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端臺前往西省就任省長,確實是大幅邁進了一步,他破獲的朱紀元大案給他的履歷寫上了濃重的一筆,受到了中紀委的通報表彰。升到省長主政一方是好事,但稍有不慎就會被層出不窮的礦難連累,就算不會因此而丟掉前途,也會在政治上大大地失分。
基於一向和邢端臺關係還算不錯,夏想猶豫一下,還是說道:“西省是產煤大省,但礦難頻繁。在以前沒有網絡的時代還好封鎖消息,但現在網絡傳播越來越發達,一旦有事就會一夜之間天下皆知。邢書記當了省長之後,如果能大力整頓煤礦的安全生產,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宋朝度聽出了夏想的言外之意,點頭說道:“你比我們年輕,對新興事件接受得比較快,網絡以後真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夏想點頭,肯定地說道:“根據國外的預測,網絡將會成爲繼電視、電臺和報紙之後的第四大媒體,有着無與倫比的快捷性和傳播性。在我看來,在網絡的普及方面,國內已經走在了世界的前列,以後隨着電腦的進一步普及和寬帶的推廣,國內的網民將呈幾何級增長。宋省長可以從手機用戶的快速增長之中,得出相同的結論。”
宋一凡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我就說,爸爸你太落後了,夏哥哥和我纔是同類人。我現在就天天上網,看新聞也在網上看。哼,還敢說我的毛毛熊衣服不好看,真沒眼光。”
宋朝度搖頭笑了:“孩子越大越難管,這丫頭,越來越不象話,總和我唱反調……她媽媽年前回不來,年後纔回,我現在成了專職爸爸了,呵呵。”
笑過之後,宋朝度又說:“最近史老身體不太好,你抽空去看望一下。”
夏想應了下來,他也確實有一段時間沒有去看望史老了。老人家年紀大了,冬天就愛生病。
又想起邢端臺走後的接任者問題,就問宋朝度:“新任紀委書記會從哪裡調來?”
“還沒定下,一說要從京城空降,一說要從南方調一個過來,反正京城的意思不想就地提拔。”宋朝度無所謂地笑了笑,擺手說道,“端臺的去留,對省裡局勢影響不大,我擔心的是市裡局勢的變動。”
夏想吃驚不小:“燕市會有什麼變動?”
“我也是剛剛聽到風聲,可能中紀委有意調秦拓夫入京……”
夏想又是大吃一驚:“秦書記去中紀委……能有什麼好位置?”
突然之間要動燕省和燕市的兩級紀委書記,是對燕省和燕市反腐工作的不滿還是滿意?不滿,邢端臺和秦拓夫明顯是上升了一步。滿意,同時調動兩級紀委書記,難免也會給人有過多的想法和不好的猜測。
平靜了不過一年時間的燕省局勢,又增加了一些變數。
宋朝度也多少有點擔憂:“估計省市兩級紀委書記,中紀委都有可能插手,空降人過來。燕省連發貪污大案,可能上面對燕省的紀委系統,也不太放心。”
上層的決策,不可能告訴燕省真正用意,就是要留給下面想象的空間,才能顯示出上面的平衡之道。
借短暫的沉默之後,夏想乘機說出了李紅江的事情。宋朝度聽了,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顯然已經心中有數了。一個建委系統下屬的建築公司的一把手的職務,對身爲省委常委的宋朝度來說,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情。
討論完當前的局勢之後,曹殊黧進來問中午在哪裡吃飯,宋朝度微一沉吟,說道:“出去吃,好久沒有一起聚一聚了。”
夏想心血來潮,突然提議:“不如打電話問問史老,要是方便的話,我們請史老一起坐一坐,如何?”
宋朝度點頭同意:“你打電話,在史老面前,你面子比我大。”
夏想打了一個電話,幾分鐘後放下電話興沖沖地說道:“史老請我們直接去家裡。”
兩家共五個人,正好一輛車全部坐下,直奔史老家而去。
路上,宋一凡忽然想起了老古,就問起了夏想。老古冬天一直在京城,夏想本想過年時抽空去看望他一下,一想到今年過年時的衆多事情,就暫時打消了念頭,反正年後就要到京城呆一段時間,到時有的是時間和老古相聚。
古玉也回到了京城,走的時候很匆忙,夏想本想送送她,也沒來得及。正好宋一凡問起,他就多說了幾句。
宋一凡聽說夏想明年要去京城一段時間,就無比羨慕地說道:“作爲一個已婚男人再次享受到未婚的待遇,夏哥哥,你真是太幸福了。”
夏想不免大汗,現在的高中生也太厲害了,不但什麼都知道,還什麼都敢說,真是早熟得嚇人。他不由瞪了宋一凡一眼,兇道:“不該說的話不許亂說,小孩子家,你知道什麼!”
“什麼小孩子家,我馬上就是成年人了,還說我知道什麼?我什麼不知道?”宋一凡頗不服氣地答道,“我還知道白玫瑰紅玫瑰,我還知道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下班回家,四等男人,下班沒家……”
宋朝度怒道:“胡說什麼!”
