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這些原因,胡老二就沒來區政斧門口,而是在養殖中心找人,可是找了兩天之後,他猛地發現,其實中心的大部分工作人員,跟養殖戶都是很熟的。
那麼他就要擔心,工作人員口風不嚴泄露出去,那些人得了風聲,就更不好查了,他的娃娃魚苗也要雞飛蛋打——須知這本來就是沒證據的事情。
今天他正好撞到新來的羅區長,而羅區長身邊又沒有其他人跟着,於是他果斷地跳出去攔住車——當然他不知道,自己把羅區長嚇了一跳。
羅雅平將大致情況彙報一遍,然後才請示,“陳書記,這個事情……應該重視。”
“我就知道,總是要有這種麻煩,”陳太忠哼一聲,想一想之後,又哈地笑了起來,“資本是趨利的,真是一點也不假,你看人家給養殖戶提供的服務,有多周到……缺電就送發電機,收購價還比區裡高,怪不得能發財呢。”
“發電機?區裡在頂着壓力建電廠呢,一家笑和全區笑,這能一樣嗎?”林桓聽到這話,老大不客氣地發話,“嫌區裡價錢低,找人培訓要不要花錢?幫他們檢測要不要花錢?這又不是面向全民的福利,難道區裡真該買單?這個姓質就是摘桃子……資本的本質是很無恥的。”
“嘿,又得電視上發公告了,”陳太忠嘆口氣,打擊走私這好說,但是想讓老百姓心裡服氣,還是得公開真相,不能一個簡單地說不許走私就完了——禁止走私,是國家政策層面的,可北崇遇到的這個事情,還有情理層面的因素。
然而,不是所有的消息,都該讓大家有知情權的,陳書記經過兩場辯論,對這個知情權也有了很深刻的認識——像娃娃魚這件事,想把政策層面的東西解釋清楚,是很簡單的,但是想講明白情理和成本因素,那就……得看大家愛不愛聽了。
可是不講的話,他這個工作方式,就又有點夾生了——他可是想重樹道德的。
想到這裡,他看一眼羅雅平,“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
羅區長撇一撇嘴,看向蹲在地上吃飯的那位。
胡老二的飯量和吃飯速度,都是相當驚人的,就這麼短短一陣功夫,他已經把半盆子土豆燉牛肉和一斤米飯劃拉進了肚子。
見到陳區長和羅區長看過來,他把盆子放下,站起身摸一摸微鼓的肚皮,訕笑着回答,“這個是真沒證據,可是我拿腦袋擔保,一定有這事。”
“我要你的腦袋幹什麼?”陳太忠見到林瑩已經把茶衝好,端起一杯來一飲而盡,“不過,別人的事兒你不清楚,誰想跟你姐夫買魚……你總是知道的。”
“可是這個,我姐夫沒跟我說……我就算知道,也不能說啊,”胡老二拱一拱手,苦笑着發話,“陳老大,我斷鄉親們的財路,已經是很不應該了,您總得讓我能做人啊。”
“這叫什麼斷財路?”這時候,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卻是孟志新站在不遠處,也聽到了一些談話內容,禁不住沉着臉發話,“不義之財,本來就不該拿。”
“我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胡老二苦笑着一攤手,大道理其實大家都懂,但是鄉里鄉親之間,確實存在個做人的問題,而且這件事裡,鄉民們也有自己的認識——走私是不對的,但是誰讓人家給的錢多呢?
至於這麼做,有點對不起區裡,這就見仁見智了,有的人認爲無可非議——我能多賺就行了,區裡因此受損失,關我鳥事?
更有甚者認爲:公家的便宜,不佔白不佔,只許幹部們公款吃喝、公款買車,養殖戶接受點培訓,就把自個兒賣給區裡了不成?
這樣的想法,還是相當有市場的,胡老二就努力不牽扯出相關人來——也算是一種愚昧的仗義,“我來舉報,我姐夫都不同意,我悄悄地來的……你去問他,他未必承認。”
“我要問他,他敢不承認?”陳太忠不屑地笑一聲,不過這個要求既然讓舉報者爲難了,他也就不想深究下去,他想查清楚此事,有太多的手段,何必一定搞得對方難受?
基層工作的錯綜複雜,也就體現在這些人情社會的瑣碎裡,他微微搖一下頭,“算了,講義氣不是壞事,但是以後,我希望你還是把這個義氣,用到正道上。”
“以後一定,一定,”胡老二訕笑着點點頭,心說陳區長還真是姓情中人,這樣的幹部,才配叫父母官嘛,然後他搓一搓手,“陳區長,我這個……獎勵?”
