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詠馨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她覺得如果長此以往,自己會瘋掉。安亦仍然不理她,她也放棄了繼續撥他的電話,也許這段友情就此就告終了。而那日高潔在伊燕家所說的一切卻一直嚴重地干擾着她,第三地,男人,女人,那些風流韻事,那些下流勾當,就好似在她純淨的世界裡突然注入了一股污流,攪得她心煩意亂,不得安寧。
她不確切到底是什麼讓她如此慌張不安,她只知道自己沒辦法平息自己內心的涌動,她需要適當的改變。到把袁也的初中級結束,她把他送到江晨月那裡。
“晨月,袁也從今天開始就交給你了,以後的日子裡讓他專攻大平面。”蘇詠馨說。
江晨月看着蘇詠馨有些容顏憔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問題,交到我手你放心。不過,你怎麼啦?怎麼氣色這麼不好?”
蘇詠馨嘆了口氣,“我也說不上,可能壓力太大吧。我決定今天開始休假,我必須出去轉轉,散散心,要不我想我快撐不下去了。”
袁也在旁邊驚訝地看着她,這些日子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他無法深入到她的內心,她拒絕與他交流,似乎她一直把他當成真正的小孩子。只是他沒想到她今天居然說出了撐不下去了的心聲,而自己作爲一個她親近的人居然不能幫到她一點點,心情頓時也低落起來。
江晨月同樣吃驚,在她心中,蘇詠馨一直是一個堅強樂觀的女子,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倒下,她以爲只有她自己在受着無法出口的隱痛的煎熬。
“詠馨,不是吧?遇到什麼事了?”江晨月驚問道。
蘇詠馨看了看袁也,苦笑道,“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你們都幫不了我,只有我自己慢慢去克服。這段時間袁也你就費心了。”
“你要去哪裡?”江晨月問。
“不知道,”蘇詠馨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等我到火車站,看着哪個城市順眼就去哪裡。”
“期間你必須開機,我必須隨時能跟你聯繫上,要不我不放心。”江晨月不無擔心地囑咐。
“呵呵,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些年我的獨立能力可不比任何人差。”蘇詠馨微笑,向兩個人招了招手,轉身出去。
請了假,把自己的事情簡單處理一下,蘇詠馨便邁着輕快的腳步出了單位大門,卻發現袁也正站在門口前面的石階上。
“幹什麼呢你?怎麼不練機?上課了嗎?”蘇詠馨驚訝地問道。
袁也轉過身來,一臉凝重,“詠馨姐,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去,讓我陪着你好嗎?”
“你江姐都放心我,大家都瞭解我,我的獨立能力很強,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明白嗎?你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早點出手兒,早點成才。”
袁也的眼睛溼潤了,“詠馨姐,我不是小孩子,我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既然你我相遇,你都說是冥冥中有我哥的指引了。他希望我來照顧你。我也想幫你,可是你在拒絕我,從心裡往外地拒絕我,你不讓我觸碰一點點你的內心,我很難過,很傷心,你明白嗎?”
蘇詠馨低下頭,她不想讓袁也看到她早已抑制不住的淚花,平靜了一會兒,擡頭微笑着說,“袁也,我不是那樣的。只是有些東西是沒辦法讓別人來解決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撫平自己的創口,以後才能真正地康復,希望你能明白。我答應你,再回來以後的我一定是你剛剛見到時的我一樣快樂燦爛。好嗎?”
袁也點點頭,沒說話,默默地轉身進了大門。不到一分鐘,他又快步跑出來,鄭重地說,“你說話算話。”
蘇詠馨微笑,“我說過的話都是算話的,好好學習去吧。”
蘇詠馨看着袁也再次消失在大門之內,轉身快步奔向火車站。身後的雙肩包裡,裝了簡單的必備品。她不知道此行她要去哪裡,要呆多少天,要做什麼,她只想快些逃離這個太過熟悉的城市,逃離糾纏不清的情感迷網。
火車站裡人聲嘈雜,蘇詠馨在川流的人羣中擠過,來到售票大廳。她不知該排到哪個隊伍上去,也不知輪到自己時自己該說什麼,於是她遠離了買票隊伍,站在電子顯示屏前張望。各車次,各車次要經過的站點,輪流在電子顯示屏上顯示着。不經意間,她一連看到A市這個名字四次。有四趟車要經過A市。望着這個名字,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了‘第三地’,那會是自己的第三地嗎?
