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越是心平氣和地說話,老賊越是心裡沒底。別人他知道底細,夏想的底細他不太清楚,但有一點卻清楚得很,一旦發作起來,夏想可是一個狠角色,而且還是狠起來讓他也心驚膽戰。
別說,夏想真和哦呢陳有幾分相似。
“夏,夏市長,我也不知道病人是您的關係,要是知道的話,肯定也不敢這麼粗暴對待,是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病人馬上送上特護病房,所有費用包在我身上……您看成不?”老賊的姿態足夠低,賠着笑臉,彎着臉,態度之恭敬,讓裴國棟大吃一驚,因爲他見過老賊在古向國面前的態度,連腰都不怎麼彎下,哪裡有現在的一臉賤笑外加點頭哈腰?
夏想還沒說話,就聽見從樓上傳來一個微帶沙啞但絕對非常威嚴的聲音:“老賊,你膽子不小,這麼大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老賊頓時臉色大變,夏想也是心中一驚,直覺告訴他,來人正是哦呢陳!
……
在老賊向夏想賠禮道歉,並且低聲下氣地求饒之時,別說李財源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湯化來也是張大了嘴巴,震驚得不知所以!
李財源自然知道老賊是哦呢陳手下的最得力干將,最得哦呢陳信任,幾乎就是哦呢陳的化身,只要他出面,基本上就代表的是哦呢陳出面。老賊如果對夏想是恭敬之中帶有客氣的態度,也不會讓李財源有多吃驚,但老賊的態度卻是恭敬之中帶有恐懼,甚至很明顯還是低聲下氣的口吻,就讓他簡直不相信眼前活生生的事實。
老賊在郎市除了見到艾成文和古向國時稍微客氣一點,見到市委其他常委時,客氣也有,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假裝,但現在,就是瞎子也能看出老賊對夏想是真恭敬真客氣,沒有一點假裝。
夏市長太厲害了,纔來郎市幾天,怎麼就讓老賊服軟了?
湯化來震驚的不是老賊對夏想的必恭必敬,而是他一眼就看出了老賊目光閃爍,頭上冒汗,明顯是對夏想畏之如虎的表現。怎麼可能?老賊對夏想怕成這個樣子,夏市長頭上沒長角,背後沒長翅膀,怎麼在老賊的眼中,就和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一樣?
湯化來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眼中,夏想身上的迷霧越來越多,下意識地產生了一絲動搖:夏市長有來歷有手腕,說不定真能在郎市打開一片天地,要不,適當地向夏市長靠攏?
隨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再等等看。
外面圍觀的人羣,對剛纔的一幕也是驚訝不已,人人都爭相打聽夏想是誰。等聽到是新上任的常務副市長時,都個個做恍然大悟狀,同時又都竊竊私語,認爲夏想和哦呢陳之間,必定會有重大沖突。
……
哦呢陳的聲音從樓上傳來,老賊也顧不上和夏想打招呼,轉身上樓而去。片刻之後,從樓上下來幾人,當前一人,長得高大威武,但面相卻十分白淨,雖然50多歲的年紀,保養得卻是極好,乍一看好象不過40歲開外。而且他還生得一副好官相,鼻直口方,相貌堂堂。
夏想盡管沒有見過哦呢陳,但從他的依稀和茉莉有些相似的相貌之上一眼就可以斷定,他就是在郎市大名鼎鼎的哦呢陳。
沒想到第一次和哦呢陳會面,竟然是在醫院!
然而,讓夏想沒有想到的是,哦呢陳並不是一個人下來,他身旁還有一人,寬臉大耳,相貌頗爲威武,如果說和哦呢陳的威武有所不同的話,他的身材較哦呢陳瘦弱一些,也矮了幾分,關鍵還是,哦呢陳的一雙眼睛是陰冷,他的一雙眼睛是陰寒。
別說,兩人站在一起,猛一看還真有兄弟相!
