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直接啊,陳太忠有點不滿意了,你別是因爲我不給你朋友課題,你就關鍵時刻掉鏈子吧,看看這話狂的,你能設計出來……別人幹不了?“我們這兒施工的是省建三公司,省建裡最強的公司。”
“省建那幫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比你清楚多了,”胥強笑一笑,“隨便蓋個高層還行,鋼結構他們就要外聘專家了,鋼結構加轉換樑……他們就算答應,我都不敢給圖紙。”
話說到這個程度,陳太忠實在也不好再說什麼,人家都說自己還年輕不想犯錯誤了,他還能拿刀硬架在別人脖子上?“那行,我也不多說了,你能不能給我做個可行姓方案的報告出來?證明這個整體轉換確實可行。”
“報告我肯定能幫你做,幫朋友的忙我二話沒有,”胥教授回答得倒是爽快,然而陳某人聽話聽音,總覺得“肯定”那倆字似乎不是什麼好路數,一般官場中說話,在這倆字的背後,通常是“但是”這種轉折語氣的詞。
果不其然,胥強接下來的話,驗證了他的猜想,“理論和數據方面,我保證足夠充分、翔實,不過我不會署名的,太忠你應該知道,到了我這一步,言行都要慎重,有很多人盯着我看呢。”
“你要不署名,那就算了,就當我這個電話沒打吧,”陳太忠一邊說,一邊就掐了電話,也不聽胥強的解釋了。
胥強在那邊目瞪口呆地看着手裡的電話,心裡頗有一點不解——我都答應幫你找資料和數據了,這態度不能說不好吧,你找資料和數據不要時間的嗎?
其實這就是胥教授的不對了,在他想來,自己是幫對方節省了時間,然而在陳太忠看來則不然,我差那一點資料和數據嗎?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有的是人張羅,國家幹部做點別的什麼或者不行,人力資源還不是由着哥們兒使喚?
沒錯,陳太忠找胥強,要的就是胥教授的牌子,心說倆天南省十佳青年強強聯手,搞出來的項目怎麼也錯不了不是?你要不署名的話……就算我不懂這個,一句話出去,半天之內搞上十來萬二十幾萬字的資料還是問題嗎?
這就是學者和官員的思維方式的差別了,不過陳某人無意去理解胥教授的苦衷,哥們兒是官你是百姓,你最好搞搞清楚,是該以誰的想法爲主。
“年紀輕輕的就這麼小心謹慎,一點開拓進取的心都沒有,”陳太忠很不滿意胥強的反應,心說荊濤那兒不要再出什麼問題吧?
別說,荊教授和胥教授的表現,還真應了那一句話,“老要張狂少要穩”,胥強很穩重,荊濤卻是對此事非常感興趣,不但表示他和他帶的研究生完全能接下這個課題,還說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介紹幾個燕京的校友和同學,搞一些更權威的東西出來。
楊廷寶是很牛了,但是清華的土木工程系在國內更是鼎鼎大名,南楊北樑中的“北樑”樑思成就曾在這裡執教,荊濤的校友中很是出了幾個厲害人物。
不過,這些就是後話了,自打科委的領導知道,荊教授也大力支持這個改造,一時間就沒人再說什麼了,大家都知道,陳主任似乎跟荊濤那個美到禍國殃民程度的女兒,關係有點……不清不楚,這種情況再亂說話,恐怕就要被陳主任記恨了。
陳太忠也聽到這個傳言了,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太忠主任堅持這個改造方案,無非是想撥點課題經費給荊濤,以討好未來的老丈人,這讓他有點惱火——我這是爲了工作,哥們兒要給荊紫菱錢,私下就給了,犯得着送個把柄供你們嚼舌頭嗎?
然而,讓他分外鬱悶的是,大家說的這種事也是屢見不鮮的,他總不能跟祥林嫂似的,逮人就跟人解釋吧?
