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學終於漲紅了臉,憋了半天,心有不甘地終於說了一句:“夏想,你是不是連太陽能企業的前景,也早就有了思路?”
夏想心滿意足地笑了,和程曦學過招了數次,還以爲他一直是不動聲色的高人形象,現在終於見到了他面紅耳赤的不甘失敗的樣子,心想你不是一直想要正面回答嗎?好,今天我就全部給你正面回答,任何問題都不逃避,都不避重就輕!
“不錯,程教授眼光如矩,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真是厲害。現階段寶市針對十幾家太陽能中小企業已經化零爲整,並且整合成了一家中等規模的太陽能公司,同時,還和美國最大的太陽能公司最日光公司簽定了合資協議……我想想,就在前兩天剛剛簽約,是最日光的總裁邁克先生親自飛到了寶市簽定的協議,我當時還和邁克先生共進了午餐,怎麼,程教授沒有從外貿部聽到消息?”夏想的語氣輕鬆而詼諧,在場的人都強忍住笑,如果沒有趙副總理在場,恐怕衆人早就笑個不停了。
衆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夏想談笑間將一個國內極有名望的教授,說得啞口無言,每一句話都讓程教授的臉色加重一分,彷彿一支支利箭,毫不留情地射中了程教授忐忑不安的內心,而剛纔還胸有成竹一臉鎮靜的程大教授,如今雖然不能說是面如死灰,也是一臉灰白,手中的小本本也合了起來,彷彿已經站立不穩一樣。
方格假裝好人,伸手扶了程曦學一把。程曦學正是心力交瘁之時,被人一扶,下意識地想要依靠。不料剛一放鬆,身後扶他的手突然就消失了,他一下收勢不住,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兩步。
王林傑見狀忙伸手扶住程曦學,關切地說道:“程教授年紀大了,站得時間長了,腦部就有點供血不足,休息一下就好。方格,快給程教授搬一個椅子坐一坐。”
程曦學以爲剛纔戲弄他的人就是王林傑,不由惱怒地推了王林傑一把,又向前邁了一步,底氣十足地說道:“夏想,你既然把一切工作做得十分到位,爲什麼在中大會堂上,避而不談,是不是故意耍我?”
夏想一臉驚訝地說道:“這就是怪事了,程教授的話我就不理解了,我不是學術界的人,沒有必要拿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的具體工作去做學術彙報。如果是工作彙報,應該向葉書記和範省長彙報纔對,既不用在中大會堂向在座的專家學者彙報,也更不用向程教授彙報,對不對?再說畢竟還涉及到商業機密,不管是出於哪一方面的考慮,我就更不能隨意透露了。程教授是堂堂的中大教授,有名望的學者,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呢?”
程曦學被夏想嗆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氣血上涌,又差一點站立不穩。
他苦心經營了一切,先是在中大會堂被夏想的意外出現攪局,事後一想夏想不過是避重就輕地回答了問題,雖然僥倖逃脫,顯然也是他既無才華又無能力,只是有些小聰明,所以才能勉強過關,他就想借趙泉新視察燕省之際,徹底將夏想打敗,一是報了在中大會堂的一箭之仇,二是也爲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論戰劃一個圓滿的句號,也不至於顯得他太過無能。
沒想到,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夏想當時避重就輕地回答問題,並非是既無能力又沒有才華,而是故布迷陣,有意爲之,是給他佈置了一個天大的陷阱,而他還自以爲是地認爲夏想無能,還想在趙總理和葉書記、範省長面前,打夏想一個落花流水,卻原來是一廂情願地癡心妄想!
夏想不但有反擊之策,還想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前頭,暗中佈置妥當,就等他一張口提問,就逐條反駁,不但將他辯駁得無言以對,還在話裡話外冷嘲熱諷,相當於他主動伸臉過去,讓夏想當衆打得啪啪直響!
想到一世的英名毀於一旦,想到回去之後無法向高層交待,想到他苦心經營了無數年纔有了一個真正走進高層的核心圈的機會,卻被夏想談笑間破滅,程曦學只覺得一陣陣氣血翻滾,胸口發悶,身子搖晃之下,終於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坐下之後,他覺得頭腦又清醒了一點,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無所顧及地噴發出來:“夏想,你欺人太甚!你明明已經佈置好了一切,卻在面對我的疑問之時,再三地逃避不答,故意讓人以爲你年輕衝動,沒有才能,你年紀輕輕卻如此心機深沉,等你爬到了高位之後,絕對不是國家和百姓之福!你肯定是一個只會玩弄權謀的官僚!”
