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曉斌也清楚,儘管他和夏想走近,但也沒有必要表露在明面上,他和康少燁之間已經有了裂痕,不代表他就因此也和白戰墨有了界限。政治上的事情,除非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出現之時,才需要立場堅定,大部分時候還是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在內。
幾人心思各異地坐下之後,白戰墨說出了今天的議題。
“今天召集同志們過來,有兩件事情需要商議一下。一是區公安局副局長牛奇同志調到市局戶籍處之後,暫時空缺一名副局長,市局推薦的人選是市北分局刑警大隊隊長曆飛,我徵詢了一下黃建軍同志的意見,他沒有意見。今天就再看看同志有沒有意見,如果沒有,就算通過了,然後到常委上討論一下,就將意見反饋給市局。”
歷飛來下馬區上任副局長,也是夏想背後運作的結果。夏想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只是負責在關鍵支點上面點撥一下,然後就躲在幕後,靜等事態發展,基本上讓別人看不出來其中有他的影子。
不過讓他大感意外的是,今天討論了人事問題,沒有請黃建軍參加還說過去,但爲什麼沒有邀請組織部長慕允山,難道有什麼隱情不成?印象中,慕允山應該和白戰墨走得比較近,白戰墨沒有必要也無須故意避開他。
幾人之中,除了白戰墨,夏想最大。白戰墨說完之後,就一臉期待地看向夏想。
夏想沒有多說,只點頭說了一句:“我同意市局的提名。”
康少燁頓了一下,用質疑的目光看了夏想一眼,才說:“按說應該尊重市局的決定,不過我看了一下歷飛同志的簡歷,資歷淺了一些,是不是考慮讓市局多提兩個人選,好讓我們挑選一下?”
夏想沒說話,也是一臉平靜,並沒有對康少燁的試探有任何表示。他能猜到康少燁可能在猜測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並且懷疑歷飛和他之間的關係,他豈能讓康少燁看出異常?不動聲色得好象事情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傅曉斌察言觀色,看出了康少燁的舉動。他也有點納悶爲什麼今天討論人事問題,沒有慕允山參加有點令人不解,不過官場上許多事情也不能以常理推論,就微一思忖,說道:“相信市局的決定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公安系統用人標準和我們不大一樣,作爲局外人,我就不多發表意見了,就贊成好了。”
“我的意思也是如此,不必在小事上太分心了。”白戰墨因爲有了200億投資的緣故,對其他事情都不太放在心上,何況只是一個分局的副局長的位置,在他看來根本無關緊要,他的着眼點現在全部放在投資上面,“少燁同志,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康少燁摸不透夏想的心思,也沒有看出夏想和傅曉斌之間明顯的互動,就不再堅持,說道:“也好,就這樣好了,我也同意。就請白書記繼續下一個議題。”
白戰墨笑容滿面地說道:“第二個議題就是長基商貿的董事長元明亮同志,昨天和區委正式簽定了投資協議。因爲事情緊急,也沒有及時和夏區長通氣……”他笑着衝夏想微一點頭,又說,“文州的投資因爲數額巨大,而且元先生和我個人關係較好,我決定直接由我出面負責和長基商貿聯絡一切事宜,需要政府方面配合工作的,到時我會出面向夏區長直接打招呼,夏區長有沒有意見?”
夏想對白戰墨的心思早就心知肚明,一是怕自己跟他搶功,二是將文州的投資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中,不讓政府方面插手,也是爲了以後好從容佈局早做準備。換了別人,也許還想和白戰墨爭一爭,畢竟政府主導經濟,只要涉及到具體事務之時,少不了政府方面配合工作,同時也好分一份政績在內。但是夏想不同,夏想既然早有謀算,也猜測到了付先鋒和白戰墨的手段,也就不會計較一時的得失。
他之所以讓李沁全力以赴盯緊下馬區的房地產市場,掌握整個下馬區房源的信息,就是隻要有鉅額資金注入,勢必會立刻引起李沁的注意。因此是不是從源頭掌握長基商貿的資金動向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重要的是,只要發現了異常情況,他就有足夠多的方法得知!
