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水的地點是一片荒山野地,而且地勢比下馬河還要高上一些,一旦洪水洶涌而至,很容易形成倒灌效應。再萬一洪水衝擊力夠大,現場的水泵和抽水人員有可能會被全部席捲到下馬河。
如果真有這麼大的洪水的話,現場人員的損失只是第一步災難,等洪水攜帶抽出的河水倒灌進下馬河之後,下馬河河水暴漲,片刻之間就能衝進下馬區,下馬區將會成爲一片汪洋!
如此,他辛辛苦苦剛剛穩定的下馬河的形勢,將會被南山水庫的洪水掃蕩一盡,將下馬區衝得一個七零八落,而他,還不能指責付先鋒什麼,因爲付先鋒也是顧全大局,爲了燕市的利益着想。
付先鋒雖然是主事者,但他也徵詢了省委和市委的意見,不過作爲現場指揮,還是付先鋒的意見在第一位。省委和市委都表示了默認。
但如果洪水最先到達養殖場,養殖場地勢稍高,而且有一座不大的小山作爲緩衝,可以形成迴旋效應,洪水有可能會向下馬區和常山縣之間的農田倒灌,雖然會沖毀不少農田,但相比之下,總比將下馬區的經濟摧毀的損失小得多。當然,養殖場也可能會遭受重創。
如果說其中沒有付先鋒的私心在內,夏想相信纔怪!
怎麼辦?
夏想當即將有可能引發的嚴重後果向衆人做了說明,在場的人聽了,個個目瞪口呆!
李涵將地形圖只看了幾眼,頓時一拳砸在桌子上,罵道:“他孃的,欺人太甚,什麼狗屁決定,真是欺軟怕硬。四牛集團得罪不起,就拿下馬河出氣?下馬河是全燕省唯一的一條內陸河,是下馬區經濟騰飛的希望。”
其實李涵不說,誰都清楚下馬河的重要性。就連平常和付先鋒關係不錯的幾名常委,也是一臉氣憤,認爲肯定是付市長在南山水庫指揮不力,才導致現在不得不向下馬區排洪的後果。儘管有些人不清楚是如何做出的決定,但想想昨天下馬河的河水漫過河堤向兩岸蔓延的場景,就不由地一陣後怕。現在倒好,洪水一旦倒灌,其勢不可擋,恐怕就不是溫柔地蔓延了,而是翻江倒海了。
沒時間了,夏想來不及再徵求每一個人的意見了,立刻下了命令:“李區長、謝區長負責在下馬區疏散羣衆,保證不傷亡一人。我和黃局長、李書記前往抽水點組織疏散,其他人向市委市政府求援,協助李區長疏散人羣,工作的重點是,務必保證下馬區沒有人員傷亡,並最大程度地保證財產不受損失。”
所有人都從夏想的聲音之中聽出了悲壯之意,因爲夏想只是提出保證下馬區沒有人員傷亡,卻沒有提及抽水地點的人員的人身安全問題,明顯是對抽水地點的人員的人身安全,不敢做出沒有傷亡的保證。
此時雖然雨下得不大,但風卻颳得很猛,誰都清楚,抽水地點是最危險的地方。夏書記前往最危險的地方,而讓李區長等人留在下馬區疏散羣衆,身先士卒的大無畏精神,以身作則的氣概,讓平常看夏想不順眼對夏想有意見的一些人都暗暗低下了頭。
時窮節乃現,危難出英雄!
李涵也難得地激動了一次:“夏書記,我去抽水地點,您留在下馬區疏散羣衆!”
夏想握住了李涵的雙手:“李區長,你年紀大了一些,天氣又冷,小心別受了涼,還是我去好了。我年輕,火力壯。”
“咳咳,我有點感冒了,等我吃點藥再去。”李應勇被夏想點名要去抽水地點,他心裡一驚,本不想去,見眼下的氣氛凝重,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好藉口吃藥來博取同情。
夏想猜到了李應勇的用心,本來他認爲李應勇是政治委書記,他出面,有穩定民心的作用,還沒有開口說什麼,卞秀玲挺身而出:“李書記不用去了,感冒發燒是大病,弄不好關鍵時刻會掉鏈子,我去!”
堂堂男人不如一介女流,不少人都對李應勇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夏想正要開口勸卞秀玲,她是一個女人,不適合和男人一起搏擊在第一線,不料卞秀玲卻挺直了胸膛:“夏書記,您不讓我去,就是看不起我們婦女同志。婦女能頂半天天,是領袖說的話。”
每個人都有激情熱血的一面,夏想不想打擊卞秀玲的積極主動性:“好,走!”
李應勇嚅嚅地說道:“夏書記,我……”
“你留在下馬區,照看好李區長,照看好每一個老百姓!”值此危急時刻,夏想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李應勇的肩膀。
李應勇一臉慚愧:“是,是,就是我被大水沖走,也不能讓一個百姓受傷。”
夏想轉身出門,黃建軍和卞秀玲緊跟其後。一出門,一陣狂風吹來,吹來夏想的頭髮亂成一團。他迎風而立,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西方,大手一揮:“出發!”
