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目光閃動,心中卻想夏想還真是成熟了不少,不但沒有絲毫埋怨,還能說出場面上的漂亮話,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至少在大面上讓人無可挑剔。一瞬間,他忽然產生了一個錯覺,覺得自己調夏想來到省委是一個錯誤,不但沒有將他閒置,反而給他提供了更加廣闊的舞臺。
不過隨即他又否定了自己不自信的想法,儘管上一次邱緒峰事件他以失敗告終,但官場上的事情,你進我退的情況非常正常,況且他也敏銳地抓住了眼前的機遇,就是何副總理的建議全部壓在了葉石生和範睿恆身上。他們二人現在疲於應付來自上層的壓力,估計一時無法分心在省委內部進行整頓,他正好趁此機會拉攏分化,建立起自己的聯盟。
任何一個人都會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全部正確,在完全失敗之前,總覺得還有勝利的可能,尤其是到了崔向這個層次,手眼都可以通天,有了上層強硬的後臺,再有付家的保證,他十分肯定自己可以在燕省省委站穩腳根,並且形成自己的派系。
上一次邱緒峰事件之後,他才聽說邱緒峰和付朵朵結婚,嚇了一身冷汗,趕緊和付家聯繫,得到的答覆是,聯姻是聯姻,政治是政治,兩碼事,該爭取的利益,不考慮婚姻……崔向才放下心來,對大家族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算是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同時付家還讓崔向和省軍區政委張建國多接觸,張建國和付家關係不錯,有望和崔向在常委會上呼應。還建議崔向儘快在省委裡面培植自己的力量,最少也要在常委會中,尋找兩三個可以在關鍵時刻幫他說話的人。需要的時候,付家會出面幫他。
再一次得到了付家承諾的崔向,將在邱緒峰事件之上失敗的沮喪情緒一掃而光,開始無比期待和張建國的接觸,以及付先鋒到燕市就任以後的局勢,肯定也會朝着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一個好消息,就是宣傳部部長盧淵源有可能會調到西北某省任組織部部長,空缺出來的宣傳部長的位子,有可能也被付家拿到手中。
如此一來,到時省委裡面至少他會有兩個同盟,而且他現在和政法委書記李炳文關係不錯,也有建立同盟的可能,如果連他在內,在常委會有四個人發出同一個聲音,將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因爲現在省委常委會,各自爲政,沒有強有力的派系出現,除了……除了馬萬正、宋朝度、邢端臺以及陳風、梅昇平。
馬萬正和宋朝度關係稍近,而宋朝度和邢端臺私交很好,陳風和馬萬正還算談得來,和宋朝度、邢端臺以及梅昇平又沒有什麼來往,梅昇平又和幾人基本上沒有什麼私交,按理說,以上幾個沒有聯合的可能,但他們之間卻有一個共同維繫的紐帶——夏想!
除了邢端臺和夏想好象沒有太多的來往之外,其他幾人都爲夏想捧過場,幾人雖然也有各自的利益訴求,但如果夏想居中運用得當的話,也不是沒有聯合的可能,至少,能在關鍵的事情保持一致。
夏想,就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橋樑!
過年時,療養院的試住活動,雖然只是少數人知道,沒有人對外流傳,但崔向還是有渠道得知了省市兩級領導幹部前往療養院的名單,更讓他不得不多了幾分警惕。夏想,雖然眼下只是一個處級幹部,卻成了能夠阻礙他的計劃的最大絆腳石!
崔向更清楚的是,當年在高成鬆的問題上,他也投過夏想的支持票,雖然是形勢所迫,也有他甘願爲支持夏想打擊高成鬆的想法在內。崔向也由此想到,夏想能夠尋找到一個支點,找到所有人的利益共同點來對付高成鬆,也能聯合馬萬正、宋朝度等人,聯合起來對付他。
堂堂的省委副書記,將一個處級幹部當成力敵,說出去肯定會有人不信甚至當成笑話,崔向卻是格外認真地對待此事,高成鬆前車之鑑,不得不察。夏想平常不顯山不露水,一旦他有事情發生,爲他出面的人可是不遺餘力的支持!
以前是陳風,現在又多了宋朝度和馬萬正,甚至還有梅昇平,夏想怎麼就能讓這麼多人賞識,他憑的是什麼?