“一切爲了下馬區的發展,一切爲了下馬區的明天,我支持白書記的決定。”夏想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好,好得讓白戰墨和康少燁對視一眼,似乎不太相信夏想所說的話。
因爲白戰墨的意思是想完全將夏想排除到200億投資的之外,不但不讓夏想知道投資的流向和用途,還不想讓夏想從中得到一分政績!夏想卻一點也不惱怒,好象並不清楚他的意圖一樣,笑呵呵地就一口答應下來,讓白戰墨心中喜憂參半。
喜的是他還以爲夏想會竭力反對,最少也要和他爭論一番纔會答應,甚至他已經做好了夏想拍桌子的心理準備,不想不但風平浪靜,可以說是風和日麗,一點波折都沒有。
憂的是他總覺得夏想的笑容之下藏着什麼不爲人所知的秘密,總感覺夏想爽快地答應下來,事情不太對勁。但具體哪裡不對,他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
更找不到關鍵點。
白戰墨就下意識地看了康少燁一眼。
康少燁也覺得夏想的態度過於退讓了,他想了一想,覺得估計是區政府一塊兒事情太多,夏想無暇分身,雖然200億投資數額巨大,但夏想可能要首先保證他扶持的投資項目能夠順利完工,也不想分心來分一杯羹……
但不管夏想是什麼想法,他沒有爭吵就是好事。
傅曉斌也是微微驚訝地看夏想一眼,眼中全是不解。其實如果夏想非要強行介入到長基商貿的投資之中,白戰墨到最後也不得不讓步,畢竟投資涉及到方方面面的手續,都要經過政府之手。夏想不同意的話,一個暗示,下面辦事的人就會卡投資的脖子。這樣的事情別說在下馬區這樣的新區了,在燕市其他各區都時有發生。
傅曉斌猜不透夏想的心思,不過看夏想一臉篤定,知道他心意已決,並非假裝,也就附和說道:“夏區長從大局出發,給我們的工作帶了個好頭,起到了模範作用。我建議,區政府也專門指定一位副區長全權負責長基商貿的投資,到時就不用事事麻煩夏區長了。”
此話正合白戰墨心意,只要將夏想排除在外就可以了,有一個副區長出面,還不得事事聽從他的意見?白戰墨暗喜,心想康少燁總說傅曉斌和夏想走得近,剛纔傅曉斌的話,明明是在將夏想的軍。
夏想的目光依次從三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傅曉斌臉上,神色淡然地笑了一笑,說道:“傅主任的提議不錯,就讓謝源清同志全權負責好了,也正好省了我的心,好讓我專心做好其他工作。”
傅曉斌從夏想的目光中看出了什麼,就只笑了一笑,不說話。
白戰墨見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就又重新恢復了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說道:“好,事情就這麼定下了,我們達成了一致,等上常委會討論通過之後,就照此執行。”
散會後,夏想就接到了傅曉斌的電話,簡單通話過後,夏想放下電話之後笑了,心想傅曉斌是個妙人,有眼色,會見機行事,以後大有合作的空間。
付先鋒想要的就是白戰墨一手掌握200億投資的效果,就給他好了,何必和他計較一時勝負?況且其實夏想也是想置身事外,纔好從容佈局,打付先鋒一個措手不及。付先鋒不會想到自己已經猜到了他的企圖,並且佈下了天羅地網等他來投。
不過夏想知道和付先鋒的鬥爭不可能一次定勝負,而且他還要放長基商貿的資金先進來至少一半以上纔開始動手。太早,容易讓對方有所察覺而及時撤離,太晚,有可能尾大不掉,最後讓對方成了氣候,從容脫逃。
時機很重要,也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基本上前期許多工作已經準備得十分充分,除了沒有和成達才面談之外,夏想差不多完成了佈局。前兩天也和成達才通過了電話,成達才作爲燕省的領軍人物,對於有人想要在他的地盤席捲利潤,他也是十分不滿,和夏想一拍即合,一口答應夏想到時一定配合他演戲,好好地來一出瞞天過海之計。
不過近期成達才和夏想都比較繁忙,暫時抽不出時間見面,就約好有時間再見面。
正深思時,金紅心敲門進來,向夏想彙報了一個情況:“夏區長,我剛纔看到財政局局長施長樂向白書記彙報了工作,然後就坐車走了。”
財政局作爲區政府的關鍵機構,局長的位子非常重要,如果局長不和區長一心,卻跟緊書記的腳步的話,對區長的權力是極大的制約。財權不抓在手中,相當於權力消弱一半!
