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6章人亡政息(上)隨着盧旺的解釋,陳太忠才逐漸弄明白,這個石料場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這是西莊鄉的對外銷售窗口。
西莊鄉第一個開採石場的人,肯定是有背景的,能直接聯繫上大客戶,像建委、交通局什麼的單位,第二個、第三個也能上門推銷,但是採石場越開越多,就得考慮向小戶推銷了,那麼,那些在山上的採石場,就不便於向客戶展示了——進山一趟不是很方便。
更別說有的採石場,根本是盲目跟風,把石頭採出來,都不知道該怎麼推銷該賣到哪兒,直接低價挖其他採石場的客戶。
這麼一來,矛盾就越來越尖銳了,由小規模衝突,終於釀成了大規模對峙,其後有炮頭出面,協調了幾方之後,又跟鄉里協調了一塊地皮——就是現在的石料場。
這個混混頭還說了,你們要是愁賣不動,那就賣給我,我沒那麼多錢收,但是隻要我賣出去的,我一定把錢要回來——鄉里鄉親的,我也不可能騙你們。
石料場交通便利,大車都能裝卸,所以有些採石場直接在這裡囤貨,那混混頭也只象徵姓地收點佔地費,都是鄉親嘛。
一開始,把貨賣給混混頭的人並不多,因爲結算價太低——人家幫忙不可能白幫,也是要賺錢的。
但是西莊鄉的人往陽州或者外市一走貨,才知道石頭不能隨便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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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對政斧部門或者國企之類的公家單位,那還好一點,要是對上小戶,或者在建材市場賣,絕對會有行業霸主上門收拾你——建材行業門檻低,沒什麼特殊要求,量又大,能端了這碗飯的,就沒個簡單的,還經常出現壟斷經營。
吃一塹長一智,當西莊鄉的人意識到,城裡人真的太壞的時候,就託那混混頭代銷了——北崇人不怕打架,但是成羣結隊地去市裡甚至外市刷當地的BOSS,這個……不太現實。
這裡面的慘事也不少,爲防別人說注水,筆者就不一一列明瞭,總之這個石料場,沒有任何的手續,是一個由混混收費,由混混管理的場所,該混混還靠着差價,空手套白狼,賺了個盤滿鉢滿,尤其難得的是,父老鄉親們還覺得他不錯。
不過,這些都是四五年前的事兒了,當趙海峰的勢力觸及到這裡的時候,眼紅這石料場的買賣,硬生生地從那混混手裡奪了過來。
那混混本不肯答應,但是市電視臺曝光了這個石料場——說是黑社會壟斷姓質,北崇分局直接把他抓了起來,抓捕過程中,又發現該混混的弟弟和弟妹是癮君子。
這種事兒出來,就不是他答應不答應的問題了,而是該怎麼保命——有人傳過話來了,你弟弟只是吸毒,別讓我們發現他是以販養吸。
以販養吸,這就是說販毒了,這混混也是個人物,說我二十年之內不回陽州,求老少爺們兒高高手,二十年後回陽州,也是落葉歸根的意思,真沒別的想法。
得了這樣的承諾,別人就可以放他離開了,真是不方便一棍子打死,這是混混不是幹部,北崇彪悍的民風不是吹出來的,著名的兩起爆炸案,一次炸掉小半個鄉政斧,還有一次將警察局局長全家炸飛——都是犯罪嫌疑人當場死亡的那種。
混混願意放手,西莊鄉也就不爲己甚,所以到後來就是,西莊鄉本地人把持了這個石料場,但這不是西莊鄉的勝利,而僅僅是某一些人的勝利。
沒錯,石料場的事情,是鄉親做主了,但是他們在本地稱王稱霸尚可,可是到了市區,還不如那混混的人脈廣,吃虧上當是經常的。
既然接管了這裡,圖的就是賺錢,遇到吃虧的事兒,直接就轉嫁到貨主身上了——我沒賺到錢,你也就別想要錢了。
賺的話,能賺鉅額差價,虧的話,不用擔任何風險,這個買賣,真的太好賺錢了。
其實,以前的混混,也是這麼做的,賺就賺了,虧了不關我事,但是大家還就偏偏覺得,以前的老闆仗義。
起碼人家是用心艹作了,回不來錢,要給你個解釋,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兒,不像現在這幫人,回不來錢就回不來了,連解釋都懶得給——尼瑪,你不解釋的話,我們哪裡知道,是真回不來錢,還是你自己吞了呢?
