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緒峰就清楚,他選擇和夏想合作,是多麼明智的選擇。如果真的和房玉輝等人走近,就是他們的行事方式也會讓他感到羞愧。他堂堂的太子黨,從小到大什麼時候用過下作的手法去害別人,簡直就是官場敗類。
和邱緒峰的深思熟慮相比,梅曉琳的想法就簡單多了,既然房玉輝和鄧俊傑胡來,好,以後就在工作中對他們指手畫腳,反正不讓他們好過就是了。
二人都是心中有氣,一聽到夏想回來,就不約而同同時前來,也不覺得一把手一二把手同時出現在常務副縣長的辦公室,會讓外人怎麼想。
夏想一見邱緒峰和梅曉琳各自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們的擔憂。不管怎麼說,鄧俊傑和房玉輝這件事情做得太過分了,必須得還之以顏色,否則任由他們胡鬧下去,安縣的工作還怎麼進行?他聽了邱緒峰的話,微一沉思,義無反顧地說道:“山水路工程由我負責到底,即日起,我吃住都在工地上,寸步不離,直到解決了失蹤工人的問題,保證以後的安全施工爲止。”
邱緒峰點點頭,心中閃過一絲愧疚。他不是沒想到親自到工地上坐鎮,哪怕裝裝樣子也好。縣委書記親臨第一線,坐鎮三天,看看誰還敢不重視起來?誰還敢沒事找事?只是他擔心萬一他一到工地,再出現什麼安全事故,上級領導怪罪下來,就全成了他的過錯。
歸根結底,邱緒峰清楚自己還是沒有擔待,不敢承擔責任。夏想一回來卻毫不猶豫地要衝到第一線,他纔是真正的實幹家,真正爲民着想的好縣長。
“夏縣長,謝謝你,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朋友!”邱緒峰雙手緊緊握住夏想的手,一臉慚愧地說道。
夏想明白邱緒峰的心意,擺手說道:“邱書記千萬不要這麼說,既然我一心推動山水路,要爲安縣百姓修建一條通往大山之外的道路,我就一定會負責到底,這是我們爲官者的責任,也是做人的良知!”
梅曉琳也感動了,堅定地說道:“你放心,夏縣長,我和邱書記會好好盯住房玉輝、鄧俊傑的一舉一動,不讓他們再暗中搗亂。”
夏想呵呵一笑:“既然是暗中搗亂,他們怎麼會讓我們發覺?新度假村一開工,他們就會忙碌起來,哪裡還有時間來關注山水路的情況?他們所要的就是山水路停工、新度假村開工的強烈對比,是做給市委看的。不信,新度假村開工時,肯定要請市委領導來剪綵。”
梅曉琳會心地笑了:“新度假村要開工,我們也要大力支持才行,要仔細檢查各項安全措施,看看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到位?什麼地方不合規範?哪一項工作有疏漏,都要一項項一處處細心地檢查,有一點點問題都要整改。”
邱緒峰也聽出了言外之意,不由多看了梅曉琳一眼,心想以前毛糙的梅曉琳也有細心的時候?居然學會了運用政治智慧來對付對手。所謂細心檢查,就是出於安全的角度考慮,對新度假村的各項要求上升到最嚴格的狀態,也是以出於愛護新度假村,保護投資商的利益爲出發點,照顧市委領導的安全的多方面綜合考慮的結果。
如果鄧俊傑和房玉輝非要認爲是縣委縣政府對他們故意刁難,雞蛋裡面挑骨頭,那也沒辦法,只有說是對待安全的理念不同。縣委縣政府也是從山水路的事故中吸取經驗教訓,防止此類事故再次發生。
三人達成了一致,隨後就各自投入到工作之中。
夏想收拾了一下行李,就一路西行,來到工地上,先和工程總負責人熊海洋進行接觸,再詳細地瞭解一下失蹤工人的情況。
臨時辦公室建造在山坡的下面,裡面除了一張牀和一張桌子之外,幾乎一無所有。電話和一大堆資料堆積在一起,雜亂如山。夏想帶着鋪蓋過來,熊海洋聽說常務副縣長要常駐工地,頓時緊張得不行,讓工人們趕緊打掃房間,收拾乾淨,夏想就大手一揮:“不用麻煩了,我以前也在工地上呆過,知道工地上的工作是怎麼一回事兒。髒點亂點沒什麼,只要工作能做好就行。”
一句話,頓時拉近了和熊海洋之間的距離。
熊海洋是安縣人,原本是一個農民,後來承包工程賺了點錢,就慢慢積累了一些資金,成立了施工隊伍,專修鄉村工路。雖然他不是技術人員出身,但修路多年,也積累了不少寶貴的經驗。夏想是建築專業畢業的,他也知道在建築行業,包括市政修路鋪橋,書本的知識往往落後於實際經驗。一個大學畢業生,如果到工地上進行實際操作,還不如一個工作了兩年的技工。
山水路之所以交給熊海洋修,是因爲他在修路方面,確實有過人之處,而且他爲人不錯,善於團結工人,工人們都服他都尊重他,有凝聚力。夏想就相信經過山水路的修建,熊海洋能最終脫胎換骨,成爲安縣第一批土生土長的商人。