消息傳播得是如此之快,甚至連吳言都聽到了風聲,當天晚上是陳太忠出差回來,按慣例是要在橫山宿舍歇宿的。
知道他回來了,張新華拎了兩瓶83年的素波老窖來跟他喝酒,這酒倒是不貴,難得的是年份夠足,人家這是實實在在的十六年陳釀,而不是十六年“陳釀技術”。
只衝這酒,就知道張書記也是費了心思的,酒很便宜,陳太忠就不會有什麼壓力,可這十六年真正的“老窖”,一般人還不好搞到。
所以,陳太忠和張新華喝得很開心,喝到半路上的時候,潘珂旻也進來了,潘主任本來是串門來的,驚見張書記和陳主任喝酒,少不得也坐在一起喝兩口。
這二位喝完了都還不肯走,大家坐一起瞎聊,其間各人都接了不少電話,不過顯然,潘主任和張書記的電話加起來也沒有陳主任的電話多。
等這二位走的時候,就九點多快十點了,陳太忠關了門,正說要到廚房清理一下碗筷,只聽得臥室那邊傳來“吱溜”一聲響,卻是吳言等了半天,聽到大家離開,再也忍不住了,推開衣櫥走了過來。
吳書記探頭四下看看,發現窗簾什麼的拉住了,就走到陳太忠身邊,重重地哼一聲,“你倒是還知道回來?”
“我這不是出去交流去了吧?”陳太忠見吳書記做小兒女狀,少不得微微一笑,“這第一天回來,我不就住這兒了嗎……我說,能不能把小鐘喊過來幫着給洗洗碗?”
“你自己洗,我還沒看你幹過家務呢,”吳言笑嘻嘻地斜倚在廚房的門邊,“早跟你說過了,你這個家不許小鐘進來……嗯,是不許任何跟你有關係的女人進來,這是咱倆的家。”
“毛病,”陳太忠斜睥她一眼,不過也懶得當真,女人嘛,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有時候讓着點就完了,“照你這麼說,我這家不能進異姓了?”
“那要看是誰了,反正,要是荊紫菱來,我想攔也攔不住不是?”吳言哼一聲,眼中有濃濃的不甘的神色,“你都能爲了她,改了科委大廈的方案呢。”
“誰說的?”陳太忠洗碗的手登時就是一頓,接着又苦笑一聲,“我說這年頭的人都怎麼了?遇到事情總愛往邪門歪道里想,這麼下去,誰還敢做事啊?”
“不知道,我的是從科委那邊聽到的消息,”吳言笑着搖頭,“我也聽說你們要申請魯班獎,不過也有人說這是藉口。”
“由他們說去吧,”陳太忠也懶得計較了,普通幹部對待那些莫須有的傳言,大抵是要經過委屈、氣憤、追根問底直至無奈、充耳不聞這樣的心理歷程,陳某人離充耳不聞還有點距離,但是基本上是可以做到無奈了,“不招人妒是庸才。”
見他洗完碗了,吳言扯着他到書房說話,卻是不肯讓他進自己的家,“小鐘在趕稿子呢,咱們在這兒說話吧。”
陳太忠總覺得,由於自己纔回來,白書記是想霸着自己好好親熱一下,不過他也不好推辭,於是,端着美豔的女書記親手沖泡的茶,兩人斜靠在沙發上喁喁而語。
照例,吳言對陳太忠出去遭遇的事情非常感興趣,然而,當她聽到自己秘書的哥哥的老丈人在太忠的推薦下,居然有可能調到省委組織部幹部二處任處長,還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三大處的處長,太忠你倒是面子夠大。”
“也就用老懞這麼一次了,都要走的人了,”陳太忠心裡暗暗得意,臉上卻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既然他託我招呼自家侄女兒,總得……給我點好處吧?”
“那你就不知道幫我爭取個副市長?”吳言氣得伸手掐他,當然,這也是氣話,她倒是擔心一點別的事情,“枉我對你這麼好了……這搞得我以後跟小鐘都要客氣一點了?”
“三十歲的副市長……你不要嚇我行不行?”陳太忠苦笑一聲,“再說了,真要幫你升上去,章堯東怎麼看你?許紹輝也不會對你感冒了。”
兩人聊着聊着,又說起了黃老身體不好的事情,陳太忠發現白書記居然都很惦記此事,一時有點憤憤不平,“你說他身體不好,怎麼這麼多人唸叨呢?全國怕是有不止一千個處級以上的幹部在琢磨這事兒吧?”
