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治下,不許乞丐出現,是陳太忠一直以來的概念,尤其是現在的乞丐,基本上是沒有什麼人值得可憐。
劉海芳隱約能感覺到這一點,所以她點點頭,“這一點是我疏忽了,請您批評。”
“尤其像這帶着來歷不明的小孩的,”陳太忠指一指那倆人,“想一想楊紫萱……遇到類似情況,強制收容之後,有必要的話,要聯繫警察局辦案。”
“還有,”陳太忠扭頭看向王媛媛,“協防員要動起來,乞丐,來一個抓一個,然後送到收容所,北崇不是乞丐的天堂。”
“明白,”王媛媛點點頭,很乾脆地回答,陳書記用這樣語氣說話,她絕對無條件執行。
“從現在開始,”陳太忠手一擺,“只要是在街上要錢的,不管有任何藉口,統統抓起來,你去安排……誰有困難,讓他們來找政斧!”
類似困難,找政斧求助,該出面的也是民政局,這跟強制收容一點都不衝突。
“要是和尚和道士呢?”難得地,王媛媛還有點冷幽默。
“讓他們找廟去,”陳太忠哭笑不得地一擺手,想一想,他又補充一句,“要吃的可以,要錢的絕對抓。”
“好的,”王媛媛摸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這個時候,劉海芳已經通知了民政局,她壓了電話走過來,“這樣收容,民政局的財政壓力會很大。”
這個邏輯,其實挺有市場,民政局把人收容了,是要花錢養的,民政本來就是吃財政的,錢又不多,再收容上一大堆人——還可能得花錢買車票把人送走,久而久之,這曰子怎麼過?
而且乞丐這東西,有時候挺討厭的,你收容了他,就算遣返了,你前腳走,後腳人家就回來了,根本是無用功,費事兒勞神的。
“這本來就是民政局的職責,還說什麼壓力?”陳太忠有點惱火,這年頭的人,都習慣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就不錯。
不過再想一想,他也曾經做過類似的抱怨,就懶得多計較了,“壓力大什麼?搞得好了,民政局甚至可以自給自足。”
陳太忠可是在南方,經歷過差點被收容,他甚至爲此一怒殺人,那他自然知道,收容了的人,是被拿來當免費勞工用的。
所以他就要借鑑這個路子,他在南方那邊殺人,並不是說徹底反對這種思路,收容所把人收容回來,被收容的人就得自食其力——天底下就沒有免費的午餐。
陳主任當年的暴走,是因爲那幫人肆意玩弄規則,還撕了他的通行證,而那邊更是借收容的機會大肆斂財——家屬去領人,都還得交罰款。
要是說收容制度本來就代表一種邪惡,這個政策就不可能出臺,不能說它十全十美,起碼它是有管用的一面。
不多時,民政局長面色蒼白地趕到了,聽說陳書記爲了街上出現乞丐一事震怒,他的腿肚子直轉筋——我了個草的,今天要完蛋了。
不過現在的北崇幹部都知道,被陳書記抓了現行,千萬不要辯解,先直接認錯,求個態度端正,然後再找機會,慢慢辯解——如果真有理由的話。
所以這位的態度也很好,先承認,坐視乞丐在北崇乞討,是民政局的失職,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請陳書記您批評我吧。
陳太忠也不批評他,就問他一句,“你知道這樣做不對,以後遇到類似的現象,打算怎麼處理?”
以後再有這種情況,我們就和警察合作行動,把人收容起來,該遣送的,就直接遣送,民政局長戰戰兢兢地回答,眼睛時不時瞥一眼自家的分管區長,希望能看出點什麼暗示。
他這個回答裡,有意含糊了該由誰安排遣返,沒辦法,民政局那是真窮,要是大城市的民政局,起碼有個殯葬科,還相對能說得過去,但是在北崇,那也不用想了……
正經是警察局,最近兩年好過了很多。
“區裡的警察已經很忙了,協防員就夠了,不過要是懷疑有人拐賣兒童,倒是可以找警察問一下,”陳太忠擺一下手,事事都要警察來管,這個是說不過去的。
然後他嘆口氣,“唉,你知道爲什麼,我讓祝傑華負責舊路改造嗎?”
這個……神馬?民政局長好懸以爲自己聽錯了,咱們正說乞丐呢,您扯上交通局幹什麼?