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慷慨悲歌。幾千年前,荊軻也是從燕地易水河邊出發前往秦國刺秦,而此時,夏想從下馬河邊出發,前往抗洪救災。都是一樣的悲壯,都是一樣情懷。
躲在人羣后面的慕允山看着夏想毅然決然的背影,暗暗搖了搖頭。他看不懂夏想,真的看不懂。在政治上,夏想幾乎算無遺漏,對待政治對手有時毫不留情,冷酷決絕得讓人齒冷。在痛擊元明亮的事情之上,看不出他有一絲柔情和心軟的地方。
但在今天,在此時此刻,慕允山分明看到了夏想眼中的嚮往和深情,是對身爲區委書記重任在肩最真實的深情流露,是對下馬區百姓最誠摯的熱愛,他勇往直前,面對洪水,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挺身而出,又是怎樣的情懷?
真是一個複雜的人,慕允山目光閃爍,心中暗道僥倖,幸虧夏想沒有帶領他前往抽水地點,洪水到來時,抽水地點首當其衝,說不定會淹死許多人。
萬一堂堂的區委書記淹死了,可就成了天大的大事了,下馬區該如何收場?
李涵望着夏想離去的背影,感慨萬千,搖了搖頭,想說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覺得胸中有一股氣息周旋不停,十分憋悶。只是現在已經不允許他再有感慨的時間了,指揮部內鈴聲大作,所有的電話都匯聚一起,報告的是同一個情況:水勢過大,到了下馬區之後,還是1米一樣的大浪!
也許對於海邊的人來說,1米的大浪不過是毛毛雨,但對於燕市這個平原城市,這個乾旱少雨的城市,平地一尺浪就是驚人的大水了,現在竟然有1米高的大浪,夏想他們,能擋得住這麼大的洪水嗎?
……
譚廣洪住在西山花園別墅,他停職之後,一直在家閒着無事可做,養養花,看看報紙,等待着東山再起的一天。
大雨下個不停,他也是心裡煩躁。雖然不在其位了,還是擔心着養殖場的奶牛是否習慣陰雨的天氣,是不是食物發黴,是不是會生病,產奶量會不會降低,等等,當然他更擔心的是剛剛獲得成功的“蛋白精”的奶粉上市的銷售情況,據說銷售前景良好,銷量大增,因爲上面眼花繚亂的各種營養的標註讓不知內情的消費者信以爲真,並且都願意多掏十幾元購買“高檔”奶粉。
銷量和利潤的兩重提高,有他的功勞在內,他現在卻被閒置在家,心中自然氣憤難平,有一種被人摘了桃子的難受。
天降大雨,下馬河危急,讓他心中竊喜。哼,肖老泉好死不活的,非要跳什麼下馬河,現在惹得老天發怒,讓下馬河發大水了,活該!他就在家中的別墅裡,看新聞,聽消息,坐等下馬河決口的消息傳來。
不料等來的消息卻是下馬河沒有決口,南山水庫卻向燕市排洪了,他就打了一個冷戰,意識到從南山水庫過來的洪水,第一個衝向的就是養殖場。
譚廣洪坐不住了,向集團打了電話,得到的回覆是,經過精確計算,水流將會繞過養殖場,經一條荒山地帶,灌入下馬河。
譚廣洪先前已經得知了下馬河河水得到控制的消息,聽到下馬河將會再次告急,不由心中大喜。他對下馬河恨之入骨,就是因爲下馬河導致了他今天的下場,而且夏想和黃建軍聯合起來,整治得他狼狽不堪,他就巴不得下馬河大發洪水,然後沖垮一切,最後將夏想的官帽子也沖掉最好。
西山花園也接到了市裡的通知,南山水庫泄洪,要求各家各戶動員起來,隨時小心洪水來襲。但因爲西山花園別墅地勢比較高,一天一夜的大雨沒有對花園內的通行造成任何影響,甚至都沒有積水,所以包括物業管理在內,所有小區的住戶對於洪水來襲,一點也沒有放到心上,認爲洪水再大,也和他們沒有關係。
譚廣洪也是一樣的心思,認爲南山水庫的水從西山花園後面的山間繞過,對小區沒有一點影響。當然,如果不選擇現在的路線,而原定首先泄洪到養殖場的話,西山花園別墅更是高枕無憂。不過現在也無妨,西山花園別墅地勢高,背靠大山,洪水怎麼可能漫過山峰?
