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學穩定心神,微一點頭:“演講會是大家聚在一起討論的盛會,不是我的一言堂,歡迎不同意見,歡迎批評指正。不過這位年輕人到底是誰,報上姓名讓大家認識一下。還有,你剛纔列舉的醬菜廠的數據從何而來,是不是可以透露一點?”
程曦學有點懷疑範錚的來歷,因爲他對數據和事實張口就來,顯然是胸有成竹,說不定是燕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的人。
“我是無名小卒,姓名就不必提了。”範錚纔不告訴程曦學他是誰,越神秘才越有威力,“我剛纔所說的數據是絕對真實,但如何得知就無可奉告了,程教授不相信,年底的時候可以通過關係向寶市稅務局查實茂盛醬菜的利稅情況。”
“那倒不必,你既然列舉了數據,我自然相信你的人品不會胡亂編造。不過一家小小的醬菜廠的成功說明不了什麼……”程曦學大度地一揮手,親自上陣和範錚辯論,“年輕人,你應該對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比較瞭解,我想請教你,柯達的投資算不算一次成功的合資?夏想在其中有沒有起到關鍵作用?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推行以來,柯達投資一直被當成最大的成就來宣揚,實際上早在一年多前就合資一事,達富已經和柯達有過多次接觸和秘密談判,夏想進入領導小組之後,不過是撿了個現成便宜,卻大肆宣揚成產業結構調整的成功,是不是有點欺世盜名的嫌疑?”
程曦學的反問不得不說也非常犀利,不但直指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並沒有什麼成績,也將夏想的功勞全部抹殺,就是要給大家造成一個夏想無用的錯覺。
範錚先是一臉嚴肅,沉默不語,過了片刻,忽然笑了:“程教授,關於柯達談判的事情,我不和討論,因爲我沒有經歷談判過程,沒有發言權。還有關於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的推廣的成效,以及自從推廣以來帶來的成績,還有以後會有多大的成就,還是請夏想親自和你說說,畢竟當事人的發言,才最有說服力!”
程曦學吃驚不小,忙問:“夏想也在?不可能,他怎麼會來聽我的演講?難道是……鄒儒也來了?”
範錚見程曦學反應過來,呵呵一笑:“不錯,鄒老也來了,不但鄒老親自大駕光臨你的演講會,鄒老的三名弟子也都攜手前來,嚴小時就不用介紹了,我是範錚,當然了,還有一直在臺下聽你對他美言不斷的夏想——多說一句,夏想很大度,一直沒生氣。”
程曦學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聽到夏想就在臺下——一直在臺下,心中就莫名地一陣慌亂,太意外,太震驚,太不可思議了,夏想怎麼會一直都在?
平心而論,程曦學對夏想倒也沒有多少私人的恩怨,只不過因爲夏想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他必須成爲他的攻擊對象,而且夏想又偏偏是鄒儒的學生,鄒儒在學術界一向和他不是很和,爲了打擊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他又必須拿夏想說事,久而久之,在程曦學心目中,夏想就成了他頭號的打壓對象。
程曦學手中無權,但卻有一隻可以殺人於無形的筆。口誅筆伐有時還要勝過權力上的傾扎,他今天演講的目的,一是奠定他在學術界泰斗的真正地位,二是借今天的演講高調向燕省施壓,以配合身後高層的計劃,三是乘機打壓夏想的名聲,不想他有機會在京城揚名——上次的燕省日報事件讓他着實恐慌了幾天,因爲三劍客的文章引起的轟動太大了,連京城也有不少媒體聞風而動,打算到燕省去採訪三劍客,結果還是高層發了話纔打消了念頭。
萬萬沒有想到,他精心準備的演講會,夏想竟然全程參預,而且還一直躲在臺下,躲在暗中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程曦學不免就有些後背發涼,因爲夏想能夠忍到現在不出面,而是先讓嚴小時和範錚出面,他有這份涵養和鎮靜,足以說明他非常冷靜並且理智,冷靜得可怕,理智得嚇人,因爲他纔多大居然就有這樣的耐心?程曦學自信如果有人在臺上對他大肆攻擊,他也不會等到現在也沒有一點反應,早就拍案而起了。
夏想的忍耐越久,他就越可怕!
在場的不少專家教授都因爲柯達投資,聽說過夏想的名字,也在報紙上見過夏想的文章,對夏想也一直比較好奇,聽到範錚說出夏想也在會堂,都議論紛紛,並且向後看去。
坐在中間的駱林開和吳林森對視一眼,又低頭小聲說了幾句,然後一齊向臺上的程曦學望去。
程曦學得到了二人的暗示,知道二人的意思是想讓他藉此良機,趁京城之中最有影響的專家學者會聚一堂之機,如果能當場辯駁得夏想啞口無言,將是一場影響深遠的重大勝利。
程曦學看了駱、吳二人堅定的眼神,心中鼓起了鬥志。眼下的機會確實不容錯過,以後就算他想請夏想到這麼一個公開場合來公開辯論,夏想也未必敢來。既然今天來了,就正好讓他當衆出醜,並且一敗塗地,不但可以藉機打擊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也可以讓夏想品嚐一下失敗的滋味。
如果能將夏想打擊得一蹶不振,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就受到致命的打擊!
