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只要讓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失敗,只要讓領導小組不出成績,不但宋朝度沒有了政績,範睿恆和宋朝度之間的聯合也會煙消雲散,還有範睿恆對夏想的照顧也會隨之消失,更主要的是,葉石生也就失去了和範睿恆合作的基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推行。
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是阻撓崔向大計的最大的絆腳石!
雖然說崔向也明白產業結構調整的推行,對燕省的經濟發展,大有好處,甚至有可能爲燕省帶來新的氣象。而且他也讚賞夏想的才能,認定夏想是一個肯幹實幹的官員,但遺憾的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政治,就是利益優先。爲了自身的政治前途,犧牲別人的前途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哪怕是爲了一己之私犧牲了燕省的大局,也在所不惜。
天大地大,個人前途最大。
崔向也有過一絲猶豫,覺得是不是太計較一時得失了,冒着得罪葉石生的危險,冒着犧牲燕省大局的損失,也要在背後施展各種手段,迫使對手失敗,或許太自私自利了?不過他又轉念一想,等他上臺之後,再大刀闊斧地推行新政,再在他的主導下推進產業結構調整,未必就比現在推行差上多少,甚至還要更好!
正是出於這種自信和安慰,崔向決定還是要賭上一把,只要現在阻止了產業結構調整繼續進行下去,燕省的局勢還要回到以前一盤散沙的狀態,非常有利於他亂中取利,從容坐大。
實施了宣傳的策略之後,崔向就和馬霄商議應對之策。他估計葉石生有三種應對之策,第一就是妥協,對領導小組的支持力度減弱,放慢產業結構調整的步伐,觀察一下各方反應,以及各大媒體對程曦學文章是支持者多還是反對者多,再決定下一步。第二就是低調行事,不再繼續推行產業結構調整,但不會給出任何解釋,就是一切有關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都暫停執行,不再在任何公開場合提及有關產業結構調整的問題,慢慢讓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淡出公衆的視線,也讓領導小組的成員一批批迴歸各自崗位,名義上不解散領導小組,但實際上卻是名存實亡。第三就是葉石生大受觸動,被程曦學背後的勢力嚇住,即刻宣佈暫停產業結構調整政策,小組成員各回原來的崗位……
第三種設想的可能性最低,第一種最高,當然,第二種也極有可能。崔向和馬霄就設想中的葉石生的各種反應,分別制定了應對措施。
馬霄和付先鋒也一致認爲,葉石生顧及面子,肯定會採取觀望然後再淡化的措施。最後幾人定下的策略是,先向葉石生示弱,聲稱是迫於上層壓力纔不得已而爲之。然後再向葉石生轉達上層的動態,說是上層的決定挺大,決定在全國範圍內掀起一次宣傳的浪潮。如果燕省此時不站好隊,以後不會有好結果。
三人的目標一致,就是想充分利用葉石生耳根軟的特點,連哄帶騙,讓葉石生退縮,並且轉向支持他們。
只是崔向一聽說葉石生回來即刻召開了一個碰頭會,卻沒有通知他,就讓他心中一驚,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說葉石生會有第四種選擇?也就是他們商議半天也覺得以葉石生的性格,絕對不可能選擇更加堅定地推行產業結構調整的第四種可能!
第四種可能是付先鋒提出來的,崔向和馬霄卻一致認爲不可能。葉石生並不是雷厲風行的人,他在燕省爲官多年,已經養成了保守的習慣,因爲離京城過近的緣故,燕省官員幾乎無一例外都謹小慎微,仰望京城鼻息。京城一有風吹草動,無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觀望。基本只要國家有任何政策出臺,最先嚴格執行的必定是燕省。
燕省,在古代號稱直隸,直隸的意思就是直屬京城。在清朝,直隸總督要比其他省份總督高上半級,位置極爲重要。現在燕省雖然級別上不再高出別的省份一等,但政治上還是比任何省份都重要,作爲唯一一個環繞京城的省份,燕省,是京城安全的最後屏障。
燕市也是國內所有省會中,離京城最近的一個。
因此,燕省的一舉一動都在京城的眼皮底下,所有燕省的大小官員,都對京城的動向格外放在心上,尤其是作爲一省書記的葉石生,敢對國家日報的不點名批評不提心吊膽?根據他以往的性格推算,付先鋒提出了葉石生惱羞成怒之餘,反而更加堅定地支持產業結構調整的說法,被崔向和馬霄異口同聲表示沒有可能。
而且崔向還尋了個機會,和馬萬正私下裡接觸了一次。雖然談話不多,但馬萬正隱隱也流露出對產業結構調整的憂慮,含蓄地說出因爲葉石生性格缺陷,不足以支撐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大舉措。現今上層有了反對的聲音,葉石生估計會產生退讓的想法。
不過,馬萬正對馬霄的做法表示了不滿,不管如何,燕省日報事件就算能逼得葉石生一時手忙腳亂,等他回過神來,必定秋後算帳。
同時,馬萬正還暗示,夏想是個好同志,上層的政治鬥爭不應該涉及到他的身上。不管產業結構調整的前景如何,他不希望有人拿夏想的前途作文章。如果有人想將夏想如何,他第一個不答應。
崔向表面上沒說什麼,心裡卻知道這算是馬萬正的“君子協定”了,就是對事不對人,只針對產業結構調整,不針對夏想本人。崔向卻大爲不解,夏想已經站在了馬萬正的對立面了,幫助宋朝度問鼎省長寶座,差不多已經和馬萬正背道而馳了,怎麼馬萬正還這麼維護夏想?夏想真有這麼好?