一種迫切突然從心底油然而生,就去A市,去那裡尋找某種東西,某種她一直想要的東西?她幾乎迫不及待了,揀了最短的一列隊伍排了上去,買了一張硬座票。不過七八個小時的車程,坐在窗前看看風景也不消是一種特別的消遣。
拿了票,蘇詠馨出了售票處,來到候車室。自從大學畢業,她再沒有出行過,再沒有坐過火車,這種感覺讓她陌生。站在門口,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嗅着空氣裡污濁的味道,她不想走進去,與那些人摩肩接踵。她把自己隔離開來,她不想把自己融入其中,她不是一個出行者,她只是一個不想回家的孩子。她看人們的衣服,有新有舊,有時尚有邋遢;她看人們的面容,有笑有憂,有急切有木然。她手持去往A市的票,就站在候車室的門口無目的地看着一切過往,一直等到檢票。
一路上,蘇詠馨幾乎失去思想,她只是茫然而木然地向窗外望着,冬季的田野除了白茫茫還是白茫茫,根本無任何景色可看,她只感覺到樹木和電線杆快速地倒退着,擾得她略略有些眩暈。對座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他一直在盯着蘇詠馨看。他大約一直是想跟這個俊美的年輕女子搭話吧?但是蘇詠馨並不給他機會,她甚至連瞧也沒瞧上他一眼。而下車的時候,她居然不記得自己的鄰座是男是女是長是幼。
站在A市寬闊的站前廣場中間,蘇詠馨茫然不知所向。她對這所城市一無所知。該去哪裡?自己爲什麼要來?她摸出手機,翻出了那個號碼。這個號碼是半年前那個人給她的。他是她的網友,是她在網上相交甚密的朋友,他一直希望她給他打電話,聽一聽她的聲音,感受一下她真實的存在。蘇詠馨一直沒有給他打,也沒有給他視頻音頻的機會,她想保留這份神秘感。可如今,她居然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他的城市,此刻,他正在哪個角落停留?在吃飯,在看電視還是在睡覺?
當裹在皮靴裡的雙腳開始麻木,蘇詠馨撥通了那個電話。幾聲鈴響之後,一個男子清朗的聲音在那端響起,“你好,請問哪位?”
蘇詠馨咧了咧凍得麻木的嘴脣,微笑着說,“你好,我是聽雨。”
男子停頓了片刻,忽地激動而熱切地說道,“天啊,真的是你嗎?你終於給我電話了?”
“我不但是給你電話,此時我正站在你的城市火車站前的廣場中心。”
“真的嗎?”
“真的。我現在面對的是一家肯德基,它的旁邊是移動營業廳,斜對角是一家大約有十幾層的賓館,對嗎?”
男子停頓了一下,很顯然相信了她,急切地說,“你站在那裡,千萬別動,五分鐘之後我就到。”
蘇詠馨放下電話,擡眼望了望那幢豪華的賓館大樓,腦海裡又出現了‘第三地’這個名詞。一路上茫然麻木,此刻終於又有了思想,自己是要爲自己找一個第三地嗎?
遠處,一輛紅色出租車停下來,一個高高瘦瘦的身穿皮夾克的男子下了車,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向自己跑了過來。偌大的門前廣場,只有紅衣白帽的蘇詠馨一個人佇足而立,男子很容易發現了她。他跑到她面前,一臉激動的笑容,“你好,你……是聽雨嗎?”