崔向甚至認爲他可以明裡暗裡對付葉石生,可以用手腕拉攏範睿恆,但對於夏想,總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因爲夏想行事穩重,說話滴水不漏,平常看似任人擺佈大受委屈,但總能借勢借力,由別人出面解決問題,完全是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一個讓人抓不住過錯的人,就算身爲省委副書記,也不可能沒事找事,拿他如何。尤其是當崔向得知了夏想去京城參加了邱緒峰的婚禮,和付先鋒在婚禮上不期而遇,又有吳家和梅家都似乎和他關係不錯,讓他大吃一驚之餘,又對夏想提升了提防之心。
但崔向也從夏想的身上學到了一點,就是夏想只是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就能和幾大家族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他身爲省委副書記,如果主動和幾大家族接近,不信沒有機會也編織出一張龐大的關係網?肯定可以得到超出夏想的能力範圍之外的巨大收穫。
夏想既然能人脈廣泛,自己以省委副書記之尊,更能合縱連橫,在各大家族之間遊刃有餘地利用自己的優勢,得到自己想要的支持和一切。
忽然之間,崔向更堅定了自己調夏想來省委的正確性,至少他可以隨時一個電話就讓夏想前來彙報工作,還可以近距離觀察他的動向,可以旁敲側擊地問他一些問題,不信他沒有說漏嘴的時候。
而且從夏想身上,崔向堅定地認爲他也可以做到和夏想一樣,得到各大家族的賞識,遊刃有餘地周旋於各個勢力之間,最終達到爲我所用的目的。
“想留在省委工作的想法不錯,我支持你。”崔向笑容可掬,一點也不見外故作親熱地拍了拍夏想的肩膀,“以後有工作多來彙報,不要覺得我是省委副書記就難以接近,在燕市的時候,我們就算認識了,可以說,你也是我看着一點點成長起來的。不要拘束,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在合理的範圍內,我會盡量幫你解決工作和生活的困難。”
“謝謝崔書記,謝謝。”夏想一臉感激,微微彎腰,“非常感謝崔書記對我的關愛,我一定會牢牢在記在心上。關於外經貿部商調函的事情,一切由領導做主,我個人的意願是想留在您在身邊。”
夏想的態度無比恭敬,流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這個,直接回絕了外經貿部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他們似乎對你興趣挺大,連發了兩份商調函,如果不給他們一個信服的說法,恐怕也不太好。畢竟外經貿部的面子還是要照顧的,要不這樣,你回去後寫一份思想彙報,將你在省委工作的感受和想要繼續留在省委的迫切心情都形成文字,然後上報給我過目,由我發給外經貿部,也好讓他們死心。”崔向出人意料地提出了一個並無必要的建議,他一臉笑容看着夏想,看似和藹可親,但目光中流露出的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夏想明白了,崔向很清楚幕後是吳家在使力,也清楚外經貿部再發商調函,已經不是爲了調他入京這麼簡單,而是爲了給燕省一個提醒,就是在何副總理支持下的外經貿部態度非常堅定,也許還想通過此舉隱隱告訴葉石生,關於產業結構調整的爭論,還沒有結束。
調他入京的事情,由開始確實是想調動變成了現在的一個政治信號,夏想無奈,商調函雖然沒有什麼約束力,但也不能一發再發,不當一回事兒。看來,易向師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他一再提醒葉石生,到底是真心提醒,還是別有用心?
關鍵是,崔向的用心又是什麼?他讓自己親自寫一份心得,說是用來回絕外經貿部,恐怕真實目的還是試探自己,難道是藉此機會讓自己以思想彙報的形式,向他表忠心?
夏想吃不準崔向的真實目的,但崔書記有命不得不從,就立刻答應下來:“回去後我馬上就寫,一寫好就立刻向您彙報。”
“好,那就先這樣?”崔向就下了逐客令。
崔向的真正目的是想借夏想的思想彙報,將他留在省委。他也擔心萬一事情有變,葉石生突然變卦,同意放夏想走的話,他就非常被動了。萬一出現這種情況,他就拿出夏想的思想書,來拖延時間。崔向現在更覺得將夏想放在身邊是最好的選擇,一是可以盯緊他,二是可以從他身上學到如何周旋於大家族之間。
夏想點點頭,說道:“崔書記再見。”轉身就向外走,剛走到門口,忽然又站住,纔想起來葉石生要他傳話的事情,懊惱地一拍腦袋,又說,“哎呀,我來的時候在門口遇到了葉書記,他說讓我轉告您,說是緊急召開臨時會議。可是和您一彙報工作,就忘了。”
崔向臉色微微一變:“什麼時候?”
“遇到葉書記的時候,他說一個小時後。”
崔向擡手一看手錶,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因爲從夏想來到辦公室到現在,正好過了一個小時。正要發火,又想起其實是他先晾了夏想差不多半個小時,就知道也不能完全怪夏想,就揮揮手,讓夏想離開,沒再說話。
夏想從他臉色不善上就看出了他內心的怒氣,心道沒辦法,是你浪費了時間,又不是我。他也知道崔向不會向葉石生說明是因爲自己的原因他才遲到,這樣推卸責任的說詞不是一個省委副書記應有的風度。崔向只能吃一個啞巴虧,什麼也不解釋,只是向大家表示歉意纔是最好的做法。
夏想回到辦公室後,不多時就寫完了思想彙報。寫完之後,他也多少猜到了崔向的用意,知道崔向還是怕自己離開省委,不由暗覺好笑。現在他反而前所未有的強烈地想留在省委,不是爲了和崔向一爭高下,而爲了等待一個時機,等待何副總理視察燕省之後,要看一看葉石生和範睿恆到底要怎麼選擇,燕省的未來,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局面!