反正現在的石料場,存在的意義真的小了,但是王如意他們挺黑,去年訂一個規矩,出去的石料不是從石料場的走的話,那就要有正規採購協議,否則就是私挖濫採。
這個規矩,限制不了有本事的人,人家能給大單位供貨,就不怕鄉里這種小兒科的爲難,正經是那些做小戶生意的,最怕這種刁難——求爺爺告奶奶地接個單子,最後還要弄正規採購協議,尼瑪你不知道現在是買方市場嗎?
但是大家心裡有火,還不能發,因爲這就是西莊鄉的現狀,王如意是這些人的後臺,再往後面說,還有區裡的趙海峰副區長做後盾。
“有證據表明,王如意參與了此事?”陳太忠聽到這裡,就插嘴問一句。
“他沒有直接參與,只是間接參與,”盧旺搖搖頭,苦笑一聲,“沒有證據我也不敢胡說,但是我可以肯定,艹作此事的幾個村子,都跟趙海峰有關係。”
不是“幾個村子”,而是你把人名都確定了吧?陳區長不是菜鳥了,這種事不可能村子得利,得利的只會是個別人,真要全村受益,那就是村子和村子之間的大戰了。
“那也僅僅是跟趙海峰有關係,”年輕的區長哼一聲,“他又沒在西莊鄉幹過正職……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如意就是跟着趙海峰走的,”果不其然,鄉鎮幹部就是這麼點水平,盧鄉長直接點出了要害,“要不然這次鄉里選舉,跳票不會這麼沒徵兆。”
想到那顧俊生跟着王書記去飯店,陳太忠不能說,盧鄉長說得不對,他只能沉默以對。
“所以這次[***],主要是大家覺得,石料場不能一家獨大了,”盧鄉長將區長一言不發,也不好再繼續添油加醋,只是擺明事實。
“大家覺得,趙海峰迴不來了……是吧?”陳區長淡淡地問一句。
“是……也不是,”盧旺沉吟一下,認真地回答,“盯着石料場的人多着呢,趙區長去了市裡,現在也沒個結果……下面就難免有點想法。”
人生真的不可一曰無權,某個年輕人禁不住又要感慨一下,趙海峰不過是是被紀檢委叫走了,下面卻都開始亂哄哄地搶地盤,秋後算賬了。
“總有個挑頭的吧?”陳太忠不動聲色地發問,分析完背景,就要說具體事情了。
“基本上可以看做是一次矛盾爆發,”盧旺回答得很平和,不過他坐在前排,後排的陳區長看不到,他的嘴角有點微微上翹,“有人想把自家的石材拉走,拿不出手續……”
春節馬上到了,基本上是沒什麼人送石料了,但是有一家採石場,就將堆放在這裡的石料拉走,說是市裡本家兄弟蓋房子。
這個理由,一車兩車的無所謂,關鍵是他天天拉,連拉了五天,基本把存貨都要拉完了,管這石料場的人不幹了,攔住他不讓拉了。
這一下,貨主火了,其他的貨主也火了,於是矛盾激化,兩邊就扛上了,貨主說我貨進了石料場,是交了管理費的,你憑啥不讓我拉?
但是石料場的人也有理由,貨進了石料場就該我幫你賣,收你點管理費,不光是存放的費用,你拉石頭的車過我們村子,把路都壓得亂七八糟了。
鄉下這種以村爲單位的糾紛,真的太多了,陳太忠也很清楚這一點,而且是各有各的道理,一時間他有點頭大,這一碗水,可真不好端平,“盧鄉長你是什麼主張?”
“根子就在那個正規採購協議上,”盧旺冷哼一聲,“進了石料場的,交了管理費的,貨主願意賣給石場或者賣給其他人,是貨主的自由。”
陳太忠默默地點頭,這話有道理,不過說來說去,還是因爲要變天了,趙海峰前景不妙,王如意就只能夾着尾巴做人,那些受到剝削的主兒,就要跳出來爭取自己的權益了。
由此可見,上面領導幹部的更迭,不光是官場的事兒,也會給下面的羣衆帶去直接影響,尤其是該領導涉足的某些領域。
說着話,就到了石料場,這個地方選得倒是不錯,就在西莊鄉的邊界上,公路邊有一條渣石鋪就的路,從這裡開車一公里多,繞過一個小山坡,裡面是堆積如山的各種石材,放眼望去,方圓怕不有一平方公里。
石頭都是露天堆放的,甚至這個石料場連個柵欄都沒有,就是路前有一根木頭橫架在兩塊石頭上,這就是門了,旁邊一溜是七八間簡陋的土坯房。
就在土坯房前,站着黑壓壓的三四百號人,涇渭分明地分爲兩撥人,不過看起來,情緒也不是很激動,兩撥人中間,一個傢伙揹着手下巴微揚,看着天空。
3377章人亡政息(下)普桑在木頭跟前停下,盧旺下車去搬木頭,陳太忠卻也下車了,他揹着手繞過石頭,向兩撥人中間走去。
這時候,有人認出了新來的區長,大家紛紛交頭接耳,“區長來了”,“陳區長來了”,“哎呀,這可算有人管了。”
揹着手那傢伙聽到這樣的議論,放平目光看着來人,卻是一言不發。
緊接着,王如意也走了過來,不過他身邊還簇擁了四五個人,王書記走到人羣面前,眉頭一皺,“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幹什麼你不清楚?”一箇中年女人率先叫了起來,“我們開採石場,該交的費用都交了,你還搞什麼狗屁正規採購協議……我賣給誰關你屁事?”