施長樂的立場很關鍵,夏想一開始沒有摸清他向誰靠近,不想等他拉過傅曉斌和黃建軍之後,白戰墨也一聲不響地將財政局掌握到了手中,看來第一次過招各有勝負,白戰墨也並非完全被動應戰,也在暗中策劃什麼。
夏想倒沒有生氣,他也清楚就連書記也不可能掌控一切,何況區長?不過既然白戰墨既有一把手的優勢,又有人事大權,他就必須把財政局掌控在手中,即使不能將施長樂再拉到自己的陣營之中,也要在財政局安插自己的人手,否則就太被動了。
夏想只一沉吟,金紅心好象就猜到了什麼,試探地說道:“夏區長,我說多一句話,您別見怪,財政局常務副局長談長天和我關係不錯,如果您點頭的話,我可以和他多接觸接觸。”
金紅心還真是一個稱職的辦公室主任,夏想就對金紅心更高看一眼了,想了一想,卻又擺了擺手:“不急,事情還沒有明朗化之前,再觀察觀察再說,先不急着下結論。”微一停頓,他還是對金紅心的良好的表現給予了認同,“紅心最近的工作還不錯,繼續保持。”
金紅心喜出望外,夏區長一般不怎麼夸人,現在當面對他表揚,是對他工作的最有力的肯定。他內心一陣狂喜,不過表面上不敢流露半分,還是十分謙遜地說道:“夏區長過獎了,是我的份內之事,我理應要爲領導做好服務工作。”
同時,金紅心又爲夏想的鎮靜感到佩服。一般區長得知下屬繞過他而直接向書記彙報工作,而且明明在同一棟大樓,卻過門而不入,肯定要勃然大怒。夏區長卻淡定自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彷彿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讓他佩服不已。
身爲領導,自信和鎮靜的態度最能讓下屬折服,尤其是胸有成竹、不徐不疾的作派,會讓下屬始終覺得領導就是領導,掌控大局,手握重權。
夏想見金紅心辦事還算有利,也處處爲他着想,就有意再讓他感覺一下對他的信任,就問了一句:“紅心,根據你的觀察,說說晁偉綱的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
金紅心立刻一臉慎重,微微彎了彎腰,沉默了片刻才說:“我覺得晁偉綱同志的工作態度還算認真,工作能力還稍有欠缺,不過他也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有提升的空間。”
金紅心很清楚地知道,夏區長可不是隨意一問,而是在考驗他的觀察能力,同時也是考驗他的工作是不是到位,也許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就是試探他是不是說真話,會不會因爲他和傅曉斌之間的關係而偏袒晁偉綱。
所以金紅心很聰明地實話實說,沒有一點偏向,完全從客觀公正的角度出發。
夏想就對金紅心的回答很滿意,點頭說了一句:“很客觀……”
金紅心知道他通過了考驗,在夏想的心目中又多了一份重量,就識趣地說道:“領導要是沒有什麼事情,我就去忙了。”
金紅心走後,就當前的局勢,夏想一個人想了很久。
第二天一上班就召開了常委會。
常委會的議題就是昨天碰頭會的內容,白戰墨主持了會議,先是提了兩個議題,隨後就表明了他的態度,接下來就讓夏想發表看法。
夏想也說了幾句沒有新意的話,最後也表了態:“基本上白書記的安排綜合考慮了方方面面的因素,非常合理,我表示支持。”
政治之上,就算是死對頭,在各自的事情之上,也會各有退讓,不可能事事作對,否則就是沒有政治頭腦了,會被上級列入不可用的名單之中。除非是事關自身利益的大事,否則一般和自身利益不大或是無關自身利益時,都會表示出有限的支持。
夏想的表現落在衆人眼中,就讓不少常委暗暗猜疑難道是夏區長向白書記妥協了?要不爲什麼如此重大的投資,夏區長一點也沒有據理力爭,完全拱手相讓給了區委做主?就算是白書記牽線拉來的投資,政府插手也是名正言順之事,夏區長是真的好說話,還是在壓力之下選擇了讓步?
就連卞秀玲也一臉不解地看了夏想一眼。
夏想心中篤定,用目光示意,暗示卞秀玲不必在意。
夏想發言之後,副書記康少燁也講話表態,也是支持的立場。隨後區委辦主任傅曉斌也點頭表示同意。
陳天宇身爲常委副區長,在常委中比較靠前,不過他一般喜歡最後表態,今天卻早早表明了態度,說道:“綜合考慮下來,白書記的建議雖然不合常規,不過也有客觀原因在內,我還是持謹慎樂觀的支持態度。”
一句不合常規讓白戰墨感覺面上無光,不由臉色一黯。
陳天宇身爲常務副區長,站在政府班子的立場之上說話,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他的話多少有點刺耳,有幾個常委就對他投去了責難的目光。
不料陳天宇話音剛落,謝源清就輕笑一聲,語氣之中微帶嘲諷地說道:“其實我覺得白書記更適合做政府工作……”
謝源清的特點是,話說一半,但譏諷之意卻人人都聽得真切入耳,言外之意就是,白書記過於插手政府事務了,吃相太難看了。
此話一出,常委會上頓時一片議論之聲。衆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謝源清,有置疑,有不屑,有憤怒,也有幸災樂禍和慶幸。
夏想皺皺眉,想說什麼又最終收了回去。也好,就讓謝源清攪攪局也不錯,至少也給白戰墨一種無形的壓力,也讓別人多一些猜疑,就當是故布迷陣了。不管是別人認爲謝源清是他的馬前卒也好,或是讓別人對他對政府班子的掌控力度置疑也好,總之有謝源清出面,白戰墨事事都別想順順利利地得手。
夏想今天想要達到他期望中的效果,有謝源清的搗亂也算是一盤不錯的開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