哦呢陳走在最前面,他從樓梯上下來時,腳步很慢。從他露面的一刻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發一言,而且他的腳步聲很輕,雖然輕,但每一步邁出,就彷彿有千鈞之重一樣,重重地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就連外面看熱鬧的人羣,也都是鴉雀無聲,甚至有一個小孩嚇得哭出聲來,被父母一下捂住了嘴巴——哦呢陳之威,威風如斯!
夏想並不認識哦呢陳身後之人,身後之人卻一見夏想,就立刻眯起了眼睛,隱隱露出憤怒和不安的神情。他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了哦呢陳身後,目光卻緊盯着夏想不放,臉上神情變化幾下,不知想些什麼。
如果夏想知道他是誰,肯定會大吃一驚!
哦呢陳邁着穩重的步伐,徑直來到夏想面前,板着臉,和夏想足足對視了半分鐘之久,一言不發。哦呢陳不說話,夏想也不說話,只是一臉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是直直盯着哦呢陳不放。兩人面對面,不過兩米遠。
兩人不說話,周圍的人羣也安靜得嚇人,靜得落針可聽的地步。
只不過幾十秒的時間,在不少人感覺之中,就和一天一樣漫長。因爲夏想和哦呢陳相對無語,但卻給周圍人帶來了巨大的威壓。終於,只聽哦呢陳哈哈一笑,還是先開了口:“早就聽我的寶貝女兒說,夏市長英俊瀟灑,不但有宋玉之才,還有潘安之貌,我還不相信,總認爲是小女孩沒有眼光,今天親眼一見,果然,果然是一表人才。夏市長,鄙人陳呵,外號哦呢陳。”
哦呢陳雖然先開口說話,好象先輸了一招一樣,但他自我介紹完畢,一臉笑容地向夏想伸出手來——一般而言,以夏想的級別,除非和上級領導見面要等領導先伸出,本市的各企業老總,資產再雄厚,也要等他先主動伸手,纔敢握手。
官場上的規矩就是,官高一級的人先主動伸手。而眼下哦呢陳故意先伸手過來,顯然就是自恃身份高夏想一等的意思!
明顯就是明目張膽地挑釁!
李財源愣住了,湯化來也愣住了。兩人都清楚地記得,哦呢陳就曾經用先伸手握手的方法,測試過了市委數名常委,不管幾人當時有沒有和他握手,最後都無奈地接受了以後和他見面被動握手的事實。
如今,哦呢陳故技重施,也是想挑戰夏想的底線。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夏想到底要如何做,握手?還是不握?
握手,就相當於在氣勢上輸了一招。不握,就相當於當面拒絕了哦呢陳的橄欖枝,說不定會惹得哦呢陳惱羞成怒。真是一個兩難的處境。
夏想愣神片刻,他當然清楚哦呢陳的用意,先開口好象是退讓了一步,隨後卻主動向他伸手,又擺出了高姿勢,虛虛實實,第一個照面,又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他不得不承認,哦呢陳此人,心機之深,深不可測。
不過夏想只遲疑了片刻,甚至在外人看來,似乎並沒有猶豫一下,右手伸出,就和哦呢陳的右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原來是陳總,呵呵,久聞陳總大名,沒想到會在醫院見面……幸會,幸會!”
夏想接受了哦呢陳強勢的事實?不止李財源一下扭過頭去,就連湯化來也是暗暗搖頭,又一個即將被哦呢陳拉下水或者同化的市委常委,還以爲夏市長多有個性多有本事,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樣被哦呢陳的強大嚇倒。
哦呢陳哈哈一笑,很滿足很爽快地笑:“確實是幸會,難得的幸會!而且我剛纔聽說,還有一場小小的誤會?剛纔是誰惹了夏市長?告訴我,我好好批評批評他們。”
夏想可不是乘機告狀的人,也不會和哦呢陳手下的小嘍羅一般見識,擺手說道:“沒事了,既然是誤會,事情就過去了。”
夏想和哦呢陳說話的間隙,微微一愣,因爲他注意到跟隨哦呢陳一起下樓的人並沒有下到大廳,而是站在了樓梯中段不肯下來。不下來也就算了,他也沒有想要認識一下他是何許人也的想法,但奇怪的是,此人緊盯着他不放,眼神和姿態,好象認識他一下。
印象中,他並不認識此人……
哦呢陳顯然也沒有要介紹此人的意思,他也注意到了夏想的目光飄向身後的同行者,假裝沒看出,也不說破,而是又說:“這個病人是夏市長的關係?”
