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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餐安排在紡織公司的小食堂,這裡裝修的極盡豪奢,地面是高檔大理石鋪就,上面鋪着來自邊疆州的地毯。牆壁是豪華的植絨布粘貼,幾副頗顯品味的油畫,擺放在這吃國家財政補貼的地方,卻是那樣的刺眼。
頭上是奢華的水晶吊燈,餐桌和餐椅都是純正橡木手工雕琢的,椅面上蒙着一層高檔皮革。曾經在僑州市採購過傢俬的劉楓,自然清楚這套傢什的價格,絕對趕上一臺夏力車了。
劉楓看向桌面上已經呈上來的美食,僅僅是一盤十八頭紅燒白塔,在興遠縣的市價就已經超過了三千元!還有一鍋老鱉湯,幾道不知道名目,單憑那盛具就彰顯價值的菜餚。
劉楓微笑着看向一直冷冰冰的汪斯怡:“財務總監,是不是給介紹一下這桌精美的佳餚,很多我都不認識,這可不敢吃。”
汪斯怡身子一僵,劉楓在她心目中剛剛好轉的形象轟然倒塌,原來也是一個貪吃鬼。冰美人面上冰冷依舊:“不知道劉書記喜歡什麼口味,文總要求食堂準備了各式菜品,不知道是不是合您口味。
這兩道是三蛇龍虎鳳大會和烤乳豬,是粵菜代表作;這兩道是魯菜糖酥鯉魚和紅燒海螺,這兩道是川菜一品熊掌和乾燒魚翅 ,這兩道是淮揚菜松鼠桂魚和清燉蟹粉,這——”
劉楓冷冷一笑:“果然夠高檔,夠豪華,不知道這一頓飯的花費是多少?”
汪斯怡一呆,吃飯問價錢,以前還真沒遇到過,這位是啥毛病?文正源湊到跟前諂笑着回答:“市委領導來紡織公司調研,是對我公司的重視和關懷,一點小菜不成敬意,所費有限,還請劉書記盡情享用。”
劉楓看一眼文正源的心情都欠奉,他盯着汪斯怡:“財務總監是吧?您不會連這桌菜的花費都不知道吧?還是這桌菜餚費用太低,不能被總監你看在眼裡?”
汪斯怡俏臉漲得通紅,一邊的袁衛東爲小女人解圍:“劉書記,紡織公司招待貴賓是有檔次區別的,您是市委領導,就應該享受這種規格的菜餚。”
劉楓眯起眼,皮笑肉不笑的問:“這麼說,只要是政府來人,或者商務洽談,都會擺上這麼一桌囉?果然夠大氣!難怪紡織廠的工人連薪水都開不出,不會都耗費在餐桌上了吧?我想知道,這桌是誰買單?”
餐廳裡沒有人回答,汪斯怡死死咬住嘴脣,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劉書記,這頓飯費用大概是五萬八千元,不算酒水。”
劉楓看向旁邊酒櫃,走到近前:“嚯,果然夠高檔!茅臺!五糧液!汾酒!呦,這個洋酒好像很貴的,我的酒窖裡有點,只是價格不知道,汪總監,這個多少錢一瓶?”
“三萬五千六百元!”
劉楓沒耐性在看下去了,他回頭面對白沙:“給何江昊書記打電話!”
白沙不敢怠慢,立即撥出去,然後遞給劉楓:“何書記你好我是劉楓。”
那邊何江昊的心情不錯:“你好劉書記,馬上要到午飯時間了,你不會想要請我吃飯吧?哈哈哈!”
“是,我真的想請你吃大餐,不過不是我買單,我現在紡織公司小食堂,來吧,帶上你的跟班,來享受這一頓大餐!”
餐廳裡的氣氛極其詭異,很顯然,這頓飯不好吃了。文正源的汗順着面頰往下淌,袁衛東陰沉着臉,一個勁吸菸。李崇剛默默的坐在那裡,不停的喝茶水,汪斯怡是最倒黴的,被劉楓一頓追問,此時小女人在一邊啜泣。
不到半小時,何江昊帶着幾位紀委幹部走進來,看到滿桌的精美菜式,登時驟起眉頭:“劉書記,這就是你說的大餐?”
劉楓冷冷一笑:“是呀,據說這還不是最高檔的酒席,不算酒水已經接近六萬了,想來何書記對這個數字會很感興趣。”
何江昊也不廢話,直接問道:“劉書記是紡織公司改制的負責人,我們紀委得到的命令是全力以赴,配合劉書記的工作。現在劉書記就是現場指揮員,你說怎麼辦?”
劉楓指點滿桌菜品:“我要求馬上查封紡織公司所有的賬號,無論是官方還是私人的,只要涉及到紡織公司財務往來的賬號,全部查封!這位是紡織公司的財務總監汪斯怡女士,我想她會全力配合紀委工作的。”
劉楓的雷厲風行,打亂了文正源全套計劃,原以爲這一次改制,也會在他種種手段下夭折,沒想到,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第一次見面,就不管不顧的查封了賬號。
在紡織公司,每一頓飯都是公關,尤其是招待上級領導的時候,不僅僅有精美的招待餐,飯後更有禮品贈送。別看紡織廠窮掉褲子了,但是一年花費在“公關”上的支出,絕對不菲。
這是紡織廠上下公開的秘密,爲的就是讓這個瀕死的廠子生存下去。因此,別看紡織廠困窘異常,這裡錦衣玉食,還真的沒有人舉報投訴,似乎紡織廠的工人們都很有“大局觀”!
