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從招待所出來後,回頭望了眼遠處的宿舍,三三兩兩的燈光忽閃忽現,顯得有些荒涼和落寞。
這座破敗的小洋樓與祖國同齡,已經在風雨飄搖中走過了將近50年,而如今,他如同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一般,依然堅挺着履行職責,凝望着東泉日新月異的變化,注視着早出晚歸的璧山人家。
自從門衛老王頭去世以後,居住在這裡的人就陸陸續續搬離了,一來是對死人的敬畏,二來是這棟樓確實已經年久失修,不適合再居住了,留下了一些膽子大的年輕人和實在找不到住所的已婚人士。
沈桐在此已經居住了多半年,早已過了剛來的新鮮勁,尤其是和藍月談戀愛以後,有些不願意回到宿舍。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電視機,沒有說話的人,只有一臺連不上網的筆記本電腦和幾本書陪伴自己,他太渴望有一個家了。
正月還沒出,但東泉縣的夜晚已經沒那麼冷了。沈桐一個人走到大街上,通過電波與藍月傳情。掛斷電話的瞬間,沈桐又回到現實中,只有自己。
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快到發改局的時候,發現樓底下的門面房有燈光,時不時傳來搬東西的聲音,沈桐疑惑地心道:“燕妮這麼晚了,還在收拾屋子?”懷着好奇心,沈桐走了進去。
沈桐推開門,只見燕妮一個人正在吃力地搬動着桌子,頭髮散落,臉頰淌下了汗水。沈桐急忙走過去幫忙,燕妮突然擡起頭來,怔了一下,然後對着沈桐微笑,道:“沈桐,你怎麼來了?你快坐着,不用你,我一個人能行。”
沈桐有些心疼地道:“你怎麼一個人弄啊,沒人手你給我打電話啊,再不行給李明明打也成啊。”
把桌子擡到指定位置後,燕妮道:“你們都是吃公家飯的人,平時工作忙,我這邊暫時也不需要多少人手,我一個人顧得過來。”
沈桐推開燕妮,擼起袖子準備幫忙,埋怨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單槍匹馬來到縣城,你不找我找誰啊?再說了大晚上的,你早點歇了吧,明天再弄也不遲。”
燕妮用袖管擦了擦汗道:“租房的事情我知道難爲你了,我不想再麻煩你。”
“說什麼話?”沈桐有些生氣地道:“你一個女人開飯店不容易,何況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別和我說這些沒用的,以後有事一定要告訴我,聽明白了沒有?”
燕妮看着沈桐一本正經,感激地點了點頭。
兩人把桌子擺放好後,燕妮把毛巾遞給沈桐道:“來,擦擦汗。”
沈桐接過毛巾道:“你還沒吃飯了吧?”
燕妮閃爍其詞地道:“我……我吃過了。”
“瞎說!”沈桐道:“走,我帶你去吃點飯。”說完,起身拉着燕妮往外走。
燕妮本想掙脫,但沈桐的手如鉗子一般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臂動彈不得,只好跟着出去了。鎖好門,沈桐帶着她來到附近的一家飯店,隨便點了幾個菜,坐到一個靠窗的位置閒聊了起來。
沈桐問道:“你住的地方解決了沒?”
燕妮低頭捋了捋頭髮,有些羞澀地小聲道:“暫時還住在我叔叔家,等飯店正常營業後,我打算在附近租一間房子。”
一個離異的女子出來的打拼着實不易,沈桐看着外表柔弱,內心強大的燕妮道:“飯店你一個人打理嗎?”
燕妮點了點頭道:“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暫時我先一個人弄着,如果生意好的話我再僱人。”
“那你一個人怎麼能吃得消啊?”沈桐關切地道。
燕妮十分坦然道:“沒事,我從小一個人獨立慣了,能行的。”
沈桐打心眼裡佩服燕妮,同時對她的不幸感到惋惜。沈桐望着燕妮充滿希望和力量的眼神,道:“燕妮,我相信你能行,不過遇到困難的時候,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保證隨叫隨到。”
突然有一個男人如此關心自己,燕妮脆弱的內心被重重擊碎,眼淚不知覺盈滿眼眶,但她強忍着不讓流下來,趕緊側着身子望着外面的風景。
時過境遷,面前的沈桐再也不是當初的玩伴,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離了婚的“寡婦”,有何臉面談及愛情,更不用說其他的非分之想。
沈桐注意到燕妮的表情變化,心裡如一塊石頭壓着一般,不知該說些什麼,頓了頓道:“燕妮,飯館你即將要開起來了,你有什麼打算?”
