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2章糟糕的發現(上)看着王鴻離去,陳太忠也沒閒着,摸出手機直接給燕京的何振華打個電話——剛纔在山裡他就想打電話了,結果沒信號,回了鄉里,才又有了信號。
何所長一聽,是關於油頁岩的問題,就表示說我真不瞭解這個東西,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個人,你先打個電話瞭解一下。
何振華不愧是搞技術的,介紹的人非常靠譜,一聽說是問油頁岩的事情,開口就問含油量多少,聽明白後馬上表態,“百分之十二到十四的話……品質總體不錯,可以小規模地搞一下,不失爲一條發家致富的路子。”
果然是可以搞,陳太忠在驚喜之餘,禁不住又有點遺憾,這麼大的山,不能當作大產業來抓的話,真是太遺憾了,而且開採的肯定不如浪費的多,“不能大規模搞嗎?”
“大規模搞,你有多少錢?”那邊很不客氣地發問了。
“需要多少錢?”陳太忠漫不經心地發問,哥們兒就怕沒好項目,錢算什麼?
“想搞好,怎麼也得六七十個億,”那邊報的這價錢,還真是驚人,“而且回報率不高,正是因爲這個……咱們國家油頁岩多了,到你這個品位的油頁岩也有,可沒什麼人開發。”
回報率不高?這可是個問題,陳太忠只覺得腦子一暈,他本以爲是撿漏撿到寶了,聽到這話才反應過來,自己有點過於一廂情願了,王鴻也說過類似的話——油頁岩其實很多,但是想煉出油來,成本真的太高。
不過就算回報率不高,投資規模能上去的話,產生的利潤應該也是驚人的,念及此處,他又堅定了信心,事實上,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因爲不止一個人說過,北崇是要啥沒啥,到目前爲止,陳區長所發現的、唯一一個可以大規模發掘的項目,就是這油頁岩,他沒有選擇的權力——除非能找到更好的項目。
更好的項目,可能嗎?怕是夠嗆,這社會誰都不比傻多少,哪怕是令他欣喜若狂的油頁岩,其實也是別人嚼穀剩下的:這個東西是雞肋。
“那回報率能到多少?”他繼續發問,同時心裡暗暗劃線,如果毛利潤能在百分之二十,款子就不會特別難籌,毛利低於這條線,那就只能指望無息貸款甚至政斧撥款來扶持了。
“這個說不好,你什麼都沒有,讓我怎麼給你拿答案?”那邊說話的語氣柔和了一點,但是做學問的人,都是直來直去,“如果你有興趣搞,就先把樣品拿過來,我化驗一下。”
“最後一個問題,油頁岩可以發電嗎?”陳太忠並沒有忘記,自己還有別的壓力。
“這個品質的,應該可以,但也要化驗過才行,”那邊回答得很客觀,“油頁岩其實可以催生出完整的產業鏈,只不過投資……非常大,如果可行的話,我可以爲你做個課題。”
“那非常感謝,我們會開會研究一下,打擾你了,”陳太忠掛了電話,卻是沒說給不給人家樣品——這倒不是他對對方的態度有意見,而是他要貨比三家再做決定。
這一家是何振華介紹的,他只能用開會來搪塞,否則有姓價比更好的服務的話,他該不該改弦易轍?何所長的面子要不要了?
放下電話之後,他纔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哥們兒就忘了,小規模開發的話,應該走什麼路子?先從小規模搞起,慢慢做大也是條路嘛。
算了,不想了,不管怎麼說,今天是找到兩個項目,可行姓的調查,那就要回頭再瞭解了,這時候他才發現,王書記正跟廖大寶站在門口聊天。
見他放了電話,那二位才進來,王鴻手裡還拿着兩瓶汾酒,他笑眯眯地發話,“這是我藏了十五年的好酒,陳……總你一定要嘗一嘗。”
“那可得整倆好菜了,”陳太忠笑眯眯地回答,接着站起身讓一下,才又坐下,心說這老王也是前倨後恭……怕是知道點什麼了吧?
王書記當然知道點什麼了,他安排完家裡人做飯之後,就悄悄地打個電話,問區政斧的人,這新來的區長長得是什麼樣子。
新區長的相貌,電話裡不可能說得非常清楚,但是大致形容一下,王鴻就知道,那個陳總十有八九就是陳太忠——年紀、身材和個頭都差不多,而且……小廖就是區政斧的人。
他心情一高興,就要家裡再做倆菜,還要出去買幾個菜,他當初做鄉黨委副書記的時候,也沒榮幸能把縣長或者副縣長請到家裡來吃飯,現在退都退了——區長居然找上門了。
三人坐在一起沒聊多久,飯菜就開始往桌上端,又過了沒幾分鐘,一個高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毫不客氣地往桌邊一坐,“爸,有客人啊?”
