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原以爲脣槍舌劍的會議,無疾而終,最終以李涵的尷尬和無奈收場,也是出乎夏想的意料。夏想本來還想站在政治高度上說服李涵,也好顯示出身爲書記對區長的尊重,不想莊青雲和陳天宇各有手段,一人一言就將李涵置於敗地。
散會後,夏想剛回到辦公室,接到了元明亮的電話,約好下午下班到廣場舉行元宵燈會的開幕儀式。放下電話夏想心想,元明亮好快的動作,一天多時間就已經佈置好了一切,看來是早有打算,暗中早就已經做了花燈,否則幾天時間哪裡來得及?
夏想又通知黃建軍,讓他組織警力,負責燈會的安全,務必保證不能出現重大事故。黃建軍立下了保證,說他會親自出動,負責維持秩序。
剛安排好一切,莊青雲出人意料地來到了辦公室。
夏想起身相迎,以示禮貌,莊青雲點頭致意,沒有任何虛套,直接就說:“我提前向您請個假,正月二十是胡市長的生日,要耽誤半天時間。”
夏想眯着眼睛笑了。
莊青雲不是請假來了,還有一週的時間,哪裡有提前這麼長時間請假的?他是暗示來了。
不管莊青雲是自作主張,還是出自胡增周的示意,胡增周的生日宴會,夏想是非去不可了。否則,就顯得他太拿大了。而且陳風離任在即,基本上胡增周接任書記已成定局,他有必要和胡增周修補一下若即若離的關係。
政治上的事情,總是山不轉水轉,胡增周擔任了一把手,眼界一高,權力一大,相應的,心胸就會開闊一些,在政治鬥爭上佔據了有利位置,就由以前的中立立場改爲大力推行自己的執政風格,他需要團結一批人。
顯然,付先鋒還不是他需要團結的最佳對象。
夏想就適時地表現出了會心地一笑:“好,好,胡市長生日,肯定高朋滿座了,如果胡市長不嫌棄,到時我也去親自向他祝壽。”
莊青雲見夏想聞絃歌而知雅意,也是會心一笑:“我想胡市長一定會非常高興。”
莊青雲的話可不是隨便說說,他的態度,大概也就是胡增周私下裡的態度。夏想多少明白了一些什麼,陳風的離任,胡增周肯定也有所耳聞。不過陳風的離任不是問題的焦點,焦點在於,是由誰接任市長!
是呀,到底誰會接任市長,也是夏想一直拿捏不準的問題所在。
於繁然是常務副市長,按理說他是第一順序的接任人選,但他資歷太淺,擔任常務副市長的時間太短,再一步邁進坐上市長的寶座,幾乎沒有可能。而且就算上面有人大力力挺,勉強坐上也難以服衆。
基本上,於繁然接任市長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除非出現什麼不可預料的因素出現。
如果還從燕市的現任常委中就地提拔的話,反倒是付先鋒最合適!
作爲市委副書記,燕市排名第三的重量級人物,付先鋒在市委工作也有兩年了,基本上各項工作還算說得過去,最主要的是上頭有人,背景深厚,努力運作一把的話,大有希望。
付先鋒接任了市長,對夏想的處境最爲不利。作爲付先鋒最痛恨的人之一,一旦付先鋒坐實了市長寶座,該拿夏想一把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手軟。而且身爲市長,權力比副書記大了不少,主管的工作範圍也面面俱到,夏想還真得小心三分。
年後一直沒有聽到付先鋒有什麼動靜,夏想就心中有了計較,不出所料的話,付先鋒肯定正在暗中運作市長的寶座。
而且,胡增周說不定也聽到了什麼風聲,也在加緊了加固他的勢力。因爲在陳風的強勢之下,他身爲市長可以和付先鋒暫時聯手。但陳風離任,付先鋒接任市長之後,他一旦就任了書記,和付先鋒之間就成了對立之勢。而且付先鋒的爲人他也清楚,後臺硬,手腕硬,肯定會是一個強勢市長,胡增周被陳風壓制了很長時間,他肯定不想當上市委書記之後,還要被一個強勢市長給逼得束手束腳。
人,都想自己當家作主,誰也不想聽命於別人,或被迫去做什麼事情,尤其是身居高位者。胡增周是未雨綢繆,借生日之際,暗中攏絡他認爲可以團結的力量。他在燕市好幾年了,還沒有完全站穩腳根,如果接任了書記之後,掛了省委常委的頭銜,在級別上壓了付先鋒一頭,還被付先鋒逼迫的話,別說他自己會覺得憋屈難受,就是上級領導也會對他的能力表示懷疑,上,不能獲得領導的信任。下,不能贏得下級的尊敬,胡增周肯定不會坐等悲劇的發生。
但付先鋒真的擔任了市長的話,還真會對夏想形成極大的制約!