如果說先前程曦學還戴了學者的面具,要文攻不要武鬥,還端着專家的架子和教授的面子的話,現在老羞成怒之下,故意在趙泉新和葉石生、範睿恆面前說出了挑撥離間毀夏想前途的話,就是撕扯了僞裝,赤膊上陣,真正地和夏想肉搏了。
所謂的專家學者,在理屈詞窮之下,也和平常人沒有兩樣,一樣是急赤白臉地亂咬一通。
程曦學話一出口,趙泉新頓時動容,心想好一個泰斗學者,到底是做學問久了難道做傻了,還鬥不過一個纔在官場混了幾年的夏想?敗就敗了,大以了以後再還回來就是了,卻當衆說出了大犯官場忌諱的話,這樣一來,丟臉的是程曦學,面上無光的是他,而且接下來他也不能再拉下臉面敲打燕省幾句了!
葉石生和範睿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怒意。不過是一個狐假虎威的學者,當着一位副總理、一位省委書記和一位省長的面,詆譭夏想的前途,太過分了。夏想是燕省的官員,他的前途就是趙泉新也不會輕易表態,你不過是一個遊離於學術和政治之間的人物,就敢如此大放厥詞,簡直是不可理喻!
夏想也被程曦學赤裸裸地攻擊激怒了,他一直顧及趙泉新在場,沒敢說太過頭的話,也看在程曦學畢竟是中大教授和當今有名望的學者的面上,不想讓他大丟臉面。不成想程曦學惱羞成怒之下,竟然口出狂言,他積攢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
“程教授,不敢勞您的誇獎,也不敢苟同您的斷言。您是國內有名聲的教授,也一向自封爲學術界的泰斗,我對您也一向敬重有加,從來不敢去猜測您的人品和品行。就連您主動在媒體上挑起論戰,我也強迫自己去相信您確實完全是基於學術上的爭論,是公心,也是本着爲國爲民的想法,想讓產業結構調整政策制定得更完美,執行得更嚴格,因此,我在報紙上回應您的文章時,也一直是懷着恭敬的學習的想法,明着是和您爭論,實際上是向您表示敬意!”
“只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您的文章觀點越來越激進,由開始時的溫和的爭論,轉變爲後來指名道姓的攻擊。至此,我就在想或許程教授是爲了讓他的觀點更真實,論據更充分,所以才提到了燕省,也提到了我的名字。我當時還很驚訝,我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能被程大教授注意到,真是難得的榮幸。平心而論,當時不免還有些沾沾自喜。”
“但不幸的是,在我無意中到了中大會堂,不小心聽到了程大教授的演講之後,我才發現,程大教授不僅僅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非常不滿,對我本人也是頗有微辭,而且還在演講中數次點名,暗指我的人品和能力都有問題。身爲後生晚輩,不願也不想去猜測程教授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要對我的進行詆譭,我既沒有得罪程教授,也和他老人家素昧平生,他老人家有放眼天下的目光,卻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夏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直到今天,在此時此刻我才明白過來,原來程教授對我的不滿,對我的橫加指責,全部來源於我主導之下的領導小組,在推廣產業結構調整的過程之中,取得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成績。因爲按照程大教授的預言,按照他的理論學說,產業結構調整是不符合現階段的國情,是必然要失敗的產物。可惜的是,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沒有如程教授所願失敗,反而路子越走越順,成績越來越突出,就相當於當衆打了程大教授的臉!因爲在程大教授的眼中,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隻有失敗了,才能顯示出他的正確性,他的高瞻遠矚,才能符合他的泰斗身份的預言!”
“在今天,在趙總理和葉書記、範省長面前,程教授,您作爲一名名氣很大的教授,在對我的指責未能如願之後,就氣急敗壞地對我人身攻擊,還詆譭我的前途,至此,我算是徹底看清了您在專家教授的面具之下的本來面目。自私自利,僞善之極!因爲您不是本着客觀嚴肅的立場做學問,也不是站在學術的眼光看待產業結構調整,而是不遺餘力地要對產業結構調整政策進行攻擊和棒殺,只是在您沒有如願的情況之下,您從京城追到燕省,不顧堂堂的教授的尊貴身份,對我進行窮追猛打,我夏想何其不幸,和您素不相識,卻被您一直想置於死地而後快。請問程教授,以您的名望和身份,對我進行口誅筆伐還不夠,還要親自跑到燕省來當面打壓,現在結果不讓您滿意,您又急赤白臉地給我下了另外一個結論,說我不是國家和百姓之福,我現在就可以鄭重其事地告訴您,程大教授……”
說到最後,夏想不免情緒微微有些激動,他直視程曦學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從壩縣到燕市的城中村改造小組,再到安縣擔任了兩年的副縣長,現在又在燕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將近一年,我每到一處,不敢說爲國爲民做出了多麼巨大的貢獻,但我可以當着趙總理的面,當着葉書記和範省長的面,掏心掏肺地說一句心裡話,我夏想盡我所能爲國爲民,絕無私心。我可以請程教授到我工作過的地方走一走,問一問,看看有多少人說我夏想是貪官,是隻說假話不辦實事的官僚!如果有,我甘願接受趙總理、葉書記和範省長的任何處罰!”