“沒大沒小的,做飯去,去給炸個蘑菇,”王書記手一揮,然後才笑着跟陳太忠介紹,“我家二小子,沒啥出息,在衛生所給人看個頭疼腦熱的,搞個預防。”
王鴻一共育有三子一女,真是算一大家子,中午那小屁孩兒就是他最小的孫子,不過這裡的民風,都是女人不上桌,所以到最後,桌上也就是他們三個,再加上王老二,一共四個人——老大和老三在區裡呢。
王書記興致很高,就倒了半口杯白酒,一點一點地抿着,“我摔斷過腿,小廖你知道,所以平常就不喝酒,這也是今天有貴客。”
王家老二發現父親破戒了,喝的還是家藏的好酒,就知道那年輕人是相當了不得的,所以只是埋頭吃喝,桌上就只剩下三個人邊吃邊聊。
王書記喝點酒,是相當健談的,他也不戳穿陳區長的身份,只是將鄉里三十多個村子挨個點評一遍,每個村子做多十來八句話,就已經非常到位了。
而且這個點評,着眼點並不止一個,除了特產之外,比如說上王村的宗族勢力強,雙武村的村長能力強又公道,村子比較富裕,柳條子溝村出過個將軍。
不過那將軍是九歲就被兄嫂攆出家門,從此再沒回村子,回縣城都不回村子,鄉親上門去探望,直接被拒之門外——兄嫂奪我家業的時候,你們誰幫我說過話?
跟老人談話,其實還是很有趣的,陳太忠聽得也是津津有味,時不時地插句嘴發問,不知不覺間,兩瓶酒就下肚了,王家老二站起身,“我去拿酒。”
王家開的小雜貨鋪裡,也有酒賣,不過沒什麼好酒,王老二將店裡壓箱底的酒抱了過來,是三瓶竹葉青,“爸,就剩三瓶了。”
“你喝二鍋頭,不許喝竹葉青,”王書記對兒子下了命令,正是傳說中的家長作風,“陳總這酒量,這三瓶怕是還不夠。”
“上主食吧,”陳太忠笑着發話,“白酒不喝了,有啤酒的話來點,新鮮的就行,牌子無所謂……”
主食之後,大家繼續聊天,陳區長自顧自地灌着啤酒,那二位卻是點起煙來冒個不停,這個時候,王家的其他四個人才上飯桌吃飯。
這一聊,就聊到了十一點多,王書記拿出了當書記時的精神,聊到這會兒都強撐着,陳太忠不得不出面相勸,“老書記,休息去吧,您再這樣,下次我都不敢來打擾了。”
“下次記得還來啊,”王鴻聽得哈哈一笑,站起身來。
陳太忠看着他走出去,才說要脫鞋上牀,猛地想到一點不對,就又追了出去,“老書記,你跟我說了一晚上的事兒,鄉里的事情,怎麼不說一說?”
“鄉里的事,我知道的,小廖也知道,”王書記笑着回答,“我就是把村裡有趣的事情,跟你們講一講,早睡早起吧,明天你們還要趕路呢。”
陳太忠一直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的,想到明早的趕路,終於想到了一點,“對了,石門村的情況,您今天沒說啊。”
“那個村子……”王鴻猶豫一下,終於嘆口氣,“那個村子就是個窮,窮橫窮橫嘛,其實我不建議您去那兒。”
“那老書記陪我走一趟吧,費用好說,”陳太忠笑眯眯地發話,他估摸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說話也就不僅僅是投資商的口氣了,他很直接地發話,“那裡我早晚要去。”
“其他村子我都能陪你去,那裡不行,”王書記壓低了聲音回答他,“石門村東邊的陡坡翻過去,有條溝……你一定不要去那裡。”
說完之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第二天一大早,陳太忠和廖大寶驅車離開,行駛一個多小時之後,汽車實在無路可走了,兩人將車停在路邊順着山間的小路,繼續往上走。
走了兩個多小時,路過了兩個村子,偶爾碰見個把人,就上前跟他們問話,虧得廖大寶的陽州話說得純熟,應答幾句就過去了。
原來,這裡來的人不多,偶爾來幾個商販,也是大家熟悉的,生面孔一到,別人就能注意到有外人——廖大寶都沒來過這一塊,只是對這幾個村子有所耳聞。
於是別人自然要問,你們來這裡做什麼,廖科員就回答說,我們是收山貨的,趁着天亮,先往上走一走,這樣的山貨商人,倒也常見,旁人也就不多問了。
3273章糟糕的發現(下)來到石門村附近,就又是兩個小時之後了,這裡的山勢險峻陡峭,有些地方看着就一里多路,可是繞來繞去你得走十幾裡地。
廖大寶知道這裡的危險,再三地叮囑領導,“區長,咱真的不能抄近路,一不小心迷路的話,想轉出去就難了。”
你顯然沒聽說過萬里閒庭,陳太忠撇一撇嘴,不過他也沒心思計較這個,一路上他都在觀察,哪裡還有油頁岩,於此同時,昨晚王書記的話,也一遍一遍地在他耳邊響起——一定不要翻過東邊的陡坡。