“惦記這事兒的廳級以上的幹部,怕是都要過一千了,”吳言哼一聲,“不過蒙書記說得對,就算黃老有個三長兩短的,一時半會兒影響也不會小了。”
“你怎麼就知道這個呢?”陳太忠有點好奇,在他的印象中,吳言是鐵桿章系人馬,去燕京次數不算少,但是肯定不可能跑官,怎麼就能猜到上層的那些想法?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省建的反應“很簡單,下層這些‘人走茶涼’的習氣,並不是說每個人都那麼市儈,是他們必須要對相關的領導做出表態,”吳言一語道破天機。
是的,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市儈的,然而,老領導下了,你要再念舊情的話,那就是對新領導的不尊重,難免就招致一些看法,更別說老領導在任的時候,可能還得罪了一些人,以前人家不敢動手,但是你的靠山現在不在了,要是不積極劃清界限的話,難免會受到點無妄之災。
“被人大選出來的幹部,卻不需要對人民負責,而是要對領導負責,”陳太忠聽得嘆一口氣,又蹦出了怪話,“不過,聽說上層的傾軋也很厲害的哦。”
“上層就那麼一小撮人,他們掌握了足夠的資源和話語權,當然不用再看誰的臉色行事了,少了這些顧忌,他們當然就可以堅持一些原則和人情,”別說,吳言雖然在燕京不認識什麼人,但是看問題倒是真的很犀利。
“唉,沒勁兒,不說這個了,”陳太忠聽得有點索然無味,蒙老大堅持了原則,卻是不得不跑路了,看來還是官不夠大腰板不夠紮實,“小白,咱們洗澡去吧,過兩天沒準又要走了呢,去燕京。”
“看來我這個書記兼區長都沒你這麼忙,”吳言當然知道這洗澡是什麼意思,眼波流轉間情意無限,“回頭帶我去燕京認識幾個人,連外人都要當幹部二處的處長了……你還不得幫一幫自己人?”
看得出來,她對王啓斌在省委組織部任處長,是頗爲羨慕的,不過這也正常,組織部的幹部,見官大一級呢,更何況是三大處的處長?
第二天,科委的討論會還在繼續,不過陳太忠已經沒了參加的興趣,他是管大方向的,具體事情就由具體的人承辦吧,昨天他可是已經鬧出了笑話,還被人說三道四。
事實上,參加的人確實也銳減了,邱朝暉忙他的創新基金去了,樑志剛忙火炬計劃,騰建華是星火計劃,屈義山去視察房地產公司,只剩下李健、戲曼麗和孫小金陪着文主任嘮嗑,連喬小樹都沒有出現——反正通過的方案,最終還是要上例會,誰願意折騰誰就折騰吧。
說來奇怪,隨着外面的事情越來越多,陳太忠在鳳凰的事情反倒是少了許多,這大抵是鳳凰科委的名聲在鳳凰已經極響了,而陳主任這“五毒書記”的名頭,也基本上是衆所周知。
不必要去的場合的邀請,是越來越多了,但是真正需要他到場才能解決的人情和問題,真的少了。
比如說李凱琳的加工廠,最近在招工,由於響應市政斧的號召,接收了國營企業的三十名下崗工人,不遠處西馬營村的村民就有點眼紅,想把村裡的閒置勞動力打發過去掙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企業沒道理不能進廠的。
可是李凱琳不想收那麼多人,別人也說,附近的村民該招,但是不能降低要求無條件同意,要不然將來廠子不好管理,西馬營村的村民聽說了,就想堵住門鬧事,不過一聽說這廠子老闆跟五毒書記關係好,二話不說轉頭就跑,根本不需要陳太忠到現場撐腰。
然而,陳主任要忙的事情也是不少,他畢竟還兼着招商辦的副主任呢不是?存放在省投資公司那裡的兩億多已經到賬了,他還要忙着接待幾個新的大客戶,其中就有跟着甯家過來的海外投資——人家指定了要陳主任接待。
靜河二庫那邊要合龍了,水利廳邀請他到場觀禮做嘉賓,王偉新的兒子要結婚,陳主任當然也是不能不請的。
總之,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忙着忙着一週時間就過去了,就在周曰的下午,喬小樹聯繫了一下陳太忠,說是省建三公司的李總來了鳳凰,想跟他見個面。
原本,喬市長是不想這麼做的,但是就在這短短的幾天內,他通過文海已經得知,科委的領導層都傾向於支持陳主任的鋼結構加混凝土的主體建築結構了。
這其實是個很正常的反應,雖然很多人表示了對這個方案的不理解,但是說來說去,鳳凰科委的錢是國家的錢,又不是私人的,人家陳主任既然一定要這麼搞,大家也只有贊同的份兒——做爲國家幹部,形象工程見得多了,也不差這麼區區的幾百萬,爲此而得罪陳太忠,實在是殊爲不智。
當然,從某一個角度上講,陳某人的歪理也講得過去,既然科委大廈的投資遠遠少於魯班獎應有的標準,那麼就必須要出奇制勝了,眼下這個方案,制勝則未必,但是出奇一定是有餘了。
可是省建的人聽說了這個消息,就坐不住了,心說咱們定的合同不是這麼回事啊,而且這個鋼結構真的不太吃得下去,我們得琢磨這鳳凰科委到底是怎麼想的,是不是半路上打算換工程隊了?
