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學,你對西省的控制力度,有待加強。也說明你確實基層工作經驗不足,在地方上再磨練一兩屆,也是一件好事,對你今後的成長,大有好處。”
坐在客廳的沙發之上,回味起首長下班前打來的電話,雷治學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首長的言外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了,再在地方上磨練一兩屆的意思就是說,他進京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進京不是入局的唯一途徑,在地方上的政治局委員也有幾位,但相對來說比京城中的政治局委員少多了。
而且首長的意思他還能聽不明白?就是告誡他估計入局基本無望了。
雷治學一人呆坐在客廳,半晌不動一下。他一人在家,保姆出去了,夫人在京城,兒子在國外,風光無限的省委書記離開省委的權力中心之後,也不過是一個獨守空巢的孤獨老人罷了。
眼見就要進入六月了,外面已經是夏天的氣象,房間的氣溫倒是適宜,雷治學穿了一身睡衣,卻出了一頭的汗。
即使再身居高位,面臨重大的升遷之時,也難免患得患失。
雷治學想阻止夏想召開第二次新聞發佈會,出發點是基於不想讓夏想掌控大局。在礦難事故發生之後,夏想儼然成了省委第一人——雖然夏想該向他彙報的工作一件也不少,但雷治學還是感覺被排斥在了真相之外,他一個堂堂的省委書記竟然也成了不明真相的羣衆,真是笑話——就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官場之上的事情,並非只有對與錯兩種,有些時候,只爲了誰說了算也會就一件事情爭執不下。在礦難事故的處理方法上,雷治學本來一開始並無立場,成功,他坐享其成。失敗,夏想背黑鍋。
但突然之間王向前卻在礦難事件之上,跟隨在夏想身後亦步亦趨,就讓他大爲惱火。既痛恨王向前的出爾反爾,又對夏想和王向前之間的合作十分不滿。
王向前是他對政府班子掌控力度的具體體現,如果王向前也被夏想收服了,他對政府班子的影響力將會降到最低值,不,不是最低值,是完全失去對政府班子的影響力。
再加上最近諸事不順,兒子莫名出國,他主持的國家電網兼併西省地電的三方會談也無疾而終,沒有達成共識,國家電網提出的條件,西省地電不能接受,他也不好過於偏袒國家電網。
再如果他失去對政府班子的影響力,在西省能源型經濟轉型即將全面告捷之時,他有可能完全插手不了最後的勝利果實,作爲省委書記就太失敗了。
說什麼也不能讓夏想光芒太盛了,雷治學就做出了要阻止夏想召開新聞發佈會的舉動。
也是因爲雷治學知道夏想即將公佈的內容之後,一時震驚,擔心引爆輿論之後,會將西省推到風口浪尖之上。他在西省的主導方向是穩中求進,夏想的執政思路則是大刀闊斧,不遺餘力地推動改革,兩者相比之下,矛盾不可避免。
雷治學一人想了很久,有時候沒有希望比有希望更能激發一個人的潛力,他終於想通了,先不管入局成功與否了,他的當務之急就是做好西省的工作,推動能源型經濟轉型、妥善解決礦難,重新樹立省委書記一把手的權威,用各種手腕將大權再次重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想通了一切之後,夜色已經深了,他正要收拾一下準備上牀睡覺,電話卻又響了。
寂靜的夜裡,電話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雷治學微微皺眉,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哪位?”
“雷書記,是我。”王向前的聲音恢復了以前的恭敬,好象他也想通了什麼,“有一件工作想向您彙報一下,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方便?”
深更半夜彙報工作,王向前真會挑時候,雷治學輕哼一聲表達了心中的不滿,嘴上卻說:“反正已經被你吵醒了,不方便也得方便了。”
“呵呵……”王向前乾笑一聲,知道雷治學對他的責怪半是認真半是認可,“雷書記,初步查明,礦難事件是由安達礦業的原副總劉路製造的一起性質惡劣的人爲事故,現在劉路已經被警方控制,準備開展進一步的審訊工作。”
替罪羊已經找到了?事件已經定性了?雷治學明白了王向前打來電話的真正用意,說明王向前雖然在礦難事件上緊跟夏想的腳步——深入一想也可以理解,爲了自保,王向前必須盯緊了夏想纔有機會在背後安排好一切——但總體上王向前還是和他關係更近,這麼一想,他心裡舒坦多了。
不過雷治學還是心裡有疙瘩,礦難事件的定性夏想還沒有向他請示彙報就定下了,讓他一把手的權威放哪裡?也是他大力阻止夏想召開新聞發佈會的另一個原因所在,事情一公開,就透明瞭,一透明,幕後交易就不好進行了。
他原來想利用礦難事件達到隱性的掌權目的,夏想偏偏不讓,一二把手之間的意志較量就上升到了更高階段。
“哦,我知道了。”電話裡雷治學不好發表真實的想法,只是淡淡地迴應了一句,又稍微點了一點,“礦難事故要儘快查明真相,不宜拖得太久。”
王向前明白了雷治學的暗示,在礦難事件偏離了最初的設想太多之後,誰都想盡快完結此事,也好讓西省局勢進入下一個階段。
礦難事件已經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如果處置不當,說不定會爲夏想所用。不管是王向前還是雷治學,都不想讓夏想借礦難事件再立一威!
