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潮微微不快的眼神一閃而過,夏想在一旁察言觀色,可以看出管平潮和秦拓夫也是初次見面,並不相識。想想王書記也挺有意思,四個人中,只有他一人認識三個人,其他三個人之間都互不相識。也就是說,王書記完全掌握了主動權。
從這個細節和安排上來看,王書記喜歡攬權,事無鉅細都要過問,看來也不是空穴來風。
幾人來到樓上,楚子高早已等候多時,一見夏想等人出現,也不多問,領幾人到雅間。現在楚子高比以前有眼色多了,安排妥當之後,笑而不語,關門出去。
楚子高一走,王鵬飛就衝夏想笑道:“小夏今天安排飯局,現在還真有點餓了,飯後再打牌,怎麼樣?”
話是衝夏想說,實際上也是徵詢秦拓夫的意見。
秦拓夫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隨便。”
點菜就交給了王鵬飛,管平潮要了一個涼菜,夏想也點了一個素菜,秦拓夫不點,揮手說道:“王書記說了算,我聽你的。”
秦拓夫坐在夏想對面,等菜的時候他也一直悶悶的不說話,忽然就擡頭看了夏想一眼,問:“夏想?安縣副縣長?你原先是不是在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工作?”
“是的,秦書記。”夏想的態度還是非常端正的。
“這麼說,你還真是那個夏想了?”秦拓夫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曹市長的愛婿?怪不得官兒升得挺快。”
秦拓夫看來是方正過頭了,自己是曹伯伯的女婿不假,但一路走來,夏想還真沒有讓曹伯伯出手幫他什麼,可以說,確實是沾了借勢得力的光,也差不多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纔有了今天的一點成績。
今天雖然有求於秦拓夫,但也不能讓他看輕了自己,夏想就淺笑一聲:“秦書記的意思是,我是因爲曹伯伯的關係,才當上了安縣的副縣長?”
“你說呢?”秦拓夫冷冷一笑,“難道還是憑你自己的真本事?年輕人,你有哪些拿得出手的資歷?”
“秦書記,夏縣長別的方面的成績我不知道,但他在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可是做出了不少大事,難道您都沒有聽過?”夏想還沒有開口,管平潮就替他打抱不平,說了出來,“設計森林公園,讓陳市長大加讚賞不說,還讓遠景集團也非常滿意。還有目前在建的人民廣場也是出自夏縣長之手,燕市兩大標誌性項目都有他的參預,而且夏縣長對兩大項目的立項還有一定的推動作用,不但陳市長對夏縣長非常賞識,我們達才集團的成總也對他讚賞有加,可以說,以夏縣長的才能,即使不在官場上,不管是設計還是經商,都能混得風生水起……”
管平潮也許是出於對秦拓夫的不滿,也許是因爲受了成達才的影響,又也許是他自己真心欣賞夏想,所以一口氣替夏想說了不少好話,說完之後,還似笑非笑地看向王鵬飛。
王鵬飛身爲四人之中職位最高的人,他又有負責引薦夏想和秦拓夫認識的責任,就不得不替夏想說幾句:“老秦,小夏確實有真本事,他來燕市之前是副科,來燕市之後,一年之內升到副處,有沒有別人幫他我不清楚,但曹市長確實沒有出面。我可以爲小夏作證……”
王鵬飛在夏想從副科到正科,再到副處的升遷中,也多少知道一些內幕,雖然不多,但也能猜到曹永國沒有出手相幫,而且他也相信就算曹永國出面,也未必有多大面子,畢竟他初到燕市市政府,和市委方面的人又不太熟,同樣是常委,也不好向別人開口。
秦拓夫的表情凝重起來,“哦”了一聲,打量了夏想幾眼:“我還是看錯你了,沒想到你還挺有本事。那等一會兒看你打牌的水平怎麼樣,到時贏了我再說。”
夏想就笑:“我和秦書記面對面,應該是合夥人纔對。”
“那我就更要看看,你有沒有眼色,能不能配合好我了?”秦拓夫難得地擠出了一絲笑容,不過他的笑容好象假笑一樣,讓人看了察覺不到一點笑意。
在夏想的印象中,紀委書記要麼是笑面虎,要麼是黑臉虎,看來秦拓夫是屬於黑臉虎的類型。相比笑面虎,黑臉虎其實反而更好打交道一些,只要過了他的心理關,獲得了他的認可,他就會露出本色的一面。而笑面虎就不一樣了,時刻微笑,你不知道他的笑容什麼時候是真誠的,什麼時候又是笑裡藏刀。
秦拓夫好象對吃飯也不挑剔,來什麼吃什麼,埋頭吃飯的時候,也不和人說話。反倒是管平潮說個不停,和夏想說設計上的問題,和王鵬飛說打牌的樂趣,頗有左右逢源的味道。
飯後先喝了一會兒茶,就開始打牌。四人就按照吃飯時的座位,夏想和秦拓夫合夥,管平潮和王鵬飛一派,開始打牌。
一圈牌下來,夏想和秦拓夫輸了。其實二人的牌不算差,輸就輸在配合不好上。不是夏想沒有配合好秦拓夫,而是秦拓夫打牌時只顧自己隨心所欲地打,不知道算牌不說,還不看夏想的出牌,結果二人就成了各打各牌,輸得一塌糊塗。
結果秦拓夫還埋怨夏想不會打牌,根本就是亂出牌,沒有一點思路,夏想也不知道爲什麼他一向不和人爭吵,卻就是受不了秦拓夫的嘲諷,反駁說道:“秦書記,不是我說您,您打牌肯定就沒有算牌,也沒有想在有利的情況下,怎麼能贏對手最大分!您打牌,基本上都是每一類按着從最大到最小的順序,出完爲止!”