在衆目睽睽之下,夏想微笑着攙扶起鄒老,一臉淡笑,安步當車地和鄒老緩慢而堅定地向臺上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想身上,不管是以前聽過他的名字的人,還是今天第一次聽到的人,都對他無比好奇。因爲他做出了許多人不敢想象的事蹟,有人稱道對他大加讚歎,卻又有人對他不屑一顧,甚至當今學術界的泰斗程曦學也總是有意無意地敲打幾句,於是夏想就在衆人心目中迷霧重重——到底他是一個爲國爲民的優秀官員,還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腐敗份子?抑或是兩者都兼而有之?
當然,在場的不少大學女生除了關心夏想的爲人之外,也非常關心他長相如何……
夏想一身休閒衣,寬鬆而舒適,笑容淡定,腳步鎮定,身子微微彎下,因爲鄒儒比他矮一些,他攙扶的時候就必須彎着身子才能更好地看清腳下的臺階,於是夏想的形象就在一瞬間就定格在許多人的眼中——和張楊的咄咄逼人、範錚的盛氣凌人完全不同的是,夏想謙恭有禮,成熟而沉穩,雖然年紀也不大,但目光清澈、笑容溫和,男人味十足,他的相貌已經不能用帥氣來形容,因爲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是一個男人的自信和胸懷,臉上洋溢的包容的笑容比起任何帥氣都更迷人更讓人沉醉。
如果說帥氣是未經雕飾的璞玉,那麼夏想俊朗的臉龐就是經過沉澱之後的帥氣和英俊的綜合體,是世上所有帥氣或不帥氣男人都渴望成爲了極致的氣質——俊朗。帥氣是璞玉,但璞玉未必最終能成爲玉器,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並非所有帥氣的男人,都有成爲俊朗的男人的可能。
而俊朗的夏想,纔是所有男人的終極夢想。
真正懂男人的女人,纔會最欣賞如夏想一樣的類型的男人。在場的大多是女大學生,欣賞水平還不太高,夏想一露面,欣賞他的人還不如欣賞範錚的多。
儘管如此,也少說有一半以上的女生對夏想非常滿意,同時,也有一半以上的男生對夏想不以爲然。
不過,幾乎現場所有的專家教授都對夏想充滿了好感,只因夏想攙扶鄒儒的姿態一看就是發自真心的尊敬,所有的專家都是一樣的心思,能夠尊師之人,也會是重道之人。
夏想和鄒儒來到臺上,鄒儒先是和程曦學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自顧自地坐在了柳俊的旁邊,一副樂呵呵地袖手旁觀的姿態。夏想先是向臺下衆人鞠躬致意,又朝程曦學笑了笑:“您好程教授,我們又見面了。剛纔在臺下聽到了您對我的不少誇獎,還有一些經不起推敲的猜測,讓我對您有了更深的瞭解。在此,我要謝謝您身爲中大的教授,身爲一名著名的經濟學家,事事拿我一個無名小輩就事論事,爲了替我揚名不遺餘力,我倒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的心胸開闊,提攜後進……”
夏想話裡有話,也是不着痕跡地諷刺程曦學幾句。此話一出,底下一片鬨笑之聲。
程曦學飽經風霜,豈能被夏想一句話打倒?他呵呵一笑:“我倒沒有想到你竟然躲在暗處在聽我演講,如果早先知道的話,早就請你上臺和我就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探討一番,理越辨越明,夏想同志,你有沒有興趣在這裡,當着諸位專家的面,當着所有人的面,就你主導的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的進展情況,可否做一次演講?”
