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的昏迷恐怕是國內最高規格的昏迷了,被總理和省委書記親自擡到牀上,不但空前而且絕後,絕對是國內第一人,估計也會是唯一一人了。
在一切講究萬無一失的官場規則面前,很難再出現如夏想一樣敢當着總理之面,不給總理面子而直接昏迷的官員了。
葉石生還沒有說話,陳天宇和卞秀玲也都身子一歪,倒在了一邊,幸虧旁邊有人扶住,纔沒有摔倒在地。
他們真是太累了,身累心累,又承擔了太重的重擔!
何東辰的眼睛再一次溼潤了,有多少官員在他面前慷慨陳詞,在他面前豪言壯語,在他面前笑容滿面,今天,卻第一次見到三個基層的幹部,相續昏倒在他的面前,不做作,不裝腔作勢,不說空話大話,以敢在總理面前昏迷的勇氣,真實地展現了最感人的一幕。
何東辰視察無數,今天的視察最有意義,最感人至深。
醫護人員緊急爲夏想幾人測體溫,檢查身體,何東辰親自叮囑,一定要細心檢查。
突然,葉石生的電話響了,電話是宋朝度打來的:“葉書記,四牛集團的養殖場,保不住了!”
什麼?葉石生大吃一驚。
早在葉石生前來下馬區之前,宋朝度和範睿恆已經前往養殖場,負責養殖場的抗洪工作。四牛集團的養殖場也是重中之重的一處重點防洪地點,關係着四牛集團的根本,也是不容出半點差錯。
不過葉石生也聽到付先鋒的彙報,說是洪水可能不會對養殖場造成太大的衝擊,話雖如此,但也不能掉以輕心,葉石生一商議,還是決定讓範睿恆和宋朝度前往養殖場坐鎮,指導抗洪。
不想下馬河的危機剛剛解除,卻收到了養殖場保不住的消息,確實讓他吃驚不小。養殖場一旦被淹,動搖了四牛集團的根本,影響了四牛集團的大計,對四牛集團的打擊是致命的,同時,也是燕省可不承受之重。
四牛集團有事,對燕省的名牌戰略是一次沉痛的正面打擊。
葉石生希望在他主政的期間,讓燕省多出幾個名牌企業,也好擴大燕省在全國的影響力。四牛集團現在在國內的品牌號召力爲第一,連續近十年銷量佔據同類品牌第一名,是燕省的驕傲。
葉石生心急火燎:“總理,養殖場有上千頭進口奶牛,一旦有事,損失巨大。”
“走,去養殖場。”何東辰見下馬河基本上是保住了,也對四牛集團非常關心。隨後他又交待幾句,讓人精心照顧好夏想等人,等夏想醒來之後,立刻告訴他,然後才和葉石生一起,前往四牛集團的養殖場。
總理特意交待夏想醒來後的事情,顯然,是有還要和夏想會談的意向,許多人就都暗暗羨慕夏想的運氣,真是因禍得福了。
總理走後不久,夏想就醒轉過來。當他得知養殖場出了問題時,也是吃驚不小。按照付先鋒的精確計算,應該洪水只衝擊了下馬河纔對,沒想到,連養殖場也受到了波及了,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人算不如天算。
夏想卻沒有太多幸災樂禍的想法,養殖場受損,最終的損失還會轉嫁到老百姓身上,也不是什麼好事。只不過,付先鋒估計要哭鼻子了,千算萬算,卻還是沒有算過老天,而且他在此次南山水庫山洪暴發的問題之上,絕對要負相應的領導責任。
自作孽,不可活,或許真有的必要再火上加一把油!夏想思忖了片刻,心中有了對策。
夏想剛想了一會兒事情,陳天宇和卞秀玲也醒了過來。兩人醒來後,都大爲懊惱,以他們的級別別說見到總理了,就是省委書記也很難有面對面的機會。結果倒好,當着總理和省委書記的面,昏了過去,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夏想卻是呵呵一笑:“我們三個人在總理和葉書記面前昏迷,在國內恐怕也是史無前例了,值得大書特書一次了。不過你們放心,總理和葉書記都是有心人,心如明鏡。”
夏想的話讓兩人吃了定心丸,都點了頭。
正準備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忽然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痛哭:“爸,爸!”
夏想和陳天宇、卞秀玲急忙出了帳蓬一看,一個人跌跌撞撞跑到淹死的老者面前,抱着屍體放聲大哭。趕過去一看,夏想吃了一驚,怎麼是譚廣洪?