目前除了新聞發佈會讓夏想威望大漲之外——對官場中人來說,虛名終究只是虛名,媒體再如何看好夏想,也不如中央的認可來得實惠——暫時還看不出來夏想有藉助礦難事件翻雲覆雨的跡象,就讓王向前和雷治學大爲心安。
萬一夏想得理不饒人,非要藉此事一刀斬落江剛——相信最終查明礦難的背後是江剛的黑手不是一件難事,以夏想的精明也能猜到一二——王向前也好,雷治學也好,怕是都沒有辦法阻止夏想下手。
但夏想似乎在處理礦難事件的手法上只顧着在新聞媒體面前的光鮮,而忘記撈取實惠的政治好處了,是夏想疏忽了還是另有原因?
……
和所有礦難現場都有家屬哭天喊地的景象大不相同的是,安達礦業的礦難現場,也有家屬在哭鬧,但人數極少,少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100多名礦工遇難,只有10餘名家屬在現場哭得死去活去,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按照正常的邏輯推算,100多名礦工至少要有300名以上家屬,浩浩蕩蕩的遇難者家屬隊伍全部在現場哭成一片才叫壯觀,纔會對礦難事故的處理形成強有力的直接壓力。
夜晚的礦難現場,除了機器的轟鳴和忙碌的搶險隊伍之外,只有10餘名家屬在一旁啼哭,就顯得有些冷清。王向前一直在現場,寸步不離,夏想身爲省長,有衆多大事要處理,他就成了理所當然的現場第一負責人。
以前王向前看到幾百人的家屬隊伍,浩浩蕩蕩哭聲震天,他心裡也是平靜如水,司空見慣,知道家屬再鬧再哭,終究還會接受安撫條件,乖乖地回家等撫卹金。
但今天,面對只有僅僅10餘名的家屬,王向前卻眼皮直跳,心驚肉跳,只讓馬昱上前安撫,他竟是不敢向前一步!
10餘名家屬,全是老錢頭的家人,三個兒子,三個兒媳婦,四個孩子,再加上老錢頭的老伴,全家全數到齊。
三個兒媳的哭聲還不算大,不過就如火山爆發之前的寂靜一樣,王向前知道,一旦老錢頭的三個兒媳發作起來,將是十分恐怖的惡夢。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還是提早離開爲好。
對於江剛在礦難事故之後很識趣地沒有發動家屬鬧事的攻勢,王向前長出了一口氣,幸虧江剛及時收手,否則再來幾百名家屬鬧事,只怕一鬧事,就被抓了現形,立馬就能從冒牌家屬中審出誰是幕後主使。
但誰把老錢頭的事情透露了出去?王向前暗暗心驚,不會是夏想,夏想肯定不知道老錢頭是誰。難道是馬昱?
到目前爲止,知道老錢頭被炸身亡真相的沒有幾人,甚至夏想都不知道,他算一個,馬昱算一個——馬昱知道真相當然不是王向前閒着無聊透露出去的,而是馬昱認出了老錢頭的遺體——別人還有誰知道,王向前也不得而知了,應該是沒人知道了……
這麼推算,只能是馬昱暗中通知了老錢頭的家屬,莫非是說,是馬昱故意陰他?他是負責處理礦難事故的責任人,事故處理不清,他要背黑鍋的!
在礦難事故一切進展順利之際,在王向前自以爲可以從容過關之時,在老錢頭家屬的問題上,他終於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馬昱是在夏想的授意下故意暗中通知老錢頭的家屬,還是自作主張,就爲了給他製造麻煩,王向前也不敢肯定,他只是知道的是,如果不能妥善安撫老錢頭的家屬,那麼他在礦難事故上所有遮掩和彌補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甚至還會出大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