯,要是程序走到,我說話都費勁了,”蒙藝點下頭,側頭看看他,這是蒙書記進家之後頭一次面對陳太忠,臉上卻沒什麼表情,“不過,也許事情未必談得成呢……”
“怎麼可能談不成?”陳太忠毫不含糊地頂他一句,“敢提出這種觸目驚心的解決方案,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吧?”
蒙藝呆了一呆,卻是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天才笑一聲,“好了,你這個建議挺有前瞻姓的,我知道了,會讓他們關注的,唉……經濟掛帥,說穿了都是錢鬧的。”
接下來,蒙書記的話就明顯地停頓了一下,這是他給陳太忠自由發揮的時間,是騾子是馬,你有什麼樣的才華,盡情地展現給我吧。
像這種考校,上位者是不會給出明顯的提示的,在合適的時機,尋找到合適的話題以展示自己的見識和能力,這是下位者必須掌握的技巧,要知道,這種考校的機會並不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各人的感覺和造化了。
陳太忠當然能抓住機會,不過遺憾的是,他唱的是反調,“他們要是能把素紡賣出一兩個億,我都不說的,一塊錢,那就太過分了。”
蒙藝不置可否地笑一笑,“對了,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這話聽起來平淡,卻是很敏銳地抓住了問題的中心。
“我跟那個議員關係好,他有點擔心買了這個廠子,會不會有什麼後帳,”說不得,陳太忠只能將事情原委頭頭是道地講一遍。
蒙藝聽完之後,臉上也只有一絲無奈的笑容,“又是這一套,挾洋自重,有些人就是這樣,腦袋上的辮子剪了,心裡的辮子卻是剪不去。”
聽到這裡,他真的明白那幫人打的什麼算盤了,很顯然,這個小陳的顧慮是很有必要的,此事一旦從法律程序上完善了,他這個省委書記想要推翻,也要冒很大的政治風險了。
一開始,他還真的有點覺得,陳太忠這話有點道聽途說的意思,我蒙某人的治下,大約還出不了這麼膽大妄爲的傢伙吧?
不過現在他清楚了,“出爾反爾、破壞國際形象”的帽子,是他自己也戴不起的,而素波這邊這麼搞,不管如何,從數據上講,是又增加了一個引資的國家,這就是成果,而且,也確實爲素波市政斧減負了。
“這是綁架啊,”蒙書記低聲嘀咕一句,卻是心旌搖曳之下的喃喃自語。
“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蒙勤勤憤憤不平地插嘴了,她在父親面前,很少這麼放肆的,“這賣國賣得太徹底了吧?”
“問題是,有這樣認識的人,不止一個,”蒙藝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說的話卻是有點駭人聽聞,“王明還能當上書記呢,大環境使然。”
蒙勤勤沒她父親考慮的那麼深遠,猶豫一下,提出了自己的設想,“要不,先由着他們搞,然後直接抓現行,養肥了再殺。”
“幼稚!”陳太忠和蒙藝同時瞪她一眼,養肥了之後,那就不知道是殺人還是自殺了。
“好了,這件事不會發生了,素紡還在那裡爛着好了,寧可讓他們說我不作爲,也不能讓他們說我是國家的蠹蟲。”
蒙藝苦笑着搖搖頭,看看陳太忠,“你每次來,總要給我帶點事兒,好了,既然我幫了你,你也幫我一把好了。”
這是……你幫了我?陳太忠眼睛張得大大的看着蒙藝,感覺很是有點匪夷所思,“蒙書記,我們鳳凰科委從裡面得不到任何好處。”
“這個你不要跟我說,總之你心理平衡了,”蒙藝笑着搖搖頭,居然有點耍賴的味道,“現在該你幫我了,嗯,這個通張高速路,有點資金缺口,投點資吧。”
前文說過,高速路的資金,除了中央的資金,省裡還要自籌,甚至沿途各縣市也要有必須的配套資金,資金沒缺口才奇怪呢。
既然陳太忠送上門來了,此人又跟英國來的投資商交好,蒙書記當然要獅子大張口了,爲了修這條通張高速,省裡可算是勒緊了褲腰帶了,能想的法子也想得差不多了。
這是顛倒了吧?陳太忠看着笑眯眯的蒙書記,一時間居然有點無語了,好半天才嘆口氣,“我這個……投不了多少,我們那兒也緊張。”
蒙藝看着他一言不發,眼中似有些許失落之情。
“好吧,我負責一個億,不過蒙書記,咱們說好,這錢得還,”陳太忠也沒轍了,只能咬牙出血了,“而且得按銀行貸款利息算,要不我沒辦法跟投資商交待。”
“一個億,英鎊嗎?”蒙藝這胃口,真的有點那啥,不過人家是省委書記,眼界高一點也是必然的。
“人民幣,”陳太忠心裡這個憋氣,那就不用說了,心說我拿出一個億的人民幣來,不過也是學着支光明的樣子,慢慢要從你這裡把錢找回來呢,你倒好,想要英鎊?
呀,還真沒看出來啊,蒙藝聽得也是一驚,這小子還真能搞到這麼多錢,這心裡登時就有點算盤了,搖搖頭,“不行,太少了,要三個億。”
堂堂的省委書記,爲了這麼一點錢訛人,擱在後來實在是不可想象的,不過在當時的大環境裡,能拿出一個億來按銀行貸款利息放貸的,還真的就是大能了。
尤其這是貸款不是拆借,資金佔用時間很長,想想那個全國都缺錢的年代,這得有多大本事才做得到?
“兩個億,不能再多了,”陳太忠沒命地搖頭,“要是實在不行,那就讓尼克把素紡買走好了,反正我盡力了。”
“便宜你了!”蒙藝笑吟吟地看他一眼,眼中的味道卻是怪怪地,“好了,錢快點送過來,將來你有什麼事兒,也可以找我做主。”
顯然,蒙書記心裡也明白,小陳能這麼痛快地拿出兩個億來,絕對會有自己的訴求的,他也決定,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滿足這傢伙的要求。
積極配合省裡行動的人,是會得到關照的!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有了陳太忠這個開頭,就不怕沒有李太忠、張太忠出來。
是的,有了這兩個億,蒙藝就有理由在一些場合裡,正大光明地支持陳某人了,就算小事都不例外:有人覺得我小題大做?成啊,你借給省裡兩個億搞經濟建設,我一樣支持你!
這倒也正是陳太忠所需要的,聽到這話,他忙不迭地點頭,“嗯嗯,我儘量在半個月內把錢張羅到位,至於這個事情嘛,現在還沒想到什麼需要蒙書記出面的。”
他當然不會笨到提什麼“ATM機保護罩”的事情,堂堂的省委書記的許諾,用在這三五百臺ATM機保護罩上,實在就太可惜了。
可是蒙藝這把算盤,又豈是他能掌握的?蒙書記聽到這話,微微一笑,“不過,醜話說在前面,太大的事情,尤其是違反原則的事情,你也不用指望我幫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