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高考成績下來了,蘇詠馨的成績過了重點線十分,上大學十拿九穩。雖然有些失意,但總算考上了,她的心裡落下一塊大石頭,萬一落榜,自己的病又是這個樣子,復讀都成了難題。這樣一想,心就寬了許多。情緒也就轉變過來了。
相約一起來看成績的袁辛考出了一個相當出色的分數,用他自己的話說,外交官當定了。
“真爲大家高興呀,差不多都能走上大學。”詠馨欣慰地說。
“那是當然,咱們重點中學的升學率就該是這樣的。”袁辛驕傲地說。
詠馨看着袁辛意氣風發的樣子,心裡不免有些惆悵。
“蘇詠馨,上大學之前這段日子你打算怎麼過?”袁辛一邊開自行車的車鎖一邊問。
“親戚家都走一走,幫家裡乾點活,也就這些。”
“我還沒做打算呢,也可能是幫家裡幹些活。不過我一會兒要和我們寢室的那些傢伙們游泳去。”
“游泳去?我還以爲你要送我回家呢。”蘇詠馨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嘿嘿,要不是和他們約好了,我就送你回家了,不好意思喔,你自己坐汽車回去吧。”袁辛陪着笑臉。
“你游泳技術咋樣啊?可得注意安全。”蘇詠馨有些擔心。
“你放心,我你還不瞭解嗎?從來不衝動,做事有分寸,對不對?”
“呸,王婆賣瓜。”蘇詠馨撇嘴笑他,但心裡覺得確實是那麼回事。袁辛和她同班三年,做了他們班三年的班長,真的是穩重踏實,值得信賴。
袁辛不理會蘇詠馨的嘲笑,兩個人鬥嘴慣了。路過花壇時,他順手摘下一朵小小蝴蝶花,“送給你,蘇詠馨同學,祝賀你考上大學。”
詠馨接了,順手戴在耳旁,“謝謝啊,袁辛,我小時候就喜歡戴花,有一次忘了摘,居然戴到學校去,丟死人。”詠馨說着自己的糗事,開心地笑了。
“雲鬢斜簪,徒要叫郎比並看。”袁辛煞有介事地端詳着蘇詠馨,並冒出這樣一句詞來。
蘇詠馨的臉紅了,一拳搗過去,罵道:“你個死袁辛,胡說什麼呀?”
袁辛哈哈笑着,沒有躲,而是迎上來故意捱了他一拳,“該打,該打,誰讓我胡說八道。”
“別鬧了,明天我去伊燕家,咱班好幾個同學都是她們村的,小聚一個,你去不?”蘇詠馨說。
“行,這樣,我明天去你家接你,然後一起去,好不好?”
“一言爲定。”蘇詠馨和袁辛擊掌爲誓。
第二天,蘇詠馨早早收拾好自己,等着袁辛來接她。可是她沒有等來袁辛,他失約了。快到中午時,她已經開始在心裡罵袁辛了:“死小子,一定是忘了,看我明兒見到你怎麼收拾你?”
詠馨爸回來了,剛進屋就說:“馨兒,聽說你們學校有個男生死了。”
“幾年級的,怎麼死的?”詠馨心不在焉地問,她正在心裡埋怨袁辛,想着見面怎麼收拾他一頓。
“就你們這屆的,昨天游泳時淹死了。”
蘇詠馨的腦子嗡的一下,眼前一黑,瞬間覺得自己死過去了。
“他叫什麼名字?他叫什麼名字?”蘇詠馨在父親面前失態了,她渾身顫抖,臉色慘白,聲嘶力竭。
詠馨爸吃了一驚,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女兒這樣的失態,女兒從小身體有殘疾,但是卻非常堅強,一向樂觀向上,從來不哭天抹淚。
“不知道叫啥名字,說是他本來都上岸了,但是爲了救別的同學,又返回去了,結果再也沒上來。聽說大學都考上了,可真白瞎了,沒啥事兒遊什麼泳啊?”
蘇詠馨不想聽爸爸說什麼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她要去村委會,那裡有電話。一路上她跌倒了三四次,膝蓋都破了,但她渾然不覺,她只恨自己的兩條腿爲什麼不聽使喚,不能夠快點到電話跟前,求證一下,出事的人是誰。聽爸爸說的情況,像是袁辛的作爲,他一向樂於助人,從不自私自利,只想自己。可這次,她寧願他是個膽小鬼。
村委會的人都認識蘇詠馨,這是村裡的頭一個大學生,他們打心眼裡喜歡這孩子。聽到她要打電話,負責的人啥也沒說就給開了鎖。
蘇詠馨用顫抖的手撥通了學校的電話。
“哪裡?”一個女聲接起電話。
“老師你好,我是高三二班的學生蘇詠馨,我想問一下,昨天是不是有咱校的同學游泳出事了?”
“是的,就是你們班的,死了。”值勤的老師語氣沉重地回答。
“他叫什麼名字?”蘇詠馨心裡還存在一絲僥倖,他們一起去一大幫呢,指不定是誰出事呢。
“袁辛。”
隨着這兩個字從話筒那邊傳來,蘇詠馨癱倒在地上。她抽筋了。這是她很小時候的毛病,已經很久沒犯病了。
人們驚叫着,把蘇詠馨抱去衛生所,大夫給她靜推了一大管葡萄糖酸鈣,又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
蘇詠馨崩潰了,如果說伊燕的車禍讓她覺得痛徹心脾,那麼袁辛的死就是讓她疼在了骨髓裡,血液裡,牽扯到了她的每根神經。
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蘇詠馨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擺弄着那朵已經枯萎的蝴蝶花,流淚想着:是不是自己有什麼問題,爲什麼自己要承受先天的殘疾,還要讓自己的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癱瘓在牀,一個命喪黃泉?是自己命中與朋友相剋嗎?
蘇詠馨的抽筋病持續了二十多天才有好轉,她每天躺在牀上,腦子裡全是和袁辛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她的手裡拿着那朵蝴蝶花,她的眼裡不停地流着淚。
她覺得自己已經把一生的眼淚流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