譚廣洪就一點也沒有將洪水放在心上,下午1點多,吃過午飯之後,他的父親老譚照例出去遛彎——他早年喪母,和父親關係一向不錯,父親就一直和他一起住——本來他還勸父親今天就不要出去轉圈了,雖然父親每天的習慣就是飯後散步,但畢竟有洪水來襲,還是小心爲上。
但老譚卻不聽,認爲沒什麼大事,小區裡連積水都沒有,雨變成了小雨,天氣清爽,正適合外出散步,放鬆心情。譚廣洪勸不過父親,只好讓他出去。他就守候在電話旁邊,隨時打聽洪水對下馬河造成的影響。
上次他被黃建軍連夜審訊,交待了因爲工作中的矛盾逼迫肖老泉的事實,後來經不起黃建軍的誤導和心理戰,也說出了是因爲添加劑事件的原因。他也知道肖波和肖麗肯定知道什麼,他不說,黃建軍不會放過他。他說了,也沒有什麼大事,四牛集團在省裡的地位不可動搖,一個小小的區公安局,根本就傳喚不動四牛集團的高層。
楊國英是全國政協委員,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他太重要的,太耀眼了,誰也動不了他。別說夏想一個小小的區委書記了,就是付先鋒也輕易不敢開罪楊國英。省裡的大小領導,也都給楊國英幾分面子。
譚廣洪自認不交待詳細,過不過關,好漢不吃眼前虧,交待了又能怎麼樣?還不一樣沒有人敢公開。誰也擔當不起得罪四牛集團的下場,誰讓四牛集團不好過,誰就是燕市的罪人!
果然,事後他平安脫身,他交待的一些問題,沒有一人敢提,一點風聲也沒有走漏,好象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就讓他暗暗得意,果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四牛集團的招牌夠響,沒有人敢摸老虎的屁股。
事情悄無聲息地過去了,除了他被集團停職之外,其他事情都順利解決,肖老泉死也白死了,一個臭老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跳河自殺?哼,真是自嫌命長,死就死了,頂多就是給下馬河激起一朵浪花。
如果這一次下馬河能再發發大水,把夏想沖走,讓他在下馬區呆不下去,也是一件大好事。夏想一走,肖老泉之死的負面影響就是微乎其微了,他重回集團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今天應該是一個好日子,譚廣洪坐在沙發上,一邊看新聞,一邊輕輕敲擊桌子邊緣,心裡既輕鬆愜意,又充滿了期待。
突然,電話響了。他受驚一樣跳了起來,難道是洪水到了?太好了,終於等到了,他一把接過電話,剛“喂”了一聲,就聽見裡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請問你是譚廣洪先生嗎?你父親被洪水沖走了!”
什麼?譚廣洪的電話一下掉在地上,他木頭一樣呆立當場,半天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可能?含辛茹苦一輩子的父親怎麼會被洪水沖走?不,不可能!
他發瘋一樣衝出家門,剛一出門,就見保安氣喘吁吁地趕來:“譚先生,快,譚老先生剛纔到後山,突然洪水衝到,老先生不慎掉入洪水之中,轉眼就不見了。”
“啊……”譚廣洪一陣撕心裂肺的吶喊,“爸!”
跑到後山的時候,只見後山原本鬱鬱蔥蔥的花園一樣的美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浩浩蕩蕩的洪水。渾濁的浪濤,翻騰的水流,呼嘯的氣流,聲勢浩大,攜天地之威,從眼前的腳下轟隆隆地翻滾而過,水中有木頭,有死去的動物,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譚廣洪癱坐在水邊,放聲大哭。和天地之威相比,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他的哭聲再悽慘再大聲,也被滾滾的洪水掩蓋。洪水奔流直下,直朝另一側的下馬河撲去。
不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要是老父親被衝入下馬河,屍體說不定也找不到了,譚廣洪又驚醒過來,沿着洪水奔流的方向,飛奔而去。
……
夏想一行人趕到了抽水地點時,黃建軍讓歷飛緊急抽調的數十名警察已經趕到了現場,同時,夏想已經向省裡救助,要求武警燕省總隊進行支援,葉石生已經親自指使武警總隊務必第一時間趕到抽水地點,嚴防死守,必須保證下馬河的安全。
早在夏想到來之前,已經提醒了陳天宇和蕭伍,提前做好防備。夏想一下車,就看到熊海洋正指揮200名工人,裝填土方沙袋,打防洪堤,幹得熱火朝天。蕭伍也和陳天宇都親自動手,擡起一袋沙袋,壘在防洪堤上。
防洪堤已經壘起了半人多高,長約百十米,將有力地阻止洪水倒灌進下馬河。見夏想來到,陳天宇忙不顧滿身泥水,挽着袖子,臉上也全是泥點,一點也沒有形象地來到夏想面前,介紹說,防洪堤不遠處,有一個山溝,如果防洪堤夠堅固,能夠抵擋洪水的第一波衝擊,並且將洪水擋在外面的話,就有望將洪水引導向山溝,起到泄洪的作用,就有希望化解洪水的壓力,保衛下馬河,保護下馬區。
夏想見陳天宇踏實能幹,也肯幹,臉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渾身沒有一處乾燥的地方,和工人沒有兩樣,哪裡有常務副區長的樣子,就讓他對陳天宇多了幾分認識,拍了拍陳天宇的肩膀:“好樣的,天宇,我沒有看錯你,關鍵時刻能擔當大任,我放心了。”
陳天宇見夏想明知洪水來襲,身爲一把手還主動來到最危險的地方,也是對夏想心中敬佩:“夏書記,洪水威力可能會很大,剛纔接到電話,說是洪水已經到了西山花園別墅。”
西山花園別墅?怎麼可能?如果是真的話,太意外也太讓人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