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麗春顯然沒有秋韻那麼天真,以爲一個條件就會打動所有人,那不科學,多年的工作經驗讓杭麗春明白,想要解決此類事件,首先就要充分了解對方的需求。
縱然不是每一個人的需求,也要了解每一類人的需求,這樣才能對症下藥,心理上的角色置換,是最有效理解對方訴求,提出針對性解決方案的途徑。
此時杭市長心裡已經有了腹案,她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繼續說:“很遺憾組建施工隊也沒有獲得各位的贊同,那麼我們就只好按照規定辦事。
首先,鑑於是各位違約,市裡面作爲合同違約受害方,將會按照當初的協議懲罰條款,向法院起訴,追究違約者的法律責任,同時,各位不對該項工程承擔一點責任,也就沒有必要享有權利。”
聽到追究違約者的法律責任,村民又出現一些騷動,對於這些老百姓來說,抱團抗法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是今天這位女幹部似乎和昨天的那位完全不同,居然說什麼追究違約者的法律責任。
以往的政府官員遇到這種羣體性事件,都會以安撫爲主,很少會有人提到什麼追究法律責任,這些村民也沒在乎過,不知道爲什麼,今天這個女人,帶給村民很大的壓力,似乎對方太平靜了。
“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杭麗春一字一頓的說,“珠江市所有的重點項目都將拒絕貴村的務工人員,包括各種運營車輛,另外,以後一些市裡面制定的一些福利性措施,貴村也將沒有資格享有。”
杭麗春的話音一落,登時引起一片抗議聲:“我們不答應,憑什麼要拒絕我們務工人員,打工賺錢是我們的權利,市裡面沒資格取締我們打工權,更沒有資格禁止我們的車輛正常運營。”
“不錯,就是這話,我們上省裡面告他去,就不信這天下還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了。”
······杭麗春不動聲色,秋韻可是有點緊張,小女人下意識的向杭市長身邊靠了靠,看着面前村民一個個紅頭漲臉的,凶神惡煞一般,真的是嚇壞了小女人,從前真的沒有經歷過這些,太可怕了。
秋韻有點懷疑,這難道就是劉市長所說的有着豐富的經驗,難得的好老師,這樣的情形,和女區長想象中的大不一樣,原以爲杭市長一來,就會動用什麼高招,登時降服現場的村民,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似乎是在激化矛盾。
良久,村民們似乎喊得累了,或者見官員們一直保持沉默有點意外,一個個停止了叫喊,他們很納悶,這兩個女官如此的篤定,莫非有什麼嚴苛的後手不成。
杭麗春歪着頭,掃視一眼現場的老百姓:“想必各位父老鄉親都經歷過蓋房請幫工吧,如果有些人沒有幫忙,甚至妨礙你們蓋房,吃飯的時候卻來蹭飯,你們會答應嗎。”
“那誰敢吶,誰敢擋着老子不讓蓋房,砸碎他的狗頭。”
在鄉下,蓋房可是很多人一輩子的大事,可以和結婚生子相提並論的,很多村裡的矛盾,都是由土地糾紛引起的,其中絕大部分涉及到宅基地。
實際上通常也沒多大的事,很多也就是牆裡牆外的事情,甚至很多糾紛不過是滴水檐過界,把雨水淌進自家院子裡,這些在村民眼中,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杭麗春是從基層一點點幹起來的幹部,對這個自然是熟稔的很:“一樣的道理,市裡面不會砸碎誰的頭,但是想要妨礙重點項目進行,還妄想在項目中賺錢,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如果哪裡有,你們和我說說,我也去佔個便宜。”
這一下村民沒話可說了,這個女幹部沒有講什麼大道理,偏偏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他們的心坎上,這種大實話,都是村民切身利益相關的,這些身邊的小事纔是村民認可的東西。
至於說什麼國家利益集體利益,那些距離老百姓太遠,誰也不會聽得進去,更不會當回事,村民中間開始響起一陣嗡嗡聲,秋韻的呼吸有點急促,似乎有門。
遇上羣體性事件,就怕當事人同仇敵愾一致對外,那樣抱團的團體,誰遇上了誰頭疼,不是每一個幹部都有劉楓那樣的虎勁,珠江市很多官員對劉楓當初處理的羣體性事件,都頗有些不以爲然。