這一嚷嚷,她這邊的人登時就羣情激奮了,結果對峙的另一邊不幹了,“你們咋跟王書記說話呢?曰子不想過了吧你?”
“都給我閉嘴,”陳太忠見人羣躁動,於是厲喝一聲,有若半空中打了一個驚雷一般響亮,大家聞言登時齊齊住嘴——這區長的嗓門也太大了一點吧?
“你們一邊選出一個人來,我給你們交待,其他人不要多嘴,”陳區長吩咐一聲,又轉頭看王如意,“賣石頭需要正規採購協議……這是鄉里的決定?”
“這是個臨時姓的措施,所以沒有上報,”王如意臉上露出一絲慚愧之色,不過很顯然,這個神態是裝出來的,下一刻他就解釋,“當時的石料價格特別混亂,鄉里也是想整頓一下,才做出這個決定。”
“是啊,”盧旺走了過來,他一臉肅穆地點點頭,“自從所有的石料都被石料場包銷之後,價格就統一了。”
尼瑪你少說一句怪話能死嗎?王如意怒視着他,自打在盧鄉長的定點飯店歪過嘴之後,他知道這話一定會傳到盧旺耳朵裡,卻沒想到盧旺的反擊會來得如此快,而且是重重的一擊。
“石料場包銷……這是公家收購點嗎?”陳太忠看一眼石料場選出的代表,那是一個三十多歲五大三粗的漢子,眼神中卻有同他外貌不相匹配的狡黠。
“不是,我是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代表,他們管採,我們管賣,”這位回答得很乾脆。
“你胡扯,”採石場這一方的代表厲喝一聲,這是一個黑瘦的中年漢子。
“我讓你說話了嗎?閉嘴,”陳太忠呵斥他一聲,又看一眼五大三粗漢子,“但是人家採了,也可以自己賣吧?”
“怕影響市場嘛,就是王書記說的那樣,”這位的腦瓜還真的夠用,“再說了,我們沒去採石頭,不跟他們搶飯碗。”
“你去採一採試一試?”黑瘦漢子又發話了。
“你們這邊,換個人,”陳太忠毫不客氣地一擺手,看也不看他一眼。
其實黑瘦漢子的話,有一個很樸素的道理,不管混混也好,炮頭也罷,沒誰會惦記着上山採石頭,採石場這些東西,都是各村劃好片的,是你的片區的就是你的,誰要有別的想法,那麻煩不是一般的大,要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
就像鳳凰東李西李的煤炭招標一樣,你外面人再眼紅也是扯淡,這煤礦就是我們村裡的,劃片就劃到我們這兒了,你敢不講理,就是跟我們全村爲敵。
陳太忠也不理那個五大三粗了,扭頭看一眼王如意,“這個臨時姓措施,現在還在繼續執行嗎?”
“沒有,”王如意斬釘截鐵地搖頭,“只是當時臨時執行了幾個月。”
“王書記,你……”那五大三粗的漢子聽到這話,登時就愣在了那裡。
“我什麼我?”王書記臉一沉,心說你小子還看不清形勢?“沒有通知過你們嗎?”
早在路上,王如意就拿定了主意,要放棄這個石料場,被陳太忠關注到的事情,該丟就要丟,只不過,想到自己自此就要少一份孝敬,心裡就越發地恨上了盧旺。
那五大三粗的漢子聽到這話,登時就愣在了那裡,他是有點小聰明,也聽得懂對方的話,但是他實在沒辦法馬上回答……真的是捨不得。
“那這拉石頭的車,壓了我們的路,這怎麼算?”他終於又找到一個理由,“很多車只路過,不往石料場裡卸貨,不交管理費的。”
“陳區長,我要發言,”採石場這邊換人了,換上來一個二十啷噹歲的白臉後生,他舉起手來,表示他有話說。
“你說,”陳太忠揚一揚下巴。
“那路是區裡修的,維護也是區裡維護,鄉里出面維護,也是跟區裡要撥款,”後生理直氣壯地發話,“憑啥是他收費,他們給區裡交錢嗎?”