如此,胡增周既然通過莊青雲釋放了善意,他必須緊緊握住胡增周伸過來的友情之手。
莊青雲一走,夏想看看時間,離元宵節的剪彩儀式還有一段時間,他就拿起電話,打給了陳風。
“就知道你該打來電話了,肯定聽到了什麼風聲。”陳風上來就笑罵了一句,“就知道你平常沒事也不會打電話問個好,非等有事的時候,才臨陣磨槍。”
夏想自然清楚陳風說的是玩笑話,他可從來不做臨陣磨槍的事情,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一直一來夏想如果不是事事比別人提前一步,也走不到今天。
但陳風離任的事情,直到現在還沒有具體眉目,應該說是一直隱瞞得較深,可能也是上頭不想提前驚動太多人,以免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但總是有人會提前得知一些內幕,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世界上沒有透風的牆,陳書記,我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是有人故意放風給我聽。”夏想對陳風真真假假的玩笑話習以爲常了,呵呵一笑,“剛剛莊青雲告訴我,要提前一週請假,因爲胡市長要過生日了。”
“呵呵。”陳風笑了,立刻明白了什麼,“一個生日就能讓你聯想到許多問題,你還真行……說實話,我調走是不假,但具體去哪裡還沒有定好。說不定會拖上半年,說不定上頭拍了板,給我安排好了位置,三五天就離開燕市了。”
“陳書記不管去哪裡,都是高就,我肯定是要恭喜的……”夏想繞了一句,停頓一下,才又說,“關鍵是……”
“關鍵是市長的人選,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關心的不是我的去留,是後陳風時代的燕市局勢。”陳風假裝生氣地說了一句,隨即又笑了,“這事現在不好說,現在燕市和燕省的人事調整,只要是關鍵位置,都有非常重要的人物盯着,聽說,不但省委秘書長的人選已經驚動了總書記,連燕市市長的問題,委員長和總理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關注。”
陳風透露的消息絕對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實情,因爲以陳風的級別,他能夠接觸到一些重大的機密,而且他再進一步的話,不是省委副書記就是常務副省長,開始正式邁向了省部級幹部的後備序列。屆滿之後,有望擔任省長,成爲一方大員。
況且夏想也清楚,陳風在京城的後臺,聽說現在很是得勢,也有上升的空間。
陳風的話透露的兩個消息,非常耐人尋味。
省委秘書長的人選驚動了總書記,就等於坐實了夏想的推測。總書記是不是家族勢力的支持者他不敢妄下結論,關鍵是,省委秘書長的人選,必定要經政治局討論,但不一定總書記會用心關注一個省委秘書長的人選。但現在既然驚動了總書記,就說明鬥爭已經上升到了最高層次,也說明,吳家遭遇到了重重阻力,否則,按照吳才洋的自負和推測,人選問題早就應該塵埃落定了。現在仍然僵持不下,形勢顯然對吳家不利。
第二個耐人尋味的地方在於燕市市長的人選,竟然引起了委員長和總理的關注,就更證明了燕市在中央高層心目中的位置,與日俱增。燕市市長雖然也是副省級幹部,但決定權還是在燕省,省委提名最後人大通過之後,只需要向中組部備案即可。但現在卻是委員長和總理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關注,就有意味深長的意思了,因爲不知道委員長和總理主動表示關注的用意何在?
到了委員長和總理的級別,可不是隨便就關注一件事情的,一旦關注,要麼確實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要麼就是極有影響的政治事件。否則,絕對不會上升到關注的層次。
也就是說,陳風還未離任,市長人選問題,已經開始展開了博弈,而且層次還很高,顯然,夏想所料不錯的話,付家已經出手了。
付家估計也是清楚省委秘書長的寶座因爲晚了一步的原因,已經希望不大了,正好可以全力以赴來爭取燕市市長的寶座,而且付先鋒現在位置是接任市長的最佳人選。
政治鬥爭一旦上升到了最高層次,夏想就只能袖手旁觀了,但他也心裡清楚,再高層次的鬥爭政治,也不外乎利益和平衡。先利益,後平衡,或是先平衡,後利益,全在各自的政治立場不同。
夏想笑了一笑,就跳過了市長人選的問題:“您下一步的安排,有沒有什麼眉目?”