夏想微一點頭:“是我關照裴院長住進人民醫院的,不過很不幸,被人趕了出來。”
哦呢陳佯怒說道:“老賊,你怎麼辦的事?趕人之前怎麼也不問問是誰的關係?夏市長的人你也敢趕出來,你有沒有長腦子?記住了,以後只要是夏市長的事情,一律讓行,聽到沒有?”
老賊跟了哦呢陳多年,哦呢陳真發火還是演戲他能不清楚?忙不迭跑過來,一臉陪笑:“是,是,陳總,我剛纔已經向夏市長道歉了,並且還說醫藥費全出……”
“不行!”哦呢陳一揮手,打斷了老賊的話,“不但醫藥費全出,還要專門派人負責病人的護理。還有,裴院長,病人要用最好的專家會診,要用最好的進口藥醫治,不要怕花錢,費用全部算在卓越公司的帳上,就是將全院的力量都用上,一定要將病人救好!”
裴國棟只好點頭,眼前的形勢不容他有什麼話說。他也能看出來是夏想和哦呢陳之間在過招,只要不殃及池魚,說什麼就是什麼。
哦呢陳指揮若定地吩咐完畢,幾乎就成了全場的中心,完全將夏想的光芒掩蓋,他心中還是十分得意,要的就是讓夏想被他壓過一頭的效果。
然後他就很輕描淡寫地問夏想:“夏市長,這樣安排,……您還滿意不?”還好,他還多少給了夏想面子,用上了敬語。
所有人都認爲哦呢陳前倨後恭,賺足了面子,又給足了夏想臺階,夏想豈有不笑納之理?不料夏想卻呵呵一笑,輕輕擺了擺手:“多謝陳總好意了,其實我和財源同志過來,正好要接病人轉院。”
不給面子還是真想轉院?哦呢陳一愣,不相信地問了一句:“不相信郎市的醫療水平?想轉到燕市?不是我誇口,夏市長,郎市的醫療水平,不比燕市差多少。如果想轉院,不如轉到京城的醫院,正好,我有來自京城的朋友,他可以幫你聯繫京城的各大醫院,任你挑選。”
說話間,一切盡在掌握的氣勢一覽無餘。
和哦呢陳同行的人來自京城?夏想又多看了後面的人一眼,心中疑惑加重。不過眼前還是應付哦呢陳要緊,他笑着擺擺手:“還是不麻煩陳總了,病人就是要轉移到京城的醫院,不過我已經聯繫好了醫院。”
哦呢陳臉色不太好看,他還以爲剛纔夏想被動握手是接受他的強勢的表現,沒想到,夏想還有後招,讓他進一步完全佔據上風的願望落空,不由心中不快,不過還是強自鎮靜地多問了一句:“不知夏市長想安排病人到哪家醫院?京城也不全是好醫院。”
“總政。”夏想只是簡捷地回答了一聲,故意當着哦呢陳的面撥通了電話,還朝哦呢陳示意,“請陳總稍等一下,我和京城方面通個話。”
哦呢陳一臉微笑點頭,心中卻大爲不快,夏想明顯是先拒絕他的好意,然後再故意冷落他。到底還是輕視了他,以爲他年輕好欺負,沒想到他的手段也不少,而且還是不慌不忙推進,果然是一個極難對付的年輕人。
夏想的電話一打就通,他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哦呢陳聽得清清楚楚:“老古,我是夏想,是我派人護送病人過去,還是您派人來接應一下?”
