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由楊劍向督察組負責人王昌永詳細介紹了跑馬縣違規操作土地的經過。
王昌永挺年輕,36歲左右,戴上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只是耐心地聽楊劍介紹,不打斷,不插話,不發表意見,似乎是對違規土地的問題沒有任何偏向的立場。
跑馬縣都四處火起了,不亂纔怪。現在應該改成跑驢縣了……
卞有水火燒眉毛,張和興火急火燎,兩個人都和熱鍋上的螞蟻沒有兩樣,不過還好,都保持了足夠的冷靜,不至於成了沒頭蒼蠅。
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兩人的控制範圍,幾處大火同時燃起,一下就燒透了跑馬縣的天,如果算是夏市長新官上任的第三把火的話,火勢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如果是平時還好,違規土地的善後工作,他們已經做足了文章,但現在時機不對,正好是何澤林自殺之時,平白就增加了許多變數。
卞有水心中的底氣就不是很足了。
一見是夏想和楊劍陪同督察組前來,更讓卞有水心中又打鼓又敲鑼,知道眼前的一關不太好過了。他陪着小心迎上前去,想小聲向夏想問個詳細,卻見夏市長使了個眼色,表示不便現在接觸,他就只好公事公辦了。
夏市長也不作主,擺出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王昌永怎麼做,他就指示怎麼做,顯然不是僅僅做做樣子,而是真正開誠佈公了。
王昌永此時纔多看了夏市長几眼,似乎才相信天澤市方面對違規土地問題不逃避不推諉,態度之好,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他還以爲天澤市至少也要想方設法掩蓋一二,最不濟也要找一些託詞來推卸責任。
市委不推卸責任,意思就是要犧牲跑馬縣了?王昌永的目光就在卞有水和張和興身上多掃了幾眼。
卞有水心想有夏市長陪同,他連作弊送禮的機會都沒有,不知道王昌永能不能收買?在他看來,誰都可以收買,只要肯出大價錢。
只是事發突然,他都沒有任何準備。
一行人來到了天澤中藥違規土地現場,見許多違規土地已經拆除了一些臨時建築,七零八落的東西扔得到處都是。好好的農田糟塌得不成樣子,看了讓人心疼。此時本來是春耕大忙的季節,但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荒廢了,作爲農民的兒子,夏想深感痛心。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沒有節制地胡亂批地賣地,結果土地只是成爲賺取利潤的工具,並沒有真正帶來經濟價值,倒手幾次,似乎很繁榮,實際最後虧的都是銀行的錢,是國家的錢。
銀行的錢是老百姓的存款,是老百姓的血汗錢。難怪有人說,傻瓜存錢讓聰明人去花。雖然話很難聽,但也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都是農用土地,農用地是一條紅線,不能碰!”王昌永終於說話了,一說話,就讓卞有水的心沉到了谷底,“政府佔用農民1畝地租金每年1000多元,而轉手賣給房地產開發商每畝高達40多萬,政府都成了企業了。總理在許多場合都強調過,要與民分利,不要與民爭利……”
夏想一下就知道了王昌永的政治立場!
卞有水忙不迭向王昌永解釋說明,聲稱縣委方面並不知情,都是政府方面牽頭進行的規劃,是政府和天澤中藥之間的交易……言外之意就是將責任全部推卸給了政府班子。
張和興臉色很不好看。
夏想也不懶得去看他們的窩裡鬥,正想借機走開,電話正好響了,一看是邱緒峰來電,心想來邱家的動作挺快。
“夏市長,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你身爲市長,也要承擔一定的責任,何必呢?”邱緒峰的語氣盡管很剋制,但夏想依然聽出了怨言。
“邱部長,不是鬧大不鬧大的問題,是紙裡包不住火。”夏想也感念邱家以前對他的情誼,有必要解釋幾句,“上次說過有一個月的緩衝期,但突然出現了意外,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邱緒峰沉默了半天:“邱家會查清誰是幕後推手,會記上一筆帳。”
夏想也就回了一句:“看到荒廢的大片的土地,我覺得天澤中藥也該受罰。做錯了事情,就得認錯。”
邱緒峰沒說話,就持斷了電話。
夏想心情不太好,家族利益是利益,老百姓利益就不是利益了?本來醫藥的利潤已經夠高了,還聯合縣裡欺詐年收入不過幾千元的農民,有意思?有本事?還是覺得農民好欺負,可以白欺負,可以隨意欺負?