於是,李總就打電話聯繫喬小樹,喬市長倒是能猜出個一二三來,“換承建單位的可能姓不是很大,畢竟有合同在哪兒,不過上會以前,你最好還是來見一見陳太忠……說服他的話,科委就不存在什麼變數了。”
喬市長出面招呼,陳主任當然不可能怠慢,於是三個人在一品香碰面了,最近喬小樹跟交通局的牛冬生局長走得比較近,倒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李總身材高大魁梧,聲如洪鐘,說話也是直來直去,“久仰陳主任的大名了,今天終於能見上一面,下次去素波的時候,一定要跟我打招呼,咱們是合作的兄弟單位嘛。”
“李總客氣了,其實,見我是沒什麼必要的,呵呵,”陳太忠笑一聲,卻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又側頭看一眼喬小樹,“你們的工程有喬市長和文主任把關,我也不分管那個,今天是小樹市長髮話,我奉命前來的。”
你不分管,年前就擺我們一道?李總心裡明白得很,知道對方不怎麼待見自己,心裡也有點無奈,省建三公司在省內很是幹了不少大建築,廳長副廳長之類的,他也打過交道,卻不成想眼前這位的氣勢,不弱於那些領導。
“陳主任你纔是客氣了,”他笑着回答,“去年的省十佳青年,鳳凰科委被樹爲科技部的典型,您的招商辦在招商引資方面的成就也是衆口稱讚,太忠你這麼說,是怪我一直沒登門拜訪吧?”
“拜訪什麼拜訪?你是正處,我纔是副處,”陳太忠笑着搖頭,嘴上也是敷衍了事,“正經是我去素波的時候,該拜訪一下李總的,您這是在罵人呢。”
沒營養的話說了好一陣,就到了吃飯的點鐘,李總此來,帶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都是酒量不低的那種,李總本人也酒量驚人,大家在酒桌上沒命地灌陳太忠。
不過顯然,這法子是不能得逞的,等李總反應過來的時候,三瓶茅臺已經下肚了,於是,藉着這點酒意,李總提出了此來的用意,“科委大廈的主體結構要變動,我們有必要進一步密切彼此的合作,陳主任有什麼要求,可以先跟我說一說。”
“結構變動是必須的,”陳太忠毫不含糊地回答他,“這個政治意義巨大,相信李總也聽說這一點了,費用也會增加,對省建來說,是好事。”
“嗯,我們一定保質保量地完成這個工程,”李總聽他說話還算靠譜,忙不迭地點點頭,“不過這個合同……是不是要改一下?”
“改是肯定要改,不過難聽話我說在前面,單位裡的同志們認爲,質保金是要增加的,”陳太忠信口就代表了科委的“同志們”,這倒也是他慣用的了,“畢竟省建以前沒有接過這種活,增加質保金,也是爲了讓你們對這個工程精益求精。”
“我們肯定會認真的,你們要拿魯班獎呢,對我們來說也是意義重大,賠錢都願意幹,”李總回答得很痛快,但是他對增加質保金一塊,有點耿耿於懷,“不知道這個質保金要加多少?”
賠錢也幹?你哄鬼吧,陳太忠對這樣的回答嗤之以鼻,說不得哼一聲,“既然李總這麼說,那就加到你們賠錢爲止,不過你放心,科委不會差了你們這點錢。”
“這個……有點不太好吧?”李總聽到這麼嗆人的話,一時也有點撓頭,“陳主任,現在工程已經停了,這停工期間,我們還有損失呢。”
“你要這麼說,要不,把你們現在乾的這些……結算了?”陳太忠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聽說了,你們幹轉換樑很吃力。”
“陳主任,話不是你這麼說的啊,”李總一聽就有點惱了,省建爲了這個活,付出了很多,現在對方居然要攆人,實在有點欺人太甚了,“咱們是有合同的,終止合同是要付違約金的。”
你嚇唬誰呢?陳太忠纔不理這話茬,笑着點點頭,“成啊,付你違約金,那又有什麼?”
陳太忠當然不會付對方違約金,不是付不起那個錢,而是丟不起那個人——反正你有時間,就慢慢地來要唄,拖欠施工費的也不止我們一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