最後,夏想感慨萬千而又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而您,程大教授,您的所作所爲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名聲和名望之間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有名聲的人未必有名望,兩者之間距離是天淵之別!”
最後一句話,相當於狠狠地朝程曦學的臉上打了一記格外響亮的耳光!
程曦學坐在椅子上,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努力扶着桌子想站起來,卻站不動。他一臉沮喪,屈辱、悲哀、憤懣、無奈還有羞愧,無數種複雜的情緒一起涌上心頭,卻全部堵在胸口,發作不得,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差一點支撐不住昏倒過去。
沉默,長達數秒鐘的沉默。如果不是趙泉新在場,早就爆發了雷鳴般的掌聲。但趙泉新一臉怒氣,葉石生和範睿恆也是一臉凝重,所有人都大氣也不敢出,唯恐點燃了現場的氣氛。大家既覺得解氣,又替夏想擔心,擔心趙泉新盛怒之下,不定會拿夏想怎麼開刀。
過了一會兒,趙泉新終於站了起來,一臉怒氣地說道:“夏想同志雖然說得在理,但身爲年輕人,理應對程教授要有足夠的尊重的態度,你的話說得有點過了,不太好。年輕人不能太傲了,有些事情要適可而止,不要過猶不及。”
還好,包括葉石生和範睿恆在內,都暗中鬆了一口氣,趙泉新還算沒有失態,說出的話不輕不重,也在情理之中,還不算太偏袒程曦學。
以副總理的身份敲打他,夏想只能認了,低頭說道:“總理批評得是,我確實衝動了,還是太年輕,一激動就難免失態。在此我向程教授鄭重道歉,以後希望能有機會和程教授心平氣和地討論問題,也希望程教授能公正公平地看待人和事。”
說是道歉,夏想的話裡話外還有對程曦學的不服之意,趙泉新“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今天的討論就到這裡,石生、睿恆,我看下午的會議也沒有必要再開了,現在兒就返程……”
葉石生和範睿恆自然都是一番挽留,並且說了幾句客套話。趙泉新也不聽,執意要走。葉石生和範睿恆就爲趙上泉新送行。二人也看了出來,趙泉新是故意做做樣子給程曦學看,一個副總理,絕不會和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生氣,他不過是做過別人看罷了。
但趙泉新一向對產業結構調整持反對態度,對於趙泉新的來訪本來沒有抱任何好結果的葉石生和範睿恆,對他的怒氣也不十分在意,倒也不至於十分擔心一個副總理能拿他們怎樣,不過是禮節到了即可。相比之下,今天夏想借反駁程曦學之機彙報出來的產業結構調整的第二波工作,反倒讓二人心中大喜。
可以說夏想今天所說的幾個企業的成功改制,基本上可以預示着燕省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成功!再有一向在國家日報上對燕省產業結構調整指指點點的程曦學,今天當着他們的面被夏想批駁得無言以對,範睿恆還好一些,葉石生則是心懷大慰,大感揚眉吐氣,一掃自從程曦學發動了論戰以來的不快,只覺得神清氣爽,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就差哈哈哈大笑三聲表示一下內心的喜悅了!尤其夏想最後的一連串的反駁,句句說到了葉石生的心坎之中,早就對程曦學深惡痛絕的他,對夏想的言語之中的過激之處絲毫不放在心上,反而爲夏想不但將程曦學說得啞口無言感到欣慰,更爲他的真性情的流露感到高興。
葉石生就決定,儘快對外宣佈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獲得了預期的成功的喜訊,同時,就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問題,也要在近期提上日程。要儘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第二批試點城市的部署。
照此下來,兩年之內,燕省的經濟如果能夠整體邁上一個新的臺階,他下一步即使當不上副總理,當上一屆國務委員也有可能。想到得意處,葉石生滿面春風,對趙泉新拂袖而去的態度竟然一點也不放在眼上,在他眼裡,只有程曦學一臉不甘和憤憤不平的表情,還有程曦學落寞而沮喪的背影。
夏想站在人羣之中,目送着趙泉新和程曦學的離去。他承認,他今天有點激動了,對程曦學的惱怒是因爲他對自己窮追不捨,對趙泉新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是因爲他對趙泉新沒有什麼好印象。
主要還是因爲趙泉新主導的教育產業化的政策,在後世越來越凸現出嚴重的後果,導致許多人上不起大學,而大學的擴招又培養了一批良莠不齊的大學生,讓曾經天之嬌子之稱的大學生從天上掉到地下,淪落爲和民工差不多的勞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