宋一凡委屈地說道:“兇什麼兇?社會現實就是如此,我只不過說了實話而已,又不是誇大其詞!”
一句話倒說得宋朝度啞口無言了,曹殊黧就忙打圓場:“一凡妹妹,別學男人的壞話,我們女孩子要有自己的原則。應該說一流壞男人家外有家,二流壞男人家外有花。一流好男人,下班回家……”
說話家,還有意無意看了夏想一眼。
夏想本想還想說些什麼,就急忙閉了嘴,更加專心致志地開起車來。
到了史老家,史潔熱情地出來迎接。宋一凡的毛毛熊打扮惹得史潔看了又看,又好奇又覺得有趣。李丁山也樂呵呵地站在門口等候衆人。
一進門,就看到史老正坐在客廳中看報紙,他的旁邊有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又白又瘦,眉目之間象極了李丁山,不用說,他就是李丁山的兒子李剛了。
李剛文靜而靦腆,見衆人進來,只是擡頭笑了一笑,又埋頭看書去了。剛看了幾眼書,彷彿才注意到宋一凡一樣,不由自主又擡起頭多看了宋一凡幾眼,眼睛中閃過一絲光彩。
宋一凡卻看也不看李剛一眼,卻對史老的手杖大感興趣,拿起來看個沒完。史老對宋朝度不冷不熱,對宋一凡卻十分喜愛,不厭其煩地回答宋一凡千奇百怪的問題。
看着一老一少相處得開心,李丁山也笑了:“我們到外面走走?史老不想出去吃飯,就讓史潔下廚好了。”
三人到了後院。
冬天,院中也沒有什麼景緻,除了枯黃就是衰敗,只有幾盆養在室內的鮮花還開得正豔,天氣很冷,連冬青也凍得失去了色彩。好在三人沒有一人是有閒情雅緻的賞景之人,也不在意腳下的枯草,而是說起了當前的局勢和夏想的下一步去向。
“小夏擔任下馬區書記問題不大,我私下裡也和陳書記溝通過,到時即使有付先鋒等人反對,但有組織部的提名,有書記和市長點頭同意,常委會上也能強行通過。”李丁山對夏想能夠走到執政一方的一天也是十分期待,“難得,難得,總算要看到了小夏有了出頭之日,算是一件喜事。正處到副廳,是相當關鍵的一步。在書記的位置上幹夠一屆,資歷夠了以後,再升正廳,以後小夏就可以真正獨擋一面了”
李丁山多少有點感慨,他沒有在副廳的位置上呆過,破格提拔雖然不錯,但他以後想提副省,就非常艱難了,到時肯定會有人拿他沒有副廳的經歷說事,說他資歷不夠,步子不紮實,等等。
李丁山最好的路子是之後任一屆市長,再任一屆書記,纔有可能觸及到副省的門檻。他雖然沒有經歷過副廳,但肯定要在正廳位置上,多呆幾年纔有說服力。
“小夏想要拿下區委書記的位置,雖然支持者不少,但也有不少阻力,不能放鬆。”宋朝度持謹慎樂觀的態度,“畢竟他的正處級時間不太長,而且沒有過縣長和縣委書記的資歷,會被人拿來說事。不過這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上任之後也不容樂觀。下馬區是新區,許多人只看到容易出政績,卻沒有意識到另外一個嚴峻的問題,就是更容易出亂子。”
夏想明白宋朝度話中所指,他其實也想到了下馬區的種種不足之處,比如新區成立伊始,事情雜亂紛多,千頭萬緒,還有治安問題也比較突出,因爲是城鄉結合部,突然劃歸了市區,還會涉及到一系列的戶口更改問題。其他諸如徵地問題,拆遷糾紛,農民的重新安置問題,等等,可以說是一團亂麻。
下馬區書記的寶座,沒那麼好坐,也不好坐得安穩。作爲新區,必然會成爲各方的焦點,也必然會被省市重點關注,甚至連京城也會留意,做得好,是上級領導的支持力度大,政策好。做得不好,是你個人能力不行,有好的政策和鉅額資金,也不能控制局面的話,政治上失分就嚴重了。
所以說,成功的話,會有一份沉甸甸的政績,但評價未必會有多高,因爲有太多的政策和資金支持。不成功的話,不提政敵會對他羣而攻之,就是看好他的人,恐怕也會因此而對他看輕。
下馬區是一塊試金石,關係到以後的仕途大門能不能真正地打開。能夠主持好下馬區的工作,無疑會在履歷上寫上關鍵的一筆,奠定以後廳級和省部級的基礎。如果不能,基本上就相當於關上了省部級的大門。
越是有可能有重大政績可得的地方,越是雙刃劍,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宋朝度的擔心不無道理,而且他政治鬥爭經驗比李丁山豐富多了。治安上的亂子還好解決,但如果有突發的羣體事件,萬一有了大規模的衝突,一旦出了差錯,就是重大過失,也不能掉以輕心。
有成績上級也許不會表揚,有過錯上級肯定會嚴厲批評。下馬區是一面鏡子,關係着燕市和燕省的臉面,說不定許多兄弟省市都在盯着燕市新區的建設情況,都想從中吸取經驗。成功的話,他們會當成寶貴的經驗來學習。失敗的話,他們會當成反面教材來避免。
誰要是讓下馬區成爲燕市和燕省的笑話,誰就是燕市和燕省的罪人,誰就會被燕市和燕省抹掉政治前途。
夏想也就認真地說道:“我也想到了許多不利的方面,凡事有利必有弊,只要是上級領導任命我主持下馬區的工作,我也只有兢兢業業時刻勤勉而已,不敢有絲毫放鬆。”
宋朝度和李丁山一起點頭:“政治就是利益,而且從來都是少數人的利益,官員,就是在少數人利益和多數人利益之間,尋找平衡點。爲官之道,就是如走鋼絲,如履薄冰,既要讓上級領導滿意,又要讓百姓得了實惠,確實不易。”
說話間,三人回到房間內,宋朝度深有感觸地說道:“等丁山下去擔任市長的時候就會明白,有時候在讓上級領導滿意和讓百姓得到實惠之間,會是一個兩難的選擇。許多人都曾經有豪情壯志,但在關鍵時刻,都卡在是爲官還是爲民上面……小夏,我敢說,你以後也會面臨着這樣一個兩難的選擇!”