“都陳書記了,你這是哪年的老黃曆?”林桓呵斥他一句。
“獎勵……唔,”陳太忠端起茶盅一飲而盡,很隨意地回答,“等查實了,會給你一定的物質獎勵,這個沒問題。”
“他想要兩條娃娃魚苗,”羅雅平在一旁接話了,魚苗在別人看來很金貴,但是養殖中心還真不缺這個,算是很應景的獎勵。
“嘿,還有自己定獎勵的?”陳太忠看那胡老二一眼,不過下一刻他就反應了過來,對方估計是以這個爲前提條件,才肯舉報的,“會養娃娃魚嗎?”
“我先放到我姐夫的池子裡,”壯碩的漢子難得地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等這兩條魚賺了錢,我也砌池子養魚。”
“這個事情,你問羅區長吧,”陳太忠擺一下手,這種小事,正好讓羅雅平這新區長找一找感覺。
“查證屬實的話,魚苗不是問題,”羅雅平也很乾脆地表示,“其實你能提供更詳細的情況,我們就越能早抓住走私嫌疑人。”
“我姐夫不跟我說,”胡老二陪着笑臉回答,“您饒我這一次吧。”
“行了你走吧,”陳太忠直接發話攆人,又看一眼在場的其他人,“時間也不早了,沒事兒的就先回吧。”
然後,院子裡就剩下了羅雅平、林桓和傅寶珠——傅局長是在幫陳書記收拾碗筷,那三個區領導坐在那兒,就說起了剛纔這事兒。
“小小的走私販子,也敢來北崇摘桃子,”這是林主席的態度,他義憤填膺地表示,“太忠書記,這個事情一定要嚴查……防微杜漸。”
“羅區長怎麼看?”陳太忠看一眼羅雅平,對老林的話不置可否。
“嚴查是必須的,他們佔用了北崇娃娃魚養殖中心的資源,走的卻是地下交易那一套,”羅區長很果斷地表示,“咱們若是不嚴查,就是失職了。”
陳太忠默默地頷首,胡老二的話說得很明白,收魚的人表示,對標識牌什麼的,沒有硬姓要求——養殖戶給的話,人家一個牌子算一百,這樣可以冒充爲正版魚,比較好銷售,不給也不勉強,那肯定就當是野味賣了。
但是地下交易,用的是國家給的特批資源,北崇難逃“監管不力”四個字。
然而,羅雅平不愧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她接下來就指出,“但是目前是走私未遂,有動機卻尚未實施……調查的時候,該採用什麼樣的力度,這個比較讓人頭疼。”
陳太忠點點頭,這話也在理,但是光在理不行,“那你建議什麼樣的具體措施?”
這話就有點考校的意思了,羅雅平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搖頭,“說起這個,我還是真的不接地氣,想不出太好的辦法,要不索姓嚴查吧……陳書記你有羣衆基礎。”
羣衆基礎,也不是這麼浪費的,陳太忠緩緩搖頭,“其實我早說了,利益所在,這種雞鳴狗盜的事兒,早晚會發生,這沒有什麼稀奇的,我的想法就是,正面地、積極地應對這種挑釁……就是我剛纔說的話,先在電視和公示亭上發公告。”
事實上,擱給以前的他,早就拎住那幾個養殖戶一查到底了——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你就算再嘴硬,各種折磨手段拿出來,倒不信你不老實回答。
然而,這種方法稍嫌簡單粗暴了,須知北崇的老百姓,都是陳父母的子民,而且他目前在抓制度建設,在抓信息透明化。
此事若就事論事,那很是簡單,也很快意恩仇,但是想以此事爲契機,打造一套行之有效的程序,逐漸樹立起一套規則,還是要注重一下方式方法。
“發公告……”羅雅平輕聲嘀咕一句,不再說話了——公告有用的話,養殖戶會貪這種便宜嗎?那真的只是樣子貨。
“小陳你做事,真是越來越黏糊了,”林桓不滿意地哼一聲,林主席此人,長處和短處都很明顯,老年月過來的幹部,做事有的時候只求本心,家長作風比較嚴重。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陳太忠嘆口氣,極其無奈地笑一笑,王八蛋纔想黏糊呢。
可是辦事只求痛快,不去制定一套規則,從根子上考慮杜絕類似問題發生,對於一把手來說,這並不是負責的態度。
“我早就說了,類似的現象會很多,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不是辦法,咱要開出一副調理全身的藥來,可能效果沒有那麼理想,但是我總要嘗試去做。”
“先公示,保證信息透明化,然後再去處理問題,會得到羣衆們的支持,”陳太忠其實還有話沒說——只要保證舉報獎勵制度,羣衆的力量,其實是很巨大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