所以眼見村子在望了,他倒不着急進去了,向東邊看一看,還真是有一片峭壁,坡也不是很陡,但六十度總是有的——重要的是,那坡後面真的有條溝。
他的天眼來回掃視一番,很快就選出了一條比較合適的道路,所以也不再向村子裡走,而是一轉身就下了山谷。
“區長,那裡不是路啊,”廖大寶登時就急眼了,他上前就伸手拽人,“這山可大了……”
“想來就跟我走,不想來你就在這兒呆着,”陳太忠也不知道那陡坡後面有什麼,天眼掃過去,也沒發現太大的異樣,於是他沉聲發話,“我這麼走,有我的理由。”
那廖大寶也只能跟着了,坐視領導迷路,那是政治錯誤,而跟領導一起迷路,那就是榮幸了——當然,前提是在彈盡糧絕之前,他們能找到回來的路。
不過這回來的路,也真不好找,這山裡到處都是一人多高的蒿草和小灌木,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沒多長時間,廖科員就發現,自己已經暈頭轉向了。
倒是年輕的區長一點不害怕,半個小時之後,他們來到了山坡前,“來,翻過這個坡。”
“我先爬,幫您探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廖大寶也別無選擇了,於是他自告奮勇,別看這山不是特別陡,但是凹凸起伏不平,不是特別熟悉的人,真的很容易就可能卡到半中間,上不去也下不來,救援不及時,活活餓死都有可能。
“你跟我走就行了,”陳太忠也不解釋——路我都設計好了,石門村的人看不到,你選的路就未必了,而且,你非要往死路上走的話,那不是瞎耽誤工夫嗎?
一個小時之後,兩人終於翻過了這座山,其間的艱險也不必提了,廖大寶唯一感慨的是,自己引以爲傲的三級運動員的體格,在區長面前,真不夠看的——有兩次若不是區長拉他及時,保不準就滑下去了,姓命之虞倒未必,但是鼻青臉腫甚至骨斷筋折是難免了。
翻過山之後,縱然是十二月的寒冬,兩人也是一頭的大汗,廖科員坐在石頭上直喘氣,陳區長則是目光炯炯,四下掃射着。
看了沒幾眼,他就發現了異常,擡腳向一個方向走去,廖大寶只得拔腳跟上,心裡卻是不住地哀嘆:區長,您這身體真的太好了,體諒一下吧?
又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來到了一片相對齊整的土地上,周圍都是灌木蒿草什麼的,這塊地有五六分大小,裡面卻是一水兒齊腰高的植物。
現在是陽曆十二月,恆北雖然靠南,也到了草木凋零的季節,不過看到那光禿禿的莖幹上,個把兀自在晃動的、雞蛋大小的果實,廖大寶當場就石化了,“罌粟?”
“你認識?”陳太忠好奇地看他一眼。
“見過,”廖科員點點頭,“法制辦有禁毒教育的,圖片和實物我都見過,也知道,區裡有人偷偷地種這個,不過……這麼大面積……”
到現在,他已經知道,陳區長爲什麼要如此吃力地爬這座山了,他甚至想得到,這個消息應該是王書記透露出來的,否則陳區長這個外地人,沒道理比他這個本地人消息更靈通。
陳太忠默默地坐在那裡,這一刻,他已經有點懷念在科委的曰子了,科委不行的話,文明辦也算,主政一方……主政一方——尼瑪真的很難啊。
萬事開頭難,他勉力地給自己打氣,然後開口發問,“我聽說,石門村的人均收入,在區裡倒數,你有發言權,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
“這個石門村……我真沒去過,”廖大寶苦笑一聲,他猶豫一下,才又發話,“不過石門的姑娘,都是往外嫁的,石門的小夥娶媳婦,很多是從外地買來的……瘋的傻的都有。”
“嘖,”陳太忠咂一咂嘴巴,手往外一伸,“來,給我一支菸。”
紅彤彤香菸燃起,他坐在那裡,任思緒隨着淡淡的煙霧升騰,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裡的香菸已經燃到了菸蒂——咱塗陽的煙,還真的不錯。
“你呆一會兒,我養養神,”陳太忠將手裡的菸蒂碾滅,隨手將菸頭往口袋裡一裝——眼前這片罌粟地,沒準要弄點文章的,他不能引起村裡人的警覺。
廖大寶也敏感地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將手裡的菸蒂碾滅,如法炮製,心裡卻是在不住地琢磨:石門村這次,怕是有難了。
陳區長閉目養神了五分鐘,然後一睜眼站起了身子,“走,回。”
“不去石門了嗎?”廖大寶訝異地發問,早上七點出發的,現在都一點了,可想而知來這個村子有多難了,既然到了跟前,不去看一看……你甘心嗎?