山水路剛剛修出不到一公里,現在處於停工狀態,工人們三五成羣聚在一起,都在議論紛紛,談論失蹤工人的事情。
失蹤工人名叫卞金瑞,是跟了熊海洋三年多的老工人了,今年38歲,爲人一向謹慎,而且膽子也小,平常就是喜歡喝點小酒,也沒有什麼大毛病,也沒有犯過什麼大錯。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據和他住在一起的工人說,卞金瑞晚上出去撒尿,然後就聽到他驚叫了一聲,然後就傳來咕咚咕咚滾落的聲音。衆人跑出去一看,山溝邊上倒了一棵小樹,還有人滑落的腳印,應該是卞金瑞失足掉進了山溝。
山溝挺深,到處是石頭,掉下去非得摔個好歹不可。衆人就打着手電下到山溝裡找,找了一晚上也一無所獲。第二天白天又全體出動尋找,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然後就出現了家屬鬧事的一幕……
夏想聽了,感覺其中的疑點不少。首先沒人親眼看到卞金瑞掉進山溝,其次他也查看了山溝,並不是特別深,山溝裡面的環境也不是特別複雜,藏不住人。最後現在的山中已經沒有了狼和其他大型野獸,被野獸吃掉的可能性更是沒有。
夏想就猜測,卞金瑞可能沒有失蹤,而是受人指使藏了起來,目的就是故意給山水路項目抹黑。但問題是,卞金瑞藏在哪裡?工人之中還有沒有內應?熊海洋是不是完全可靠?
此事不能操之過急,需要慢慢來,先和工人們打成一片,才能慢慢摸到其中的內幕。
讓夏想沒想到的是,他剛到工地的第二天,高老就和幾名省設計院的專家也來到了施工現場。高老一生沉迷於設計之中,對了山水路穿過許多地形複雜的山脈大感興趣,同行的設計院的專家也想借機研究一下太行山脈的地質狀況,就一起來工地湊熱鬧。
夏想對高老等人的到來非常歡迎,而且高老不愧爲老江湖了,不一會兒就會工人們打成一片,有說有笑,比其他幾個省設計院的專家強了不少。
在親和力方面,夏想和高老相比,自嘆不如。
在夏想慢慢地和工人們熟悉的時候,安縣縣城,邱緒峰和房玉輝的關係,越來越緊張。
邱緒峰親臨新度假村現場,親自檢查各項安全措施。邱緒峰雖然不太懂施工要領,但他身邊的城建局局長師曉霞卻是專業出身的局長,對施工現場的各種要求細則如數家珍,幾乎倒背如流。她是邱緒峰的親信,自然明白邱書記的心思,就對新度假的所有設施橫挑鼻子豎挑眼,差一點就貶低得一無是處。
直把鄧俊傑氣得暴跳如雷,聲稱吉成地產是燕市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各項安全措施經得起安檢局的嚴格檢查,師曉霞不要不懂裝懂,外行指揮內行。
師曉霞被鄧俊傑當面反駁,臉上當然掛不住,不滿地說道:“鄧縣長說我外行指揮內行,也不知道我這個全國一級註冊建築師怎麼就是外行了?難道鄧縣長也是建築系畢業的高材生,也是高工?”
高工是高級工程師的簡稱。
鄧俊傑沒想到看上去和顏悅色的師曉霞,說起來話也是刻薄逼人,氣得以有事爲由,拂袖而去。
邱緒峰第一次沒有生氣,反而心中隱隱高興,終於他也揚眉吐氣了一把,把別人氣跑,自己卻絲毫不動怒,嗯,是真正成熟的表現。
隨後梅曉琳再親臨新度假村現場,發表了重要講話,要求從山水路事故中吸取寶貴的經驗教訓,要求務必做好每一項安全檢查,不能稍有疏忽,否則只要出了安全問題,不管是誰將會一查到底。該追究責任的追究責任,該免職的,就就地免職。
梅曉琳的發言措辭嚴厲,她和邱緒峰一前一後,將新度假村盯得死死的,沒完沒了地要求檢查各項安全設施,還要求人人都立下軍令狀,誰的環節出了問題,就拿誰是問。這一下倒好,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膽,唯恐大棒落到自己身上。
新度假村的進展,陷入了停頓之中。
房玉輝勃然大怒,在辦公室裡和鄧俊傑大吵了一架。
“俊傑,不是我說你,怎麼想出了這樣的下三濫的手段?你讓卞金瑞藏起來,躲得了一時,能躲得了一世?是,你是搞得山水路工程陷入了停工狀態,現在倒好,人家的報復,也是打着安全爲由,搞得我們疲於應付,這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
房玉輝最生氣的是,卞金瑞事件是鄧俊傑一人一手策劃的,他根本沒有和他商量就做出了決定,才導致了現在如此被動。就算上級領導干涉的力度再大,安縣也是一級黨政機關,書記和縣長聯手,就是市委書記也不能一句話就推翻他們的決定。
干涉一級黨政的事務,是官場大忌!