“打牌靠的全是運氣,沒有一手好牌,怎麼贏對手?”秦拓夫對夏想的理論不以爲然,“打牌不從大到小出,難道還從小到大出?你纔不會打牌,思路就不正確。”
“有一手好牌,如果不會算計,也有可能輸得很慘。不幸拿了一手爛牌,算計好的話,也可以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也有反盤的可能。”夏想翻着剛纔打完的牌,翻出一張,就說當時他的目的是什麼,讓秦書記應該配合着打什麼,每一張都說得絲毫不差,把秦拓夫驚得目瞪口呆。
“每一張牌你都能記得清楚?你也太厲害了吧?照你這樣打牌,別人還怎麼贏?”如果說一開始秦拓夫知道夏想是曹永國未來的女婿時,心中對他多少有點輕視的話,後來管平潮的解釋和王鵬飛的補充,讓他對夏想又有點另眼看待,現在他對夏想則完全是刮目相看了。
人都有奇怪的心理,剛纔管平潮和王鵬飛相繼誇獎夏想,秦拓夫相信是相信,不過並沒有往心裡去。一打牌,夏想竟然能把剛纔的牌記得清清楚楚,還分析得頭頭是道,向來牌技在水準之下的他就立刻對夏想改變了看法,心想這個小夥子還真行,這麼複雜的牌路都記得一點不差,還能從中算計到得失,真是了得!
秦拓夫是貧窮人家出身,完全是憑藉自己的努力,一點點爬到了燕市紀委書記的高位,所以在內心深處對太子黨和有背景的人有天然的牴觸心理,再加上多年來又從事紀檢工作,抓了不少二世祖之類的壞人,就不可避免有了一些偏見。
對夏想升職過快他倒也不是嫉妒,而是總覺得其中有內幕,認定夏想又是一個有背景沒能力的小官僚。
秦拓夫愛打牌,偏偏水平又臭,就對打牌高手無比佩服。以前他總覺得王鵬飛是第一高手,沒想到夏想的水平一點也不比王鵬飛,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就對剛纔管平潮和王鵬飛對夏想的誇獎,深信不疑了。
秦拓夫因爲經常黑着臉,辦案時又不留情面,久而久之就被人稱之爲黑臉。
第二局一開局,秦拓夫就緊盯着夏想的出牌,還有幾次沒看懂夏想的意思,着急之下問了一句,被王鵬飛判爲違規,口頭警告一次。秦拓夫不服:“我說王書記,你得讓我進步,是不是?要是我的水平一直這麼臭,你贏我贏得太容易,也沒有意思,對不?”
王鵬飛被逗樂了:“老秦,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好,就讓讓你,總贏你也是沒意思。”
不過秦拓夫打牌的水平實在太差,第二局儘管在夏想的大力周旋下,堅持到了最後,但還是差了一點,在最後兩步上輸了一招。夏想微微感到有點遺憾,秦拓夫卻非常滿意,大笑:“好,好,能把王書記也逼得手忙腳亂,這一局雖敗猶榮。”
夏想也順着秦拓夫的話說:“秦書記真讓人佩服,開始出的牌都非常不錯,就是最後幾張出得有點急了,被王書記看出了您的意圖,結果就……”
被夏想一誇,秦拓夫高興地笑了起來,又不滿地看了王鵬飛一眼:“我說王書記,你總得讓我贏一局吧?我總是輸,不贏一局,也沒有興趣再打下去,是不是?”
王鵬飛呵呵一笑:“打牌就是各憑本事,各憑算計,怎麼能讓牌?讓牌打,既不公平又沒樂趣,你說呢,小夏?”