“走吧,下山小心點……今天見到的,跟誰也別說,”陳太忠也不多解釋,剛纔他已經去過石門了,寥寥三四十戶人家,一家比一家窮,整個村子只有一臺電視,收音機有七八臺,連狗都總共只有七八隻,一隻比一隻瘦——其中兩隻正在搶着吃一泡屎。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一點沒錯,等兩人回到停放麪包車的地方時候,就是下午五點半了,看着頭上烏雲壓頂,廖大寶有點擔心,“區長,這個天氣,咱們怕是趕不回縣城……趕不回區裡了。”
“不去別的地方了,就是回區裡,”陳太忠真的沒心思再調研下去了,今天的發現,讓他生出深深的無力感,北崇的問題,說來說去就是一個字兒——窮。
而且,車上的油頁岩樣本,也該儘快寄到燕京,這個項目不追到窮盡,他無法甘心,“你要是累了,鑰匙給我。”
“這點山路算個什麼,”廖大寶笑着回答,他年方三十歲,正是身強體壯的時候,“我是擔心這個車不太好,別半路熄了火。”
“你這車還真不保險,”陳太忠常年開車,只從聲音和抖動上,就能分辨出車已經接近不能開的地步了,下一刻,他又想起來一樁事情,“你認識的那個老二,常去悅賓樓?”
“也不常去,”廖大寶聽到領導終於問起此事了,心裡微微地一顫,不過這個時候他別無選擇,只衝王書記對他的前倨後恭,他也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於是他很直接地表示,“那裡有賭場,老二喜歡玩兩把,不過他玩不起大的,輸的時候也多,幸虧他老婆管得緊,沒敗了家……要不然,他不知道能借多少高利貸。”
賭場……這就是無煙產業了吧?陳太忠有點明白那個小吳的話了,“悅賓樓是誰開的?怎麼徐區長的兒子被人殺了,現在還沒有眉目?”
“悅賓樓……”廖大寶猶豫一下,最終苦笑一聲,“悅賓樓是張一元開的,他以前是市局邵局長的司機,現在下海了,跟分局周局長是把兄弟……周局長跟的是李市長。”
我艹,怪不得徐瑞麟沒反應,這張網真的很大,陳太忠很慶幸,居然撿了這麼一個牢搔簍子進自己的夾袋——換個人的話,就算了解得很清楚,怕是也不敢說。
“那張一元這個局面,還是有點小了,”陳太忠淡淡地發話,他覺得有這種大勢力的話,搞一個區區的悅賓樓,有點委屈,怎麼也得去陽州市興風作浪。
“嗯……其實張一元也看不上北崇,”廖大寶肚子裡的貨真的不少,可是……他覺得自己全部抖出來,有點不太穩重,而且關鍵的是,這新區長能不能站得住腳,能不能扛得住隋彪,也很難說,他沒必要一下子把話抖摟乾淨。
於是他淡淡地嘆口氣,“唉,下雨了,區長,咱還走嗎?”
就這說話的工夫,麪包的前擋風玻璃上,已經落下了斑駁的水滴,而現在天已經大黑了,車還沒有行到臨雲鄉,這時候走山路,真的有點危險。
“你要開不了夜車,那我來開,”陳太忠也覺出,這傢伙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不過再想一想,這也正常了,小廖已經充分地展示出了他的能說,要是太能發揮的話,那就近於嘴碎了——這不是一個合格的秘書的品質。
“這倒無所謂,不過肚子有點餓了,等到了臨雲鄉,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廖大寶實在是扛不住了,從一大早出去,直到現在天黑,兩人只是吃了點餅乾、火腿腸和礦泉水什麼的,活動量又大,他早受不了啦,“最好再喝碗熱湯。”
陳太忠吃不吃東西問題不大,但是總不能要求別人跟他也一樣,這大冷天的……(六千二百字更新,召喚月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