譚廣洪還心存幻想,以爲老父親還能生還,沒想到還是沒有奇蹟發生。他痛徹肺腑,體會到了失去至親的錐心般的難受。
夏想走過去勸慰說道:“節哀順變。水火無情,還是儘快處置老人家後事要緊。”
譚廣洪哭了半晌,才平靜下來,見是夏想,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麼滋味。想起他逼得肖老泉跳河自盡,還自以爲得意,沒想到纔沒過多久,自己的父親就被洪水淹死,真是莫大的諷刺。
再想起將洪水精確計算衝向下馬河的主意,正是付先鋒的妙招。如果不是付先鋒的神機妙算,或許他的老父親還不會死。譚廣洪痛恨無比,卻又有苦難言。
旁邊的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出了發現屍體的經過。還有人連夏想脫下衣服爲死者蓋上的細節都告訴了譚廣洪,譚廣洪聽了,深深地看了夏想一眼,羞愧地低下了頭,爲他剛剛還在家中爲下馬河發大水而幸災樂禍感到可恥。
夏想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譚廣洪的肩膀,勸慰他兩句,然後轉身離去,他還要許多事情要忙,顧不上譚廣洪的事情。
譚廣洪望着夏想離去的背影,手中緊握老父親身上的上衣——是夏想的襯衣,他的目光閃爍半天,然後重重的一拳砸在泥水中。
……
夏想安置好現場的工人之後,該休息的休息,該收尾的工作繼續收尾,他讓陳天宇和蕭伍繼續留下善後,然後和卞秀玲、黃建軍一起返回了下馬區。
到了臨時指揮部,李涵等人不在,已經前往養殖場去了。夏想過問了一下下馬區的情況,看到下馬河的河水平緩地流動,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實處。天氣也正在放晴,有幾縷陽光透過雲層正好射在下馬河中,映照得下馬河一片金色,提心吊膽了一天多的下馬區的市民,見此情景,頓時一片歡呼。
下馬區平安無事了,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養殖場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地雞毛,不,是一地牛毛加一地狼籍。
夏想又回到了區委,受到了英雄一般的隆重待遇,所有人都對他鼓掌起立,行注目禮,夏想無奈笑笑,衝大家擺擺手,他一身泥水,狼狽不堪,說實話,還真是不象樣子。
但在衆人眼中,夏想一身泥水,卻正表明了他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抗洪救災,證明了身爲一把手的他,身先士卒,絕對跳進了洪水之中,和官兵一起抗擊了洪水。再油滑再官僚的人,也有敬佩務實能幹的領導的一面,因此,不管是夏想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都對夏想抱以熱烈並且真誠的掌聲。
李應勇在人羣之中,低下頭,追悔莫及。他也聽說了總理和葉書記親自去視察了抽水地點,而且也剛剛聽到了傳聞,說是總理爲夏想幾人的英勇行爲而流下了眼淚。能讓總理感動得流淚並且記下名字的人,以後想不平步青雲都難。
真是失誤,怎麼就因爲一個小小的感冒而誤了大事?否則要是和夏想一起在抗洪第一線,被總理誇上幾句的話,還擔心以後沒有前途?
李應勇後悔得直想撞牆,又無比羨慕嫉妒陳天宇和卞秀玲。真該賭一把,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出政績的地方……
只是再後悔也沒有用了,李涵前往養殖場的時候,又沒有安排他去。不過就是安排他去,他也要找理由推脫不去,因爲養殖場是抗洪不利,誰去誰倒黴。
李應勇還在想,夏想會不會也找個理由不去養殖場?肯定會。剛剛在保護下馬河的事情上立了功,再去養殖場的話,自尋晦氣,誰會這麼笨?
然而讓李應勇沒有想到的是,夏想在區委只是簡單交待了幾句,就讓卞秀玲暫時留在區委,他和黃建軍一起,又前往養殖場而去。
黃建軍在抗洪之時一直衝到最前面,沒有受到總理和省委書記的誇獎,心中多少有點不自在,覺得沒有受到應得的待遇。路上,夏想看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建軍,總理心明眼亮,誰是真心做實事,他看得很清楚。只管做,不多說,就是葉書記也很清楚當時誰在現場,誰沒有在。”
開玩笑,總理和省委書記身邊的人,不是吃乾飯的人,總理和省委書記雖然走了,但他們的人還有留在現場的,有人負責記錄,有人照料傷員,也有人在暗中瞭解情況。所以許多事情不必非要說到明處,太刻意了,反而會給領導留下邀功的不好的印象。
夏想一點,黃建軍立刻明白了什麼,忙一臉愧色地說道:“領導別覺得我小氣,確實也是連省委書記也難得見上一面,總理更不用說了,沒有受到總理的接見,太可惜了。”
夏想會心地一笑:“總理還沒走……”
難道說,總理還會回下馬區?黃建軍眼睛一亮,轉念一想,怎麼可能?總理日理萬機,在下馬區停留半天就不錯了,難道還會再返回?
夏想卻只管點到爲止,不負責解釋。因爲他的思緒已經落到了付先鋒的身上,在想,南山水庫的問題一時半會也不好查清到底是誰的責任,但四牛集團的養殖場被淹,付先鋒卻是推卸不了領導責任了。也不知道他該如何向總理和葉書記解釋?
難道要說,明明算計好了洪水會衝向下馬河,誰知道中途轉向,不但衝進了下馬河,又淹了養殖場?付先鋒不會傻到不打自招,承認他在泄洪之時的私心雜念吧?