陳風的去向,夏想不可能不關心。
“暫時還不好說,最大的可能是去京城部委,反正不會再留在燕省了。”陳風的聲音中有一絲留戀,他在燕省呆了不少年,人生中最關鍵的位置都是在燕省度過,對燕省,還是大有感情的。
掛斷陳風的電話,夏想久久無語。儘管知道早晚有一天陳風會離任,但事情臨頭時,心情還是有些沉重,不是因爲陳風一走,他在市委的大靠山沒了,而是和陳風相交的幾年間,他和陳風之間確實關係不錯,他也深受陳風的照顧和關懷。
下午6點多,長基商貿派車來市委大院,接夏想和李涵一行,爲元宵燈會的開幕儀式剪綵。
元宵燈會從正月十四開始,持續三天,到正月十七凌晨結束,主要場地佈置在遠景大道、長征大街。因爲下馬區是新區,街道寬闊,佈局合理,長基商貿只用了一天一夜就佈置好了燈展。
夏想和李涵一起,坐上了長基商貿的車,兩人秘書都在後面的車上,夏想和李涵坐在一起,是有話要說。
“李區長,正月十五一過,大部分返鄉的工人就都回來上班了,下馬區的各項建設,就會迎來新的高潮。區委區政府有必要走訪工地,安撫工人,鼓舞士氣,同時要讓各個工地加強安全意識,避免出現重大安全事故。”
李涵點頭:“夏書記說得對,我已經安排源清同志具體負責這件事情,他也做好了詳細的部署。”
謝源清真和李涵走近了?夏想目光閃動。他倒不是很在意謝源清偏向誰的立場,而是認爲謝源清的性格和行事方式,不太適合去做安撫、慰問工人的活動,還是吳港得最適合。但政府的內部事務,夏想又不好指手畫腳,只是含蓄地說了一句:“港得以前在基層呆的時間比較長……”
言外之意當然是吳港得最適合和工人們打成一片。
李涵微微一怔,笑了笑,沒有說話。
剪彩儀式乏善可陳,沒有什麼新意。夏想和李涵共同上臺,剪斷紅綵球,然後就是掌聲雷動,然後就是長基商貿宴請下馬區委區政府的一干工作人員。飯後,元宵燈會正式開幕。
不得不說,元明亮精心安排的燈會確實有可取之處,一眼望去,各色燈展爭彩鬥豔,各有千秋。當真有“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氣魄,又有“火樹銀花合,燈樹千光照”的流光溢彩,再有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確實有盛世景象。
身爲下馬區的父母官,夏想見此情景也是心中大慰。
最後以夏想爲首的下馬區一干黨政領導,都對長基商貿舉辦的元宵燈會大加讚賞。初步估計,第一天晚上的遊客就有5萬人次,隨着今天晚上新聞的熱播,明後天的人數將會翻番。
夏想在淳淳叮囑了一番之後,再三交待要注意安全事項,然後就離開了現場,今晚連若菡還在蓮居等他。
夏想讓司機和晁偉綱各自回家,他自己開車前往蓮居。半路上接到了曲雅欣的電話。
“領導,有關四牛集團的事情我要向您彙報一下,楊總原則上同意了將養殖場建在下馬區,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夏想沒想到事情進展得挺快,比他想象中要順利許多,也讓他對曲雅欣的工作能力高看一眼。
“楊總看中了下馬區和常山縣交界處的一片荒地,說是更適合建造養殖場,原有的城西村的地皮,她想指定轉讓給衆大集團!”曲雅欣不太明白楊國英是什麼目的,怎麼四牛集團和衆大集團又有交集了?爲什麼要將地皮轉讓給衆大集團,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夏想正將車開得飛快,一聽此話,頓時吃了一驚,急忙靠邊停車,消化一下曲雅欣帶來的驚人的消息。
夏想的第一反應和曲雅欣當時聽到楊國英的話時的反應一樣,震驚而不解,也是十分納悶四牛集團和衆大集團之間並無業務往來,爲什麼楊國英要替鄭毅出頭?難道說楊國英暗中收取了鄭毅什麼好處,或是出於政治原因?
楊國英可不僅是四牛集團的董事長,她也是政治人物,她是國有企業的幹部,有政治立場和政治取向再正常不過,但她和鄭毅之間有來往,提出將地皮轉讓給衆大集團,就讓夏想心中疑惑之餘,又多了一絲警惕之心,沒想到他的無心之舉,只想扼殺結石奶粉,卻又牽連到了楊國英和鄭毅,或者說和付先鋒之間有聯繫,真是出人意料的意外收穫。
楊國英如果不是和鄭毅或者說衆大集團有聯繫,就是和付先鋒有交情,否則她不會提出一個看似不合理實則有隱性利益在內的要求……夏想微一思索,對曲雅欣說道:“容我考慮一下,以後再答覆你。”
夏想在沒有摸透楊國英的本意之前,不會冒然答應她的任何要求。雖然說楊國英主動提出的地點很偏僻,近乎荒地,遠離市區,名義是下馬區的轄區,實際上是下馬區和常山縣都不想要的三不管地帶。不過雖然偏僻荒涼,但也在山腳之下,多花費一些時間和金錢來整理,也是建造養殖場的不錯的地點。而且遠離城區,不會給下馬區帶來任何不良好的影響。
但問題是,楊國英肯定另有所圖,否則不會放着好地方不用,拱手讓人。政治人物也好,商界人物也好,從來沒有好人好事,更沒有發揚風格一說。
夏想一邊想,一邊驅車來到了森林居,又直接開到了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