從本心的角度考慮,夏想自然希望燕省進行結構調整,因爲燕省已經落後發達省份太多了。雖然調整起來,必然會觸動許多人的利益,也會引發許多利益糾葛,甚至有可能失敗,但改革和發展,都是在陣痛中摸索着向前,沒有嘗試的勇氣和前進的決心,怎麼會有成功的希望?
哪怕是碰得頭破血流,也可以吸取經驗教訓,再重新突破,總有成功的可能。只是他不是掌權者,沒有任何可以改變上層決定的影響力,到了省委書記和省長的層次,多數人會求穩大於改革,寧願在任內沒有什麼政績,也不願意改變現狀,惹來一身是非。說不定最後還會黯然收場,在改革初期,不乏在任期內失敗的先例,本來有望再進一步的大好前途,最終止步於省級。
而且燕省人是出了名的保守,燕省的企業競爭力差,高精企業少,包括燕市在內,在棉紡廠破產的陣痛過後,竟然沒有一家綿紡廠走出危機,開創思路,轉型成爲了新型的牀上用品廠家,而是任由從棉紡一廠到十廠,幾乎廠廠倒閉。
燕省可是有名的產棉大省,棉紡廠一倒,結果棉花都流入齊省和南方,隨後齊省和南方几省的棉織品慢慢地打開市場,暢銷全國。
慘痛的教訓數不勝數。
也不知道葉石生和範睿恆還有沒有最後一搏的勇氣?夏想對此並不樂觀。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情形,他心中篤定,都差不多有了應對之策。
中午吃飯的時候,夏想本來和楊天客一起到食堂打飯,剛走到食堂,卻意外在食堂門口遇到了錢錦鬆。
一般來說,省領導也偶而來食堂吃飯,不過很少,因爲他們有專門的小食堂。除非哪個領導心血來潮,想體恤一下民情,走到羣衆中間,樹立一下親民形象,纔會來食堂露個面。
錢錦鬆好象剛走到食堂門口,親切迴應每一個人的問候,耐心很好。楊天客猶豫一下,還是搶在夏想面前和錢錦鬆打了招呼。
夏想沒有計較楊天客搶先的失禮之舉,就等他打完招呼,才向錢錦鬆問好。錢錦鬆對楊天客只是微一點頭,卻對夏想微微一笑,問道:“小夏,這麼巧?正好有事問你,有時間沒有?”
領導有事,沒時間也要有時間,夏想就忙說:“有時間,請錢秘書長指示。”
錢錦鬆向食堂裡面看了一眼,說道:“人太多,不方便說話,到外面坐坐?”
夏想就伸手將飯盒交給楊天客:“麻煩楊處長替我拿回辦公室。”
楊天客忙不迭答應,一臉羨慕加嫉妒地看着夏想和錢錦鬆遠去,心想夏想也不知道交了什麼狗屎運,怎麼連錢秘書長也有事找他?看樣子,肯定是好事了。
夏想卻不認爲錢錦鬆找他有好事,所以他很坦然地跟着錢錦鬆來到省委大院外面,一直來到藍天賓館,錢錦鬆才說:“中午了,一起吃頓飯,怎麼樣?”
藍天賓館的餐廳是省委省政府的定點餐廳,平常宴會或是聚會,都在藍天賓館舉行。以錢錦鬆的級別,可以簽單。夏想就恭敬不如從命:“領導說了算。”
夏想隨錢錦鬆入內,工作人員見是錢秘書長光臨,急忙向前迎接。錢錦鬆微一揮頭,說道:“老地方,老規矩。”
工作人員面帶微笑,頭前帶路。夏想心想,估計工作人員對每一個省委領導的喜好和專用房間都記得一清二楚,不僅僅是省委常委級別的錢錦鬆,還有一般副省長及其他副省級以上幹部,在藍天賓館都有免單權。
夏想隨錢錦鬆通過一條長長的甬道,聽着兩側沽沽的流水聲,來到一處非常雅緻的房間。工作人員打開房門,彎腰請二人入內,就告辭而去。
賓主落座之後,錢錦鬆先是打量夏想幾眼,笑了:“年輕,真是年輕。當年我和你一樣大時,還在萬縣當副縣長,也是躊躇滿志。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和昨天一樣。人人都留戀年輕,但人人都向往更高的權力,卻很少想到,權力越高,就意味着年齡越大。”
對錢錦鬆突然生髮的感慨,夏想也深有同感:“您說得對,對一人來說,最珍貴的東西往往不知道珍惜,比如時間。時間對每一個人來講都是公平的,但又不完全公平,有人只爭朝夕,有人虛度光陰。”
錢錦鬆話題一轉:“小夏今年27歲了?”
“是的。”夏想老實地回答,儘管他知道錢錦鬆找他肯定有事,但所爲何事也懶得去猜,猜不到不如等他主動說出。
“27歲的處級幹部,放在全國也是非常耀眼的升遷速度,照此下去,小夏,你說你會不會在30歲之前升到正廳?”錢錦鬆冷不防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