在雜亂的東西之間,有一個條幅被人扔到了地上,儘管上面被人踩得髒得不成樣子,但依然可見幾個大字:“但留方寸地,留與子孫耕!”
是農民泣血的吶喊和無奈。
邱緒峰不講任何原則,認爲家族勢力的利益就不能被人有絲毫的侵犯,卻不想想,如果不是侵佔了更多別人的利益,怎麼可能形成家族利益集團?
保護自身的利益是正常之舉,完全可以理解,但非法侵佔別人的利益,還不讓別人正當反抗,就是無恥而野蠻了。
從邱緒峰在天澤中藥上的做法,夏想初步領會到了家族勢力恃強凌弱並且企圖凌駕於法律之上的囂張的一面,也讓他更堅定了心中的信念。前路曲折而漫長,但他只有義無反顧地走下去,走出一條與衆不同的坦途,需要足夠的耐心和勇氣,更需要高超的政治智慧。
而且他也有底氣,就天澤中藥一事,邱家不會也不能拿他怎樣,因爲邱家理虧,而他佔在的道義和正義的至高點,他也有後手隨時迎接邱家的壓力。
就在夏想陪同督察組的同時,省政府調查組也來到了天澤。在和陳潔雯會面之後,只簡短地在天澤停留了半個小時,就又下到了跑馬縣。
跑馬縣,成爲天澤市、燕省乃至京城的焦點。
網上的新聞也在如火如荼地點燃,推波助瀾,煽風點火,常恏只好打電話請省委宣傳部滅火,卻受到了冷落。無奈之下只好再求助夏市長,夏市長卻出乎他的意外說道:“要允許網民發表自由的言論,再說跑馬縣的事情也是事實,既然是事實,就不要怕露醜。”
常恏明白了,違規土地事件的大火恐怕是夏市長有意點燃的,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放火的人,還是原野。
原野成爲了火柴,上次他就躲在國外煽風點火,現在又如法炮製,就讓常恏哭笑不得。讓他痛恨的原野,竟然在夏市長的巧手撥動之下,成了衆多事件的導火索,真是讓人想象不到的諷刺。
從某種意義上說,原野從出現在天澤的一刻起,就埋下了夏市長第三把火的伏筆!
……
督察組和省政府調查組在跑馬縣呆了一天,就在一起開了一個碰頭會,統一一下意見,好聯合上報省政府。
夏想和陳潔雯當天就返回了市裡,繼續召開會議討論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面,並且開始商討市委對跑馬縣問題的處理意見。
事情鬧大了,必須要給省委和公衆一個交待。
陳潔雯還是想保卞有水和張和興,在書記辦公會上,她當着夏想、吳明毅和徐鑫的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政府方面的失誤,不能讓書記承擔,不公平,也不合理。不但卞有水被矇在鼓裡,張和興也不知情,都是副縣長周寒江一手操作,聯合天澤中藥侵吞公款,中飽私囊。”
夏想知道,陳潔雯要過河拆橋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力保卞有水和張和興,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不過夏想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只說走一步看一步,等省政府調查組的結論出來之後,市委再做決定也不遲。言外之意是說要看省裡的態度了。
陳潔雯想了想,也沒再堅持,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爲之過早,最後的處理結果,要看省調查和督察組的聯合結論。
一散會,夏想就回到了辦公室,還沒有坐定,就接到了付先鋒的電話。
“夏市長,火燒得很大,緒峰意見很大,向我發了半天牢騷,說你一點面子也不給。”付先鋒的語氣輕鬆,夏想聽了出來,他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口吻。
“天澤中藥如果是吳家的產業,火也會燒起來。對事不對人,再者說了,我也給出了足夠的時間來善後,火提前點燃,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也正應了一句話,雪裡埋不住人。”
付先鋒打來電話是什麼意思,夏想懶得猜測,他只知道,在天澤中藥的事件上,他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邱家不領情還要埋怨他的話,他無話可說,也不會去辯解。
“天澤中藥只是開始,整合鋼鐵資源的時候,纔是見真章的時候。我剛剛也對緒峰說了,你表面上向家族勢力靠攏了,實際上骨子裡還是平民情懷。夏想,有時候我也挺佩服你的個人英雄主義的情結,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吳家對你寬容,但不會縱容,等吳家和你翻臉的時候,你的選擇就不多了。如果吳家發話了,讓所有的家族勢力都不接受你,你的處境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