夏想就笑:“王書記說得對,秦書記,我們憑真本事贏一局,讓他們輸得口服心服。”
秦拓夫一把從管平潮手中搶過牌,說道:“我來洗,就不信了,還摸不到一手好牌。”
第三局一開始就爭奪激烈,雙方就廝殺不止。秦拓夫吸取了教訓,不再急着把好牌都早早出手,而是不慌不忙地算着牌打,還和夏想暗中眼神交流,二人配合默契,拖着對方,一直佔據着主動,在夏想的配合下,最後秦拓夫一個漂亮的甩牌大獲全勝。
秦拓夫高興地對王鵬飛說道:“王書記,我和你打牌的時間也不短了,小夏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牌友,我們也配合得最愉快。我當了你的陪練這麼久,第一次謝謝你介紹一個最好的牌友給我。”
王鵬飛意味深長地笑:“小夏是個聰明的孩子,他是懂得如何運用手中的優勢,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以前我給你介紹的牌友,比小夏水平高的大有人在,但他們打牌都只顧自己,不懂配合,結果還是輸。牌好牌壞並不完全是決定因素,懂得配合的戰術,纔是勝利的關鍵。”
秦拓夫揮揮手:“大道理我懶得想,我就知道,小夏打牌有水平,有時候他手中的好牌寧肯不出,也要爲全局着想,是個好苗子。”
“怎麼,現在又誇他好了?剛纔是誰對小夏有點意見來着?”王鵬飛調侃說道。
“剛纔是剛纔,現在是現在,瞭解一個人需要時間,對不王書記?”秦拓夫一點也不尷尬,好象剛纔他對夏想有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的。
幾人都笑了起來。
秦拓夫黑臉是黑臉,不過也有可愛的一面。
又繼續打牌。
接下來幾局有輸有贏,秦拓夫的牌技提高不少,和夏想之間的配合也是漸入佳境,往往一個眼神或是隻看對方出牌,就差不多能知道對方的意圖,打到最後,夏想和秦拓夫連贏三局。
王鵬飛搖頭一笑:“厲害,你們是越來越厲害了,今天就到此爲止,算算正好是打了個平手,給你們留個念想,省得下一局一輸,又讓老秦耿耿於懷了。”
秦拓夫大笑:“王書記,我是輸慣了,所以贏一局就好。你是贏多了,輸一局就不好。那就今天先打到這裡,以後再戰。”
幾人又喝了一會兒茶,王鵬飛提出上廁所,管平潮也識趣地說要出去抽抽菸,房間內就留下了夏想和秦拓夫二人。
夏想猶豫一下,還是問道:“秦書記,您身爲紀委書記,如何看待領導幹部包養情婦?”
秦拓夫微一皺眉:“小夏,生活作風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就看怎麼界定了。我是紀委書記不假,也知道不少領導幹部都有情人,如果都去查的話,工作就沒法幹了。查還是不查,就看是什麼級別的人,和他身後的後臺了。”
秦拓夫看似寬厚,其實也是謹慎之人,否則也做不到燕市的紀委書記的位子。紀委書記可以扮黑臉,但真正鐵面無私的人,只存在古代的戲劇之中。
“不過在我看來,身爲領導幹部包養情婦的話,又和情人有了孩子,其中肯定會涉及到經濟問題。經濟問題是大事,尤其是貪污老百姓的辛苦錢,您說呢?”
夏想一點點推進。
“貪污老百姓的什麼錢?小夏你說清楚一點。”一提到貪污問題,秦拓夫的眼睛就亮了不少。
“幾塊錢一棵的樹苗也要從上面搜刮一層皮,秦書記您說這樣的幹部,是不是非常可惡?”
“這個情節就有點惡劣了,品行也太差了一些。老百姓就苦巴巴的,日子不好過,攢點錢不容易……詳細說說。”
“是呀,其實在我看來,幾塊錢一棵的樹苗,如果他每棵賺上幾毛錢,最後能真正給老百姓帶來福利,恐怕也沒人說他什麼。但問題是,他找來的賣樹苗的公司不知是技術力量不過關,還是有其他原因,結果幾年後老百姓種的果樹結出的蘋果又苦又澀,賣不出去,等於幾年的辛苦白費。”夏想再拔高一下。
秦拓夫臉上漸漸顯露怒容:“這個就太過分了,如果能證實他和樹苗公司之間有貓膩,他收了樹苗公司的錢的話,就可以查他。”又一臉疑惑地看着夏想,“小夏,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證據了?”
夏想點頭,將DNA的證明材料交給秦拓夫,然後將他和梅曉琳暗中調查厲潮生的事情一說,最後又補充說道:“我和梅書記查實厲書記和遊麗之間的關係,也通過醫學證明了他和遊永之間的父子關係,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他和遊麗之間的情人關係。遊麗對厲潮生的事情肯定十分清楚,但估計很難讓她開口。這份材料我們也寄給了縣紀委和市紀委,都石沉大海。”
秦拓夫看了夏想幾眼,眼中有些異樣的情緒。
夏想就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和梅書記這麼做,取證不合法,本該是紀檢部門的工作……不過梅書記決心很大,而且她又沒有多少政治鬥爭的經驗,我怕她衝動之下會打草驚蛇,所以就替她出了主意,想了這樣一個辦法。”
秦拓夫還是一臉嚴肅,沒有笑:“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就過去了,也幸好你找到了我,這件就當沒發生過。”又若有所思地說道,“縣市兩級紀檢部門都沒有反應,厲潮生能量不小……知道他是誰的人不?”
“徐德泉。”夏想也不隱瞞,如實說出。
“徐秘書長?”秦拓夫簡單看了幾眼材料,“材料先留下,事情我會派人下去查一查。坑農害農是大事,不能放過,只要抓住了真憑實據,徐秘書長也保不了他。不過就算市紀委的工作人員經驗豐富,但女人都是非常固執的,既然遊麗能爲厲潮生生孩子,恐怕從她口中打開突破口,難度很大,當然有難度也要克服,紀委的同志方法還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