付先鋒當然不會承認他有私心,只是現在承認不承認已經沒有必要了,在他接到電話得知洪水衝進了養殖場的一刻起,他就呆若木雞,一個人在南山水庫指揮部臉色慘白地坐了足足五分鐘沒有動上一下!
人算不如天算,或者說,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而算計了自己?
是,洪水也確實如原先設想一樣,衝進了下馬河,還差點淹死了夏想。當然淹死夏想並非他的初衷,他只想讓下馬河給夏想製造麻煩,只想讓養殖場不受到洪水的衝擊,卻萬萬沒有料到,下馬河是保住了,養殖場卻沒有保住!
付先鋒欲哭無淚,氣得差點罵娘。終究還是沒有罵出口,因爲除了罵自己的娘,他還不敢罵老天的娘。但除此之外,又沒有別人的娘可罵了。
誰也不怪,只能怪自己時運不濟,想害別人,卻害了自己。
先是在南山水庫的指揮上失利,又在泄洪口的位置的選擇上,又犯了方向性錯誤,天啊,付先鋒懊惱萬分,直想抽自己幾個嘴巴。要是早早聽人勸告,提閘放水,也不會有後面的選擇,就不會有炸燬大壩的無奈之舉,不向東泄洪,就不會出現養殖場被淹的意外事件。
意外,確實是太意外了。
洪水衝擊而下,到了下馬區之後,卻突然一分爲二,一路直撲下馬河,另一路直撲養殖場。原本以爲養殖場可以高枕無憂,並沒有太多的提防,猝不及防之下,養殖場被洪水衝個正着!
當即就沖垮了養殖場的圍牆,片刻工夫,就淹死了近10頭牛。幸好養殖場地勢較高,有一個緩衝,否則第一波衝擊之下,養殖場就會損失慘重。
而且還會慘重到讓四牛集團元氣大傷,讓付先鋒直想以頭撞牆。
他幾乎將全部力量都調到了南山水庫,以保衛京城水源名義四處徵調物資,省委和市委也是大開綠燈,一呼百應。燕省向來緊跟中央的腳步,燕省的官員又最喜歡看京城的臉色,誰都又知道南山水庫一直供應京城用水,又有付市長開口,自然不遺餘力地支持。
爭先恐後,唯恐落一個工作不力的評語。
結果是,南山水庫沒有保住,在養殖場需要抗洪物資時,卻又發現沒有東西可用。燕市歷史上沒有發生過特大洪水,沒有抗洪經驗是不假,但將所有東西都運到了東牆之下,東牆沒保住,西牆卻又要倒了,付先鋒知道,他的麻煩大了。
別人可以拆東牆補西牆,他都連拆了再補的機會也沒有。
而且更讓他大感頭疼的是,南山水庫炸開大壩之後,等水庫的水量流空之後,山洪也停了,水庫之中的存水量不足平常的三分之一了,也就是說,以後想要供應京城用水,短時間了幾乎沒有可能了。
雨停了,風住了,山洪暴發完了,付先鋒也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不是別人,就是他!
當他得知總理前來燕市視察的時候,心中更是升騰起絕望的情緒。他也知道總理的立場,一向對家族勢力沒有什麼好感,正好他現在犯了事,落在了總理手中,還能有好?
在從南山水庫趕往養殖場的途中,付先鋒就打電話給大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待得一清二楚。
付伯舉聽完付先鋒的話,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只是語氣沉重地說道:“先主動承認錯誤,然後想個辦法將過錯推到別人身上,總理不會直接追究你的責任,你的領導責任怎麼定性,還得燕省省委定基調。只要不在會議上惹總理髮怒就行,先過了眼關的一關再說。”
付先鋒路上又和楊國英通了電話。
楊國英告訴付先鋒,養殖場共有20多頭奶牛被淹死,奶牛的損失並不是最大的損失,最大的損失是剛剛“研製”成功的一批“配方”奶粉全泡了湯,直接經濟損失2000多萬,間接損失暫時無法估量。
而且更讓付先鋒心驚肉跳的是,養殖場的研究室也被洪水衝開,裡面許多機密文件都被大水沖走!
如果其中有些東西公佈於世,四牛集團立刻就會身敗名裂,因爲上面紀錄的正是秘密配方的一級機密。誰也想不到會發大水,更想不到水來得這麼突然,大水來臨之時,所有人都驚惶失措,哪裡還顧得上保護文件,都逃命要緊。
結果就是重要文件竟然被大水無意中沖走了,也不知散落到了哪裡。或許會被水泡爛,或許會被人撿到,而又恰恰是有心人撿到了,最後公佈了出來,又或許會衝到污泥之中,最後腐爛,總之,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付先鋒甚至還心存幻想,洪水很大,一衝之下,肯定會將文件都衝得粉碎,怎麼可能會衝到外面?就算衝到外面,也未必會被人撿到。就算被人撿到,也不一定撿到的人就正好是有心人。
其實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求一些心理安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