況且房玉輝也是覺得,既然常委上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就不要再背後胡亂伸手,亂了規矩。否則大家都在背後亂來,天天只想着打擊報復,還怎麼做實事?官場之上最好以陽謀爲主,陰謀能少用則儘量少用,一切靠實力說話,留下一線,也好日後相見。
鄧俊傑倒好,竟然想出嫁禍於人的拙劣伎倆,惹得夏想大怒,現在好了,本來還有嫌隙的邱書記和梅縣長,現在同心協力,共同對付自己的一方,自己一方就算在常委會佔多數,在書記和縣長的聯合下,還能討了好去?
以前房玉輝敢在常委會上拿多數來壓少數,就是賭邱緒峰和梅曉琳不和,安縣誰不知道書記和縣長之間有過節?現在好了,被鄧俊傑的笨主意一出,二人冰釋前嫌,反而聯起手來,怎能不讓他生氣加心焦?
雖然夏想表面上去了山水路工地現場,但誰不知道他現在對邱緒峰和梅曉琳的影響力?他沒回來之前,邱書記和梅縣長似乎都束手無策了,他一回來,二人就意氣風發,反擊的招數犀利而致命,一下就擊中了新度假村的軟肋。
不是夏想的主意又能是誰?
一二把手一個鼻孔出氣,下面的人誰還敢大聲說話?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常務副縣長和一個專職副書記,可以說是權力最大的四人組合!恐怕不出幾個回合,他們的聯盟就有瓦解的危險。
書記和副書記將人事權牢牢抓在手中,縣長和常務副縣長控制着政府班子的大局,自己一方怎麼撬得動?鄧俊傑真是有頭無腦,在現在的情況下,最適合埋頭髮展,先有了政績再說,再在以後的事務上各個擊破,充分利用邱緒峰和梅曉琳之間的不和,製造矛盾放大矛盾,纔會慢慢地再掌握主動權。鄧俊傑還真是聰明,反而出了下策,讓幾人之間的聯合反而更密切了。
房玉輝就有一種幾乎要發狂的怒火。
但他還想利用鄧俊傑的衝勁和莽撞來對付夏想,來激怒邱緒峰和梅曉琳,讓他們自亂陣腳,所以話又不能說得太難聽了。
“再有,我也不明白,你怎麼就對夏想有這麼大的不滿?”房玉輝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是的,連房玉輝也納悶,爲什麼鄧俊傑以前挺低調的一個人,一進入常委會就氣勢逼人,尤其是處處針對夏想,彷彿和他有深仇大恨一樣。記得以前鄧俊傑好象和夏想沒有什麼過節?難道僅僅是他妒嫉夏想的耀眼的光芒?
鄧俊傑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之色,深吸了幾口氣,終於平靜下來,說道:“夏想害死了厲潮生,我和他勢不兩立。”
鄧俊傑和厲潮生交情莫逆,厲潮生對他有恩,曾經資助過他十幾萬元,讓他用來救治生病的母親。鄧俊傑對厲潮生無比感激,但因爲夏想的緣故,厲潮生才被查處,他以前沒有什麼發言權時,只好忍氣吞聲。現在進入了常委會,有了和夏想叫板的資格,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處處和夏想作對。
房玉輝微微嘆息一聲,搖了搖頭。在官場之上,雖然工作之中難免會帶着個人好惡,但在重大問題,還是必須要堅持原則,否則很容易被高明的對手打敗。
鄧俊傑就犯了公私不分的主觀錯誤。
想了想,他還是提醒說道:“對夏想不滿,可以從長計議,不能拿山水路當出氣筒。弄不好,會連自己也陷進去。”
鄧俊傑還是沒有聽進去房玉輝的勸告,嘿嘿一笑說道:“我的計劃非常周密,夏想不是親自到施工現場去坐鎮了嗎?好,我倒要看看,如果他身在現場的時候,發生了重大安全事故,他身爲常務副縣長,又是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會不會引咎辭職?”
房玉輝心中一驚,正要開口勸鄧俊傑千萬不要再搞出什麼事端出來,否則事情鬧大了,最後無法收場就得不償失了。忽然又轉念一想,夏想真要出了什麼大事,最後都是鄧俊傑一個人在背後策劃,和自己有什麼相干?如果鄧俊傑把夏想弄下去,就算他也被牽連進去,陪夏想一起下臺,一箭雙鵰也是好事一件。
鄧俊傑下臺也好,反正自己沒什麼損失就成。房玉輝打定了主意,笑了一笑說道:“俊傑,聽我一勸,一切還是以穩妥爲主,不要再生出亂子來。出了問題,我們兩個人一起都擔不住。”
鄧俊傑目光復雜地看了房玉輝幾眼,輕輕地“哼”了一聲:“事情是我一個人做出來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連累你房書記。”
房玉輝忙埋怨鄧俊傑說話見外,心裡卻想,萬一出了事情,你自己就好自爲之吧。
夏想在工地上一住就是一週。
他吃住都在工地,一點兒也沒有副縣長的架子,和工人們有說有笑,甚至還開一些無傷大雅的葷笑話,很快就贏得了所有工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