蘇詠馨微笑點頭,打量着這個網上認識了三年的朋友,還好,他是她不討厭的那種類型,高高瘦瘦,文質彬彬。而聽風——她的朋友也在打量着她,可以說,這是個美女,並且是很有知性氣質的一個美女。
“你的聲音真好聽,長得也很美。”聽風說,眼神裡蘊含着一種溫柔。
“我現在更希望你帶我去一個溫暖的去處,我的腳已經麻了。”蘇詠馨說。
聽風笑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吃砂鍋,我們這裡的特色小吃,吃完了你就不冷了。”
蘇詠馨聽話地跟他走,並未擔心他會帶她去個什麼去處。出租車在一個地方停下來,蘇詠馨下來一看,眼前的店面果然是一家砂鍋。聽風拉了她進去,店內的熱浪一下子席捲了她,她不禁一連打了幾個冷顫。
“過會兒砂鍋上來多喝點湯,可別感冒了。”聽風關切地說。
蘇詠馨點頭。兩個人並沒有太多話語,聽風大約是過於意外,一直沉浸在驚喜之中,他一直在看她,眼神很溫柔。三年的友誼,三年無聲無形的交往,三年心的交流,這個聽雨在他的心中已經佔據了一個不可或缺的位置。如今她突然地,確確實實地坐在了他面前,那麼端莊那麼美麗。他覺得語言也許是最多餘的。而蘇詠馨此刻仍然是茫然的,她不知道她爲什麼要來找聽風,她不確定下一步會發生什麼故事,她坐在那裡,等候着一切的未知。
四樣砂鍋依次上桌,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聽風撕掉消毒筷子的紙袋,把筷子遞給蘇詠馨,“咱們不喝酒,只喝湯。把肚子喂得飽飽的,把寒氣驅出去。好不好?”
蘇詠馨像一個小孩子,聽話地接過筷子,砂鍋很熱,她的胃很受用,她的心裡也很溫暖,聽風讓她感受到了溫暖。後來她扔掉筷子,只是用勺子喝湯,不管是牛肉西紅柿還是冬瓜香菇,湯都很鮮,都很濃,都很暖。聽風沒有吃幾口,他一直在溫柔地看着她,臉上掛着一種很特別的微笑。
“飽了嗎?”蘇詠馨一放下勺子,他就問。
“飽了,很香,也很熱。”蘇詠馨很乖地說。
“坐會兒,落落汗,然後我送你去賓館。”
蘇詠馨聽了,轉頭向窗外看,天早已經黑了,街道上霓虹燈閃爍,人們裹着大衣,行色匆匆,大約都在急着往家趕吧?
後來,她跟他出了砂鍋店的門,轉了幾道彎,就來到一家乾淨的旅館。聽風訂了一間標準間,把蘇詠馨送進去。
“你在這好好睡,明天我再來找你,今天我家裡有事情,你嫂子後半夜的夜班,我必須得回家。明天我把家裡單位的事安排停當了,再好好陪你玩,好嗎?”
蘇詠馨點頭,向他揮手告別。
‘聽風,34歲,土地局工作,性格豁達,嚮往閒雲野鶴之逍遙。已婚,兒6歲。家庭穩定,工作輕閒,沒事上網,只爲消遣而己。’蘇詠馨躺在牀上,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與聽風聊天時的內容,悄悄笑了。
電話響起,江晨月的聲音傳來,“詠馨,你去了哪裡?現在還在火車上嗎?”
“哦,我在A市,現在正躺在旅店的牀上,放心吧。”
“A市?”江晨月的聲音提高了幾度,“那裡有什麼好玩的?你怎麼會去那裡?”
“呵呵,晨月,我不想遊山逛景,我只是想離開一陣子換換心情,所以此時躺在並不比我的牀舒服的牀上,我的心情真的很平靜。”
江晨月終於理解了她,放下電話。蘇詠馨剛脫下鞋子和大衣,伊燕又把電話打進來。
“詠馨,我知道你是漫遊,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給你電話,現在你的心情好了嗎?”
蘇詠馨微笑,“親愛的,我很好,異鄉的牀也許更能讓我安然入眠。”
“不管你在哪裡,記住,燕子永遠愛你,早點回來,異鄉再好,也不如家鄉踏實溫暖。今天是十五,你往窗外看看,我用‘天涯共此時’是不是更貼切?”
“呵呵,你是不是還想說‘月是故鄉明啊’?”蘇詠馨笑。
伊燕總是多情善感,總是詩情畫意。放下電話,蘇詠馨真的往窗外看了看,幸好她的窗的方向向東,她看到了那輪圓月。
當電話第三次響起,蘇詠馨徑自笑了,看來,自己不能出門了,難道自己就這麼不讓人放心?還是自己擁有了世間最寶貴的情意?
“詠馨姐,不管你現在在哪裡,我希望你能開心。”袁也厚重的聲音傳來,“我還希望,你未來的路上,鋪滿盛放的鮮花,而那些鮮花,我希望是由我親手栽種。這句話是我很早就想說的話,只是當着你的面我說不出來。現在,我說了,我只想讓詠馨姐你早日回來,被你關懷被你感染着的人們都盼着你回來呢。”
手持電話,蘇詠馨微笑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