夏想憑什麼?還值得讓馬萬正——堂堂的常務副省長親口說出不許別人動他的話,他到底有什麼依仗?
崔向無可奈何又恨極了夏想,夏想越得到衆人的維護,就越是他最大的障礙,因爲夏想的根基越穩,他想搬開夏想就越吃力,就越容易踢到鐵板之上。
付先鋒想利用連若菡整治夏想的辦法,到現在暫時還沒有眉目。因爲連若菡在國外,對她的事情不好打聽清楚。不過聽說連若菡生了孩子,正在覈實真假。付先鋒說,如果確實是連若菡生了孩子,就有可能是夏想的功勞,到時他只需要把事情向連若菡的父親一捅,再通過其他渠道傳到吳家老爺子的耳中,夏想必死無疑。
但願真是夏想的孩子,崔向甚至暗暗企盼。聽付先鋒的意思,吳家老爺子的能量自不用說,連若菡的親生父親吳才洋也是一個極有性格的人,而且手腕極高,他身爲一省大員,怎麼會容忍自己的女兒沒名沒份地跟着夏想,還爲他爲了一個孩子?不勃然大怒纔怪!
崔向做足了前期工作,這纔信心滿滿地前來見葉石生,一見面,就被葉石生來了一手指桑罵槐。
明是罵麻秋工作失誤,暗中是罵他和馬霄背後的燕省日報事件。
崔向剛想開口解釋燕省日報事件,卻見錢錦鬆也在,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道:“錦鬆也在?有事向葉書記彙報?”
錢錦鬆聽出了崔向的意思,他在場的話,不方便崔書記向葉書記彙報工作,就衝崔向微一點頭,又對葉石生說道:“葉書記,那我就先回去了……”
葉石生想了一想,也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等錢錦鬆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又說了一句:“錦鬆,聽說森林公園的森林居飯店不錯,而且環境幽美,正好晚上有空,一起去坐坐如何?”
錢錦鬆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麼,笑道:“既然葉書記有雅興,沒問題,一定奉陪。我這就去安排……”
崔向臉色微微動容,心中明白葉石生的言外之意。一是告訴他,他和錢錦鬆之間關係不錯。二是暗示,他要去森林居吃飯,森林公園是遠景集團的產業,誰不知道夏想和遠景集團的關係?領導的話就是要讓人聯想豐富,越摸不清領導意圖越好。
崔向的心慢慢地下沉,預感到今天和葉石生的對話,將會十分沉重。
果然,錢錦鬆一走,葉石生就“啪”的一聲將燕省日報摔到崔向面前,語氣十分不善地說道:“崔書記,馬霄是怎麼回事?他這個宣傳部長,是不是當得太自由自在了,還有沒有組織和紀律?”
崔向被葉石生的氣勢一壓,不由自主心中一驚,心想果然是久居高位,性子再軟,一旦發作起來還是有無形的威嚴,他忙一臉凝重地說道:“是我的錯,葉書記,我向您檢討,承認我工作上的失誤。本來馬霄同志找我商議了這件事情,也是因爲中宣部和中央首長通過不同渠道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表示了關注,似乎對燕省媒體一面倒地支持產業結構調整大爲不滿,認爲真理越辨越明,應該向中央看齊,連國家日報都刊登了著名學者程曦學的文章,而且燕省領導小組的成員夏想也在青年報發表了反駁文章,燕省的媒體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也說不過去。馬霄同志的意見是,燕省是現階段產業結構調整最有成績的省份,又離京城最近,既然有首長都表示了關注,我們燕省的媒體不組織討論也說不去,要和中央表示高度一致纔好……”
葉石生不動聲色地聽崔向解釋,慢慢地點燃一支菸,眯起了眼睛,一副篤定、自信的樣子。
崔向吃驚不小,從葉石生的表現來看,剛纔自己擡出國家日報和中央首長,顯然對他沒有觸動。
“我當時就和馬霄同志商量,此事要先請示葉書記,但聯繫了一次,沒聯繫上您,而且國家日報的文章一經發表,就已經在燕省引起了不少猜測……”崔向的話未說完,就被葉石生打斷。
葉石生捏着煙,眼神之中流露出淡淡的威嚴:“聯繫不上我?看來,麻秋的工作最近總是出錯,我是不是該換一個秘書了?”