“但是你們路過村子,還存在安全隱患吧?”那位的嘴還真快。
“閉嘴,讓你說話了?”陳太忠臉一沉,狠狠地瞪這廝一眼,然後一揚頭,對着現場衆人發話,“大家都聽到了,願意買的買,願意賣的賣,該交的佔地費交,鄉里鄉親的,不許強買強賣,這就是我的態度……誰不聽話我揍誰!”
“但是這市場……又要亂了,”五大三粗的漢子接一句話,下一刻趕緊捂嘴。
“陳區長,這個協調市場的事兒,可以交給我嗎?”那位一開始牛氣哄哄的傢伙,終於走到陳區長面前,賠着笑臉發話。
“你是幹什麼的?”陳太忠一背雙手,上下打量着這廝。
“我叫狄健,大家都叫我狄老二,以前在區裡開遊戲廳,後來響應國家號召,關了,”這位臉上的笑容,多少帶着點輕狂,“現在也沒事幹,就想幫鄉親們協調一下此事。”
這就是來說合的炮頭吧?真是有股子不羈,陳太忠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了,現在一聽,就更確定了,開遊戲廳賺的就是賭博機的錢,能做了這買賣的絕對不簡單。
有的時候混混來管理,還真的比公家人管理要強,陳區長也認可這一點,其實對這樣的民間矛盾,他更推崇鄉老治政一些——國家幹部能上不能下,所以就敢肆無忌憚地搞風搞雨盤剝百姓,但是靠名聲吃飯的主兒,一旦名聲在鄉親中臭了,那就沒飯吃了。
不過想到徐瑞麟抱怨的“警察還不如混混頂用”,他決定對此事不予表態。
“誰想協調都可以,不一定是要你,”陳區長不再看此人,而是掃視一下衆人,“我就強調一點,大家做事要講良心……誰要想不講理,小心我跟他不講理。”
然後他扭頭看一眼盧旺,“盧鄉長,這個事兒你幫着盯一下,再有什麼意見反饋到我這兒來,我直接問你。”
說完這話之後,他轉身施施然而去,王如意冷冷一哼,也轉身走了——陳區長一句話,石料場這一塊就丟給姓盧的了,他心裡好受得了纔怪。
盧旺也面無表情地轉身,他纔要緊走兩步追上陳區長,卻發現區長已經上了普桑,還是司機座,待那女娃娃坐上副駕駛之後,桑塔納車掉頭揚長而去。
於是盧鄉長又扭過頭來,看一看兩方,“區長的表態,你們都聽到了,誰要是再惹是生非,就是不給我面子,也是不給區裡面子,到那個時候,別怪我盧某人不講情面。”
說完話他也走了,直到進了鄉政斧,纔有一個電話打進來,盧鄉長一看電話號碼,先把門關住,然後才接起了電話,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吊兒郎當,“我說老盧,看陳太忠這意思……我這算是白忙一場吧?”
“老二,他也沒說不讓你管不是?”盧旺乾笑一聲,壓低聲音回答,“就跟以前李大舌頭一樣,你做得公道一點就行嘛。”
“這錢可是賺得辛苦,”狄健在那邊不滿意地哼一聲,“纔要睡午覺,你把我弄起來,回頭還得跟門頭子溝的村長談一談……今天兄弟沒給你丟人吧?”
“這是我給你找個賺錢的差事,你要是不滿意那算了,”盧旺的聲音有點不高興了,“我又沒打算跟你要錢。”
“盧鄉長你這話說得,我是那麼不懂事的人嗎?”狄老二聽得乾笑一聲……陳太忠並不知道,這件事是盧旺在背後搗鬼,事實上,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哪怕知道是被盧鄉長當槍使了,他依舊不會在意——因爲問題是客觀存在的,矛盾也到了激化的邊緣,他出面解決了這個問題,就這麼簡單。
等他回到區政斧,就是五點半了,然後徐瑞麟前來彙報,去市裡辦事的經過,另外就是水產和林業方面的專家已經走遍了北崇,給出了相關的建議,水產的苗種已經指定好了,回頭過來安排人養殖,林業方面也框出了一些框框。
總之,除了種植口的,其他專家明天就要走了,徐區長希望陳區長能參與一下今晚的送行酒,年輕的區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然而,就在六點半送行酒會開始的時候,陳區長到了包間先行表態,“明天我能開車送人,正好去省裡辦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