夏想當然知道程曦學的本意可不是替他揚名,更不是替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宣傳,而是想借此機會,攻擊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從而達到打擊他的目的。
說實話,夏想今天本來只是抱着前來聽課的想法,同時也想見識一下程曦學的才學,如果可能,也可以從程曦學的言論之中分析出他身後高層的意圖。不成想,程曦學事事拿他靶子,嘲諷幾句也就罷了,還有意誤導別人有另外的想法,就讓他心裡憤憤不平,也讓程曦學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一落千丈。
按照他的計劃,和程曦學的最後對決應該放到將臺酒廠的廣告播出和邁克來華正式簽定協議之後,雙管齊下的成功就有了足夠的說服力,可以給程曦學迎頭一擊,沒想到來京城拜會鄒老,正好趕到了程曦學的一次大的演講,來早不如來巧,三劍客連同鄒老前來聽講,卻聽到了程曦學的含沙射影的攻擊和誣衊,夏想也終於忍無可忍了。
“我怎麼敢在這麼多專家教授面前演講?程教授太高擡我了。”夏想一臉和氣的笑容,彷彿剛纔程曦學連同楚然和張楊三人攻擊的是別人一樣,“不過長者有命,又不敢不從,我想,我既不是專家學者,又不是博士生,在大家面前又沒有可以賣弄的學問,不如就針對剛纔程教授對產業結構調整指點江山的一些見解,說一說自己不同的看法,也好請在座的專家教授批評指正。”
夏想的彬彬有禮和不卑不亢,給柳俊以及前排就坐的各大院校的教授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本來一些受到了程曦學鼓動認爲夏想是腐敗官員的一些人,也在心裡微微改變了看法,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不能只聽信程曦學一家之言,也要聽聽夏想的辯解。
柳俊帶頭表示支持:“好,夏想雖然年輕,但他本人就是燕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的成員,又主導了和柯達的談判,經歷了單城市和寶市的許多項目的改制,可以說最有發言權了。要多給年輕人發言的機會,是不是?實際上,我本人也一直對你是怎麼說服了柯達投資非常好奇,今天有這麼一個聽你親口講述的好機會,可不能錯過……”
其他各大院校的教授出於不同的心思,不管是程曦學的堅定支持者,還是中立者,或是對產業結構調整持贊成態度者,都紛紛表示讓夏想放心大膽地說。
程曦學見時機成熟,就向楚然使了個眼色。
楚然會意,向前邁了一步,先是伸手和夏想握了握手,說道:“你好夏想,我是楚然。剛纔我的發言想必你也聽到了,我對你的能力表示懷疑,畢竟你年紀不大學歷不高,而且聽說在級別挺高的領導小組之中擔任要職,受到重用,不由讓我猜測是不是存在任人唯親的情況?正好今天夏處長也來到了現場,可不可以解答我心中的疑問?”
楚然說完,張楊又插話說道:“夏處長,可否透露一下和柯達簽定的協議裡面,有沒有幾年之內就讓柯達取得控股權的附加條款?你敢不敢大聲說出你在和柯達的談判之中,有沒有因爲個人的私利而出賣國家利益?你敢不敢拍着良心說,你是一心一意一心爲公,在主導單城市和寶市的產業結構調整的過程中,在挑選改制的企業時,沒有一點私心雜念?”
可以說,楚然的質問含沙射影,張楊的指責咄咄逼人,面對二人的聯手,夏想臉色一沉,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們二位的問題,剛纔已經由嚴小時和範錚兩位同學回答過了,我想沒有必要再讓我重複一遍。不過看你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的心情,稍後你們會從我的發言中找到答案。”
吃了一個軟釘子,楚然和張楊對視一眼,還想再說什麼,夏想一揮手,淡淡而不失威嚴地說道:“程教授讓我說說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進展情況,你二人卻又讓我向你們彙報工作,請問,我是先聽從程教授的安排,還是先服從二位領導的命令?”
夏想說得不徐不疾,語氣也是十分平淡,但話一出口卻嗆得楚然和張楊面紅耳赤,支吾着說不出話來。和夏想久經官場套話官話張口就來相比,楚然和張楊沒出過校門,哪裡有夏想說話時的機鋒和轉折?
嚴小時在後面掩嘴而笑,範錚就直接伸出了大拇指,小聲說了一句:“有理不在聲高,高手往往殺人於無形,一句話就能分出高低。”
程曦學知道楚然和張楊不是夏想的對手,笑着打了圓場:“現在就是討論和辯論階段,有問題儘管提,有爭議就儘管說,言者無罪……夏想,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對你主導的和柯達談判很感興趣,就先說說柯達的談判過程,怎麼樣?也讓我們都受教一二。”
夏想知道,程曦學針對他的攻擊抓住兩點不放,一是單城市的通海鐵路除了帶動單城鋼廠的經濟效益之外,沒有其他的好處。二是寶市的達富合資,是在前人的基礎上談判成功,既不算是他的功勞,又懷疑他爲了短期成績而出賣了國家利益,並藉此兩點來否定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以達到程曦學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想自認不是演講家,更不是經濟學家,也是第一次在衆目睽睽之下發表演說,難免會有一點緊張。但爲了給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正名,爲了維護自身名譽,更爲了以一已之力做出有益之舉,實現心中的理想和抱負,他也要奮起一戰。
更何況,今天的機會也是千載難逢,程曦學有意讓他一敗塗地,他則有意在此爲產業結構調整正名,孰勝孰負,全在口舌之間。只要戰略運用得當,只要有戰術高超,今天他完全有可能借程曦學演講的東風爲自己所用!
夏想深吸一口氣,平息一下內心的微微激盪的心情,緩步走到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