做領導的,就是愛瞬移啊,他心裡無奈,臉上卻還不能表示出來,於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想,應該是祝局長的能力比較強,以前沒有機會發揮出來。”
“你蒙對了一半,”陳太忠淡淡地發話,他現在是北崇當之無愧的老大,他認爲對方是蒙的,那就是蒙的,沒有人挑釁他的權威,他也不怕說出來,“祝傑華這傢伙毛病不少,但是有一點,他願意積極主動地去做事,能力也強……可惜這樣的人,不多。”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但是大家都聽出來了——陳書記認爲,民政局的主觀能動姓不夠。
民政局長也知道,自己就是規規矩矩做官的那種人,讓他像祝傑華一樣四處整幺蛾子,他還真不適應,於是他深吸一口氣,“以後我要有些什麼想法,一定積極地向領導們彙報。”
他決定了,熬過這一關,一定要找祝傑華,好好地坐一坐,虛心取經。
“在這個大發展的時代,一定要積極地調整自己的思路,”劉海芳在一邊發話,大體來說,民政局長的表現,大致還能讓她滿意。
所以她爲其緩頰,“抱着老一套思維,抱着經驗主義不放,就落伍了,陳書記一直強調,要邁開腳步,動手動腦……去追趕潮流,去引領潮流。”
“這兩天,我就拿一套收容乞丐的方案出來,”民政局長深吸一口氣,是啊,時代變了,不動不行了,民政局也不能置身事外,他心一橫——今天晚上就去找祝傑華。
“這個東西要做到個度,”陳太忠並不知道這貨打算請教別人,不過對方願意主動去探索,他還是很高興的——幹部們就要動起來才行。
所以他就多說兩句,“也不能太過了,我認爲,被收容的人,應該強調自食其力……不能讓他們也吃財政,這對北崇的老百姓是不公平的。”
“自食其力?”民政局長的眼睛登時就是一亮,這句話裡的信息量,真是有點大,不過緊接着,他就嘆一口氣,“能被收容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再說,民政局也沒活兒啊。”
“你的意思,是說你無能爲力?”陳太忠聽得眼睛一眯,他能感覺到,這貨是裝傻,想從自己這兒弄到點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民政局長嚇了一跳,事實上,他剛纔的行爲,確實有點表演的意思——民政局能從外面接活的話,這盤棋就真的活了。
不過此事實在太重大了,還涉及到政策方面的一些東西,他雖然心癢癢的,還是不敢胡亂想,他承認自己膽小,就想着如果陳書記能給一些明確的指示,我就不怕得罪人了。
但是接踵而至的是陳書記的質問,他就嚇壞了,“我是說福利工廠已經沒了,要聯繫外面的活兒的話,低強度的活兒不好找,希望區裡能幫着撮合一下……都不用撮合,希望在關鍵的時候,能給我們撐一下腰。”
這話說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點什麼,一時間有點汗顏,我什麼時候這麼膽大了,不過……應該是比較對陳書記脾氣的吧?
“哈,”陳太忠聽得笑一聲,扭頭看向劉海芳,“看到了吧?很多幹部都是有潛力的,就是待挖掘……你一逼,他點子就出來了。”
其實一直以來,他對民政局長都很不屑,初來北崇的時候,民政局挪用了福利院等地方的款項,還跟區裡要過節救濟——那並不是這貨膽子大,而是區裡行局就是這個風氣。
初來乍到的陳區長一拍板,把你們挪用了的錢給我吐出來,民政局二話不說,就乖乖地吐出來了,2002年的春節,民政局的一幫大小幹部,家裡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
所以他對這貨很不屑,要膽子沒膽子,要能力沒能力,只會隨大流,少犯錯誤——非常典型的官僚。
也就是因爲此人沒膽子,連小動作都不敢搞,陳太忠懶得理他,任由他呆在民政局那個位置上——反正這裡是清水衙門,這廝對這一套也很熟,換個人沒準還用得不順手。
眼下區區幾句話,擠兌得這傢伙居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老話說得真不錯——人是可以改造的。
劉海芳微微一笑,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說句實話,她對這個民政局長都沒有多大信心,只是這廝固守貧寒,也不犯什麼錯誤,她也懶得無事生非。
然而下一刻,陳書記的臉就是一沉,“我勒個去的,我只看到五個人嘛。”
遠處,十幾個協防員帶着差不多相同數量的人走了過來,那端着紙牌的女孩兒,也赫然在其中,那紙牌被一個協防員拎在手中,中間還墊着塑料袋,看起來像是沒收了一件作案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