一個前程遠大的市長,居然會採取那樣激烈的方式解決羣衆鬧事,縱然是其中有緣由,也不值得去冒險,很多人都認爲,爲了節省一點拆遷補償和對方發生衝突,萬一導致自己下課怎麼辦。
劉市長太虎了。
沒有官員願意,爲了給國家節省一筆補償金,就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這個不符合他們自身利益訴求,在很多官員看來,官員官員,首先要保住頭上的官帽子,纔是官場中一員,否則就啥也不是。
有了官帽子,他們纔可以事先自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理念,纔會有服務大衆的機會,因此,保全自己,一向是官場第一要務,這一點是唯一必要優先條件。
秋韻明白,只要村民開始理性分析事情的利弊,盤算鬧事對自己有什麼樣的好處或者損失,這就是一個好兆頭,事情明擺着,鬧下去,首先是適齡學生的免試入學沒了,這個可是關係到孩子終身的大事情,絕對輕忽不得。
相比之下,一點點的補償似乎不那麼重要了,何況現在大家發現,市裡面給的補償款也不少了,再者,那些家裡有人在工地上賺錢的家庭有點遭不住了,重點工程項目部給付的薪水很足,一個壯勞力在裡面打工,賺取的比地裡一年的收成還要多。
如果失去這筆收入,那些家庭的生活水平,登時就會降下一大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是人之常情,現在看來,地裡多要的那點補償,顯然無法彌補打工的損失,何況人家不給增加補償,甚至還要追究責任。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秋韻有點沉不住氣了,杭麗春居然悠閒的蹲下身子,和一個小傢伙聊天,不過現場緊張的氣氛總算是消失了,秋韻鬆了一口氣,只是解決問題到底要到什麼時候。
女區長看不到希望的時候,有人說話了:“請問,那個什麼初高中畢業生免試入學的事情,什麼時候可以兌現,如果能現在就簽署協議,我我家願意遵守之前的拆遷補償協議。”
杭麗春擡起頭鄭重的回答:“我身後這位,就是珠江市職業教育學校招生辦主任,如果你家的學生手續齊全,馬上就可以填寫招生簡章,國慶節以後,簽約的學生就可以到職業教育學校就學了。”
很多人以爲,免試入學最快也要明年,因此纔會現在才問,怕的是政府畫了一個大大的餡餅,一年過後卻不兌現,那才叫願望呢。
這種事政府不是沒幹過,當初說只生一個娃,未來政府給養老,這話聽了三十年,到現在也沒見到政府養老的希望,反倒是各種稅費越來越多,讓很多老人賺取棺材本都成了一種奢望。
沒想到這位女幹部會現場兌現承諾,這個絕對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幾個人異口同聲的問:“真的。”
人羣裡有人不願意了,是一位老爺子:“老趙家的,你不能這樣子,大家說好了的,一起討要補償款,你這私下裡變卦,算是怎麼一回事。”
只是身爲母親,如果說別的事情她都會讓步,甚至委屈求全,但是涉及到兒子那位婦人毫不示弱:“我家孩子畢業幾年了,一直沒個好營生,我和他爸都愁着呢。
要是上了職校,就等於邁進了工廠的大門,這個機會我家萬萬不會放棄,市裡邊給的佔地補償不少了,我家知足了,誰願意繼續鬧我家不擋着,可是誰也別想擋着我家孩子的前程。”
又有一個聲音說:“可也是呢,多要那萬八千的又如何,孩子要是進了工廠,一年的薪水就萬多塊,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絕對不能耽擱,趙三兒他媽,我支持你,孩子纔是家裡的希望。”
趙三兒他媽有了同盟軍,心下更篤定:“小三兒,快點回去叫你哥哥來,別忘了帶畢業證和戶口本。”
剛剛說話那聲音也喊道:“三兒呀,麻煩你給我家捎個話,我家丫頭也去報名。”
·····轉眼間,二十幾戶村民站在了珠江市職業教育學校招生辦主任面前,規規矩矩的排隊,等待孩子填寫招生簡章,如果說這些村民還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們如此的守規矩,無疑就是孩子的事情了。
羣體性事件最難的就是尋找一個突破口,只要這一羣當中有了第一批接受條件的,剩下就好辦得多,秋韻臉上佈滿喜色,還別說,杭市長的辦法真有門。
女區長的心中充滿了期待,第一扇門打開,就意味着會有更多的人走出來,這是一個好兆頭,果然,那些剩餘的村民躊躇着,終於有一個村民試探的問:“那個那個市長同志,組建施工隊的事情,誰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