燕妮回過頭道:“我是這樣想的,這不靠近學校嘛,我打算主要爲學生服務,早晚買點豆漿油條之類的,中午買快餐,你覺得怎麼樣呢?”
沈桐有些擔心地道:“你一個人買三餐,怎麼能忙得過來呢?”
燕妮信心滿滿,道:“沒事,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從小吃慣了苦,這點苦對於我來說算不了什麼,只要能掙到錢,再苦再累我都樂意。”
既然燕妮如此說,沈桐又不好多說什麼,便道:“不管怎麼樣,你要多注意身體,不能因爲掙錢而垮了身子,不值當!”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燕妮調皮地說道。燕妮雖生過孩子,但身材一點都沒走樣,尤其是皮膚,反而更加白皙細膩,在燈光的映襯下,圓圓的臉龐多了些成熟穩重,篤定的眼神多了些不服輸的味道。
如果燕妮好好捯飭一番,褪去臃腫寬大的棉衣,換上輕便而色彩靚麗的服裝,重新弄一個髮型,再化點淡妝,絕對不次於大城市裡的女人,不過眼下的她還掙扎在生存線上,那顧得上想這些。
因爲那一晚的不理智,沈桐犯下了追悔莫及的錯誤,然而燕妮似乎沒發生過一般,表現得要比沈桐大方許多。沈桐道:“你飯店剛開張,需要辦理營業執照、衛生許可證等各種手續,到時候我陪你去。另外,如果你手裡不寬裕,我可以給你想想辦法。”
燕妮急忙道:“不用,我暫時不需要,如果需要的時候再找你吧。”
就在二人聊得火熱的時候,縣委督查辦劉望田剛好路過此地,無意之中看到了這一幕,讓他在震驚之餘略顯興奮。
關於沈桐的情況,劉望田是略知一二的。尤其是他的私生活,那就更表現得關切了。因爲去年縣政協副主席郭金柱與兒子郭遠東大鬧京城來的“盧政委”事件,沈桐與藍月的戀情公告天下,幾乎大街小巷都在談論着這段戀情,有的說沈桐是攀高枝兒,傍上了藍校長的女兒;有的說藍校長的女兒看上了事業蒸蒸日上的沈桐,屬於政治聯姻等等,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不管外界怎麼傳,怎麼說,都沒有影響到沈桐與藍月的感情,反而促使這段戀情迅速升溫,讓二人更加光明正大地出入各種場合。
對於藍月,劉望田是見過的,可正與沈桐聊得歡的女人並不是藍月,這就讓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正好,本來還抓不住沈桐的小辮子,這下可有了談資了。劉望田詭異一笑,邁着大步離開了。
吃完飯後,沈桐把燕妮送回她叔叔家,自己百無聊賴地往宿舍走去。
到了宿舍樓底,沈桐見肖一菲的房間還亮着燈,本能地湊過去往裡瞄了一眼。剛來縣委辦時,沈桐無意之中偷看到肖一菲和她男友瘋狂的舉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那畫面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裡。自從那次以後,沈桐再沒有碰到過類型情景,他一度懷疑,難道肖一菲與他男友分手了?
這是別人的私事,沈桐從來不過問,也不好多問。透過窗戶的一角,沈桐看到肖一菲正躺在牀上看書,不想打擾她,便隻身一人上了樓。
又一個失眠的夜晚!最近一段時間,沈桐經常失眠,腦子裡想着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最讓他魂不守舍,魂牽夢繞的,就是遠在隆中的許夏。
沈桐有時候痛罵自己,明明已經有了女朋友,爲什麼一到夜晚,腦子裡總是想着許夏?這個謎團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有句話說得好,愛一個人太深,人會醉,而恨得太久,人會碎。對於許夏,談不上恨,只不過是宿命而已。冥冥之中,已經註定二人走不到一起,儘管雙方都是在煎熬,也只能隔岸相思而不復見。
愛情是美好的,也是殘忍的。要麼是痛徹心扉的靡香,要麼是蝕骨黯然的心碎,沒有對與錯,沒有真與假,只能怪世俗殘忍地左右了靈魂,現實慘烈地撕碎了希冀,夢醒時分,你還在遠處等待嗎?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每當春風吹起寥寂的流年,柳絮飄搖,白衣飄飄,悠揚的吉他聲擊破心靈的沉醉,遠方的紫金花,早已淚流滿面。
許夏,早已變成了沈桐心底珍藏的寶物,不希望她消失,只希望她永遠能夠溫暖心房。
“沈桐,無論何時,我心裡永遠留有你的位置。”這是許夏最後一次見沈桐時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