連飯都沒吃就翻臉的,劉楓絕對是第一個,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位連最起碼的禮節都不管了,這讓紡織公司上下都手足無措。這頓飯是吃不成了,劉楓陪着何江昊,跟着袁衛東一行到大食堂去。
後面跟着紡織公司一幫人,大家都很忐忑,今天看來是紡織公司的大限到了!大食堂的地面是水磨石,看來有年頭了,有些地方都已經破碎,用水泥補上的。
牆面的白灰扒拉狗啃的,倒是很乾淨,頭頂是幾隻日光燈管,桌子是那種長條桌,搭配的是長條椅,無論桌面還是凳子面,都已經殘破不堪。當領導們進來的時候,原本熱熱鬧鬧的食堂,登時鴉雀無聲。
劉楓、何江昊和李崇剛到窗口打飯,這裡用的菜票是汪斯怡貢獻的,儘管被劉某人氣得不輕,小女人還是很有大局觀的。一個炒土豆絲,一個小魚醬,一個酸菜燉凍豆腐,還有一個青椒幹豆腐,一個甩秀湯。
“四菜一湯?很不錯的待遇呀!”
劉楓笑道,大食堂裡面足有四五百人在吃飯,大家都看着幾位市委領導。紡織廠的女工們信息最是靈通,早在市政府決定要對紡織廠重新改制的那一刻,就得到了消息。
劉楓一邊嚼着饅頭,一邊就着小魚醬:“不錯,真不錯。”
何江昊被這個吃貨的模樣氣樂了:“劉書記,你胃口才是不錯,這已經是第三個饅頭了吧?”
劉楓笑道:“放心吧,美女買單,不用你花錢。”
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工端着飯盒走過來,飯盒裡面是高梁米飯,菜居然是一罐鹹菜。同興市玉米碴子、玉米麪和高粱米都是九分錢一斤,白麪三毛三,大米三毛六分五。
這個價格還是聽劉忻媽媽說的,如今同興市先富裕起來的一幫人,已經開始不滿足於整天大米白麪,常常會在飯店尋找新鮮刺激。這種粗糧劉忻媽媽做起來相當拿手,已經成爲忻馨餐廳的招牌。
很顯然,這位女工不是爲了吃新鮮,如果一個月都吃粗糧,三口之家完全可以省下十幾元錢。這個數字對於生活在底層的老百姓來說,足夠孩子中午在學校吃上一點零食了。
女工看着劉楓年輕的面孔,有一點不確定的問:“您就是興遠縣的劉書記?”
劉楓微微一笑:“是我,大姐,你的朝鮮辣白菜不錯,咱們換着吃成不?”
女工一愣,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大富豪官員,還真的不喜外:“換什麼換,喜歡就給你。”
說着,把那罐辣白菜放到劉楓面前,劉楓拿起面前的小魚醬直接倒在女工的飯盒裡。這裡也只有這道菜是葷菜,小魚醬是兩塊錢一份,在這裡吃小魚醬的並不多。
其實這裡的每一樣菜都比外面便宜一半以上,這個是享受補貼的項目之一,在忻馨餐廳,同等分量的小魚醬,至少要五元錢。劉楓不禁想起了剛剛小食堂那一桌豪奢的菜餚,想必這裡的員工,一輩子也吃不到那樣一頓飯!
汪斯怡爲劉楓介紹:“劉書記,這位是總廠的紀委書記褚玉秀同志。”
劉楓和何江昊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驚訝,一個連塊八毛錢菜金都算計的人,居然是紀委書記。像紡織廠這樣的處級企業,紀委書記已經是副處級的國家幹部,這個不只是待遇,而是編制,絕對不是普通工人。
這樣的幹部吃小鹹菜高粱米飯,讓兩人對褚玉秀刮目相看,何江昊站起身,邀請褚玉秀落座:“褚大姐,我們是同行,您請這裡坐。”
褚玉秀微微一笑:“謝謝,不必了,我只是想問劉書記,紡織廠還會生存下去嗎?”
劉楓夾起一塊辣白菜,送到嘴裡大嚼:“好吃,非常好吃,是褚大姐你自己醃製的嗎?比我岳母醃製的還有味道,這樣的辣白菜要是推上市場,一定會賺錢。我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會說謊,我來紡織公司,不是來拯救它的,而是來給它掘墓送終的!”
食堂裡面很靜,何江昊皺起眉,這位還真的敢說,他也不怕激起衆怒!上一次改制何江昊沒有在同興市,這一次提到紡織公司改制,市裡面把失敗的案例分析了無數遍,大家都知道,改制最大的阻礙,就是這些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