崔向沒想到葉石生專挑他話裡的毛病,一不留神又說錯了一句話,得罪了麻秋。麻秋雖然爲人誠懇,不多事,但他畢竟是葉石生最信任的人。這下倒好,麻秋以後不記恨他纔怪。
“我……其實不關麻秘書的事情,可能是我撥錯了電話。”崔向無奈,只好自打嘴巴,又繼續說道,“主要也是當時情勢急迫,中央首長說了,國家日報之後,還陸續會有其他報紙發表產業結構調整的相關文章,燕省再落後的話,就說不過去了。因爲第一波浪潮是國家媒體,第二波浪潮就是國內各省的媒體,燕省離京城最近,又正在大力推行產業結構調整,首當其衝應該跑到其他兄弟省份的前列。”
“中央首長?哪一位首長?是以個人名義還是以別的名義?”葉石生將菸頭按滅在菸灰缸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向。
崔向本來以爲只是含糊地一提中央首長,葉石生就會立刻軟化立場,不再窮追不捨,不想他不但沒有流露出足夠的敬畏之意,還非要追問中央首長的名字,崔向就不免暗暗嘀咕,葉石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底氣了?不應該呀,他向來是最聽京城之話的省委書記。
崔向一時猶豫,琢磨着該不該說出付家的後臺和程曦學的幕後之人時,葉石生卻又及時地轉移了話題,說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追究責任也無濟於事了,就不要再提了。”
崔向心中一喜,葉石生軟化了,果然關鍵時刻他又頂不住了,看來,燕省日報事件算是過關了。此事可大可小,只要葉石生沒有任何表示,就會在省委中造成共識,就是葉書記雖然是一把手,但控制不住宣傳口,掌握不了大局。如此一來,向他這個副書記靠攏的人會慢慢增多。
誰都想找一個說話有分量的靠山,在省委裡面如何立威?就是在一件件事件的累積之中,看誰說話管有的次數多,誰的身邊的人就會越多。
“既然燕省日報發表了對產業結構調整置疑的文章,肯定也有贊成的聲音,我和睿恆、昇平以及錦鬆剛纔開了一個碰頭會,確定了一下今後領導小組的工作重點,決定安排葛山同志兼任領導小組的副組長,指導領導小組以後的宣傳工作。在宣傳方面,領導小組做得還遠遠不夠,葛山同志有宣傳方面的工作經驗,正好由他來應對宣傳問題,制定宣傳策略,組織撰寫辯論文章。有人對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置疑,我們就得撥亂反正,爲產業結構調整正名!”
葉石生擲地有聲,大手一揮,以一副氣壯山河的氣勢說出了一番令崔向心驚肉跳的話。
崔向才明白,葉石生不是對日報事件既往不咎了,而是先將此事輕輕放到一邊,再拋出他的舉動,意思是,只要崔向反對,他就會再提日報事件——政治,就是一種有來有往的交易!
葉石生要組織力量撰寫反駁文章,要效仿鄒儒和夏想的舉動,在燕省也來一場宣傳戰?什麼時候葉石生變得這麼聰明這麼有勇氣了?他就不怕辯論會輸,輸了之後會對他的聲望以及權威會大有影響?葉石生的自信從何而來?
崔向心中疑惑,就不免有些遲疑,拿不定主意。
葉石生卻不等他深思,又說:“葛山同志到領導小組,只是內部調動,沒什麼問題的話就這麼定了。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徵求一下你的意見,我和睿恆、昇平還有錦鬆都一致認爲,豐利同志不再適合擔任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一職,經研究決定,擬任省委老幹部局局長……”
崔向本來是一直站着說話,猛然聽到葉石生說出上述一番話,頓時一驚之下,竟然一下沒有站穩,坐在了後面的沙發上。
葉石生見崔向終於被他的鎮靜自若鎮住,露出了驚惶失措的一面,不由暗暗得意,微微一笑說道:“說了半天話才發覺原來崔書記一直在站着,怎麼這麼見外?”
崔向坐在沙發上,心裡仍然砰砰跳個不停。葉石生好手段,一回來就拋開他開了一個碰頭會,定下了兩件大事,件件直指燕省日報事件。葛山兼任副組長,明顯是要佔領媒體陣地,奪回發言權。將豐利從省委宣傳部搬開,顯然是針對馬霄的報復,要安插自己人進宣傳部。
好一手移花接木的手段!
片刻之間,崔向感覺到後背之上汗流浹背,竟然溼了一片。
不過他又瞬間冷靜下來,微一思忖,立刻說道:“豐利同志在省委宣傳部工作時間不短了,突然調到老幹部局,於情於理都不好交待,我怕他情緒上不好接受,要不先緩一緩再說?”
崔向來了一手緩兵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