其實夏想並沒有事先說好要將沈樂雪送往京城就醫,而是臨時起意,決定將沈樂雪轉移到京城,由老古出面照顧一二,既安全又穩妥,而且醫療條件要比郎市好上許多。
李財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緊緊握住昏迷不醒的妻子的手,眼淚蓄滿了淚水。
老古雖然沒有提前得到夏想的暗示,但夏想突然沒頭沒腦地打來電話讓他接人,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夏想有借他之勢的意思,就說:“我派人去接,在郎市哪家醫院?用直升飛機還是軍車?”
“市人民醫院……用軍車來接就可以了,京城離郎市不遠,直升飛機也快不了多少。”夏想見老古挺配合他的演戲,心中欣慰,不過假中有真,可不是隻說說而已,“安排一個高幹病房沒問題吧?病人的情況有點特殊。”
老古聽出了是真格了,就說:“沒問題,一個小時內,準時到人民醫院。”
放下電話,夏想還歉意地朝哦呢陳一笑:“不好意思了陳總,一會兒京城方面就派人來接,您的好意,我就替財源心領了。”
哦呢陳目光閃動,他豈能不明白夏想是借直接將病人送往京城之事,向他表明一個事實,就是夏想在京城也有足夠的關係網,就算他在郎市呼風喚雨,也奈何不了夏想將人送往京城。
哦呢陳不甘心,今天是難得地試探夏想的好機會,第一次過招至關重要,關係到他和夏想之間,誰能佔據上風和主動權的重大交鋒。
“既然夏市長早有安排,我也就不勉強了。”哦呢陳瀟灑地一揮手,一副渾然不在意的姿態,“那我們之間現在也就不存在誤會了,不過以前還有一筆帳沒有算,擇日不如撞日,今天難得遇到,我做東,還請夏市長賞光。”
夏想見哦呢陳緊追不捨,心想也該和他坐一坐了,就一口答應下來:“好說,好說,陳總開口相請,是我的榮幸。不過我的秘書李財源還有湯副秘書長也要一同去,陳總不介意多加兩雙筷子吧?”
“歡迎。”哦呢陳挺給面子,一點也沒有猶豫,換了平常,以李財源和湯化來的級別,還不入他的眼,根本沒有和他平起平坐的機會。
夏想假裝纔想起一想,用手一指沈樂雪:“對了,陳總應該認識她吧?如果不認識她,她的丈夫李財源,您也應該聽說過?”
哦呢陳臉色不變,眼神也是平靜如水,看了沈樂雪一眼,目光又在李財源的身上停留幾秒鐘,然後搖頭:“還真不認識兩位。”
夏想也沒再追問什麼,聽呢陳的表情不象假裝,當然是不是假裝他也不敢肯定,或許哦呢陳真不認識沈樂雪也有可能,但他如果說一點也不知道李財源,夏想清楚,他說謊了。
一場鬧劇最終還算以和平的方式收場,讓外面看得心驚肉跳的圍觀衆總算舒了一口氣。人羣之中,卻有一人不但沒有長出一口氣,反而倒一口涼氣,不是別人,正是緊跟着夏想身後趕來的令狐百。
令狐百見夏想和哦呢陳第一交鋒,各有勝負,最後卻有握手言和的跡象,心裡擔憂。也沒敢露面,而是轉身上車,直奔市委而去。夏想和哦呢陳要坐在一起吃飯的消息太驚人了,他要第一時間告訴艾成文。
夏想並不清楚令狐百也混在人羣之中,他跟隨哦呢陳一同趕到凱撒酒店,到了最豪華的雅間之後,纔想起一路上沒有見到剛纔和哦呢陳一同下樓的人,越想越覺得此人和他大有關係。正疑惑時,哦呢陳從外面進來,身旁跟着的正是那個人。
哦呢陳一進屋就呵呵一笑:“夏市長,我要爲您介紹一個老朋友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