夏想感念宋朝度的好意提醒,官場之上信奉的格言就是先做人,後做官,通俗地講,就是先做人,後做事。但也有許多官員,是隻做人不做事,更不用提做好事做實事了。而且他也敢肯定,在討上級領導歡心還是讓百姓得實惠面前,百分之八十,不,甚至有百分之九十的官員會選擇前者。因爲只有上級領導歡心了,才能升官。而基本上所有進入官場之人,都把升遷當成爲官的第一要旨。
百姓滿意不滿意並不妨礙升遷,這也是目前國內體制的最大弊端。只對上不對下的官員,會一心一意做實事做好事?人都有劣根性,官員也是人,也難逃自私的一面。所以不是說加強對官員的道德建設沒有作用,而是在加強道德建設的同時,首先要從制度上規範體制上的漏洞。
人,正是因爲有道德的自我約束,纔是與動物的最大區別。但所有的人在面對絕對的利益時,貪心往往會戰勝道德。想從道德上約束官員自律,基本上是一個笑話。任何道德的約束能力都不如宗教,但三大宗教之中,兩大宗教經常打着自由和傳教的名義,發動戰爭。屠殺別人還能死後上天堂?先將別人統治再告訴別人,他們的統治纔是自由?縱觀十字軍東征以及現在的美國的所作所爲,本身就是一種赤裸裸的諷刺!
只可惜,許多人還不清醒,認爲美國人比別國人高尚。人人生而平等,這句話的意思是,在生死麪前人人平等,而在貪婪和自私面前,也是人人一樣。
法律是道德的最低界線,唯有一個公正的制度,才能保證真正的公平。
夏想一時之間想了許多。
吃飯的時候,鬧了一件趣事。李剛非要坐在宋一凡的旁邊,宋一凡不肯,最後躲在了夏想和曹殊黧的中間,惹得衆人哈哈大笑。李剛比宋一凡小几歲,又是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宋一凡喜歡他纔怪。談話中夏想也得知,兩個人小的時候還常在一起玩,長大之後反而疏遠了。主要是宋一凡覺得李剛太小屁孩了,才懶得理他。
史老的精神還好,不過畢竟上了年紀,顯得蒼老了一些,說話也不再和以前一樣中氣十足了。或許是他的心願都已經完成的原因——李丁山和史潔復婚,也當上了市委常委、秘書長,他最後的人情也已經用完,可能也是覺得沒有了最後的依仗。
人活在世,活的全是心氣。心氣沒了,精神也就淡了。夏想就覺得史老其實還是人閒心不閒,如果他真正能做到完全退下來,不再關心政治,也不會衰老得如此之快。說到底,以前他的精神和氣勢,還是覺得他還有足夠的發言權和影響力。現在沒有了,一下就沒有了心理上的支撐。
權力,還真是有着巨大的魔力,一旦入手,至死也不願意鬆開。
對於史老,夏想還是一直心存感激,就儘量多說一些笑話逗他開心,話裡話外也透露出一些放下看開之類的勸慰的話,還想請史老到森林公園的療養院住上一住,體會一下鬧中取靜的好處。
史老聽出了夏想的心意,感動地看了夏想一眼,心想小夏還真是一個有心人,就一口答應下來:“好,等年後春暖花開了,我也到森林公園散散心,聽說風景不錯?”
“是,在燕市算是難得的一處好地方。如果史老有心,我倒可以和他們說說,讓史老在裡面闢一片地方,自己種一些花草來養……”夏想笑眯眯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