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馬昱並不清楚的是,西省第一局,早就部署完畢了。
如果他十分了解夏想的手法的話,就會明白今天夏想順勢答應他的邀請,而楊任海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地現身,實際上是一個局中局。
馬昱敏銳地意識到了楊任海無巧不巧地露面,又很不客氣地提出蹭飯——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別說需要蹭飯了,多少人想請都請不到他——可不是他的面子夠大,也不是楊任海有意和他走近,而是楊任海有明確的政治目的。
省政府辦公廳和省委組織部之間如果說什麼工作交集的話,只能是人事任命的問題。最近並沒有重大的人事變動,如果向前推還有什麼正常或不正常的調動的話,馬昱也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但馬昱就是馬昱,不愧爲政府的大管家,瞬間就想到了一個關鍵的人物——陳豔。
不錯,正是前段時間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空領工資不上班的陳豔。
陳豔……曾經是省政府辦公廳的工作人員,從省政府辦公廳調到晉陽市桃花區提升爲科長,然後由科長一步升任爲副區長。
正是在陳豔當選爲副區長之後,她再也沒有上過一天班,頂着副區長的職務,卻下海經商,周旋在官場和商場之間,如魚得水,幾年時間掙下了十幾億的身家,並且贏得了晉陽一姐的稱號,但她具體從事什麼生意,卻無人說得清楚。
在富翁不是煤老闆就是鋼鐵主的西省,富豪排名榜全部是玩煤或玩鋼鐵的人的天下,而沒有染指煤炭和鋼鐵的陳豔能在其中佔有一席之地,就顯得很另類,很乾淨,也很令人難以理解。
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以陳豔現在的身家,何必非要在意一個公職?但她卻就是人遊離於官場之外,心繫官場之中,由副區長的位子還調到了政協擔任了副主席。
按說如陳豔一般周旋在官場和商場兩者之間都如魚得水的人物,也大有人在,並非個例,但如果聯想到陳豔的年輕貌美,其中耐人尋味的內容就多了。
陳豔是已婚女人,今年36歲——很巧,和夏想同齡——但她的丈夫常年在國外,從不回國,等於是只有名義婚姻。
一個結婚但丈夫不在身邊的漂亮女人,又沒有孩子,既在官場上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又在商場之上搏擊風浪,用奇女子形容她也不爲過。
但陳豔不止有這些過人之處,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她和省委高官的密切關係。
……
晉陽國際大酒店是晉陽最豪華最高檔的酒店之一,也是省委省政府的定點酒店,以政府辦的名義請省長吃飯,安排在晉陽國際大酒店最合適不過了。
夏想坐在主座,楊任海坐在左首,馬昱坐在右首,唐天雲很謙遜隨和地和政府辦其餘人等坐在一起。本來馬昱想禮讓唐天雲坐在右首,唐天雲堅持不肯,馬昱也就沒有勉強。
夏想舉杯:“今後在政府班子的工作,還需要同志們多多支持,來,我敬同志們一杯。”
省長敬酒,都恭敬而熱切地端起了酒杯,見省長一飲而盡,都感覺到了省長的誠意,不由心中舒坦,也都爽快地乾杯。
夏想緊接着又端起了第二杯酒:“中央委派我來西省工作,我對各位說一句心裡話——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威而服吾公,各位如能盡忠職守,就是對我的工作的最大支持。”
第三杯酒,夏想又說:“我是燕省人,西省對我來說就和家鄉沒有區別,我會奉獻全部的熱情來建設西省,爲了西省的明天更美好,請隨我一起一往無前!在前進的道路上,如果有人阻攔了西省資源型轉型的腳步,對不起,今天的三杯酒算是絕交酒。如果誰大公無私,一心爲了西省的發展奉獻聰明才智,那麼今天的三杯酒,就是結交酒。”
夏想的一番講話,雖然不是在政府常務會議上當着一干副省長的面講出,但省政府辦公廳服務的不僅僅是省長,還有副省長,他的話不出兩個小時,就會傳到每一個副省長的耳中。
作爲私下的講話,亦真亦假,可嚴肅可活躍,正是夏想的真正用心。他是想讓政府辦一幫人爲他傳話,間接告誡省政府的七名副省長,他在西省的一任,是做實事幹大事的一任,不是和光同塵的一任,更不是和稀泥的一任!
政府辦一干人等,包括馬昱在內,都聽懂了夏省長的言外之意,感覺入口的三杯酒就是百般滋味了。
三杯酒過後,在座衆人分別向夏想敬酒,夏想只是輕輕一沾就放下,並不多喝。只是楊任海敬酒的時候,他小喝了半杯,就又向衆人傳達出了一個強烈的政治信號——楊任海和夏省長關係非同一般。
除了馬昱之外,在座衆人都對楊任海爲何在座十分不解,但不解歸不解,卻十分高興能和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坐在一起,衆人之中除了馬昱的升遷不再經由楊任海之手外,其餘人等的生殺大權,楊任海都有不小的決定權。
一時,席間的氣氛就十分熱烈。
酒過三巡,話題就寬泛了許多,開始了互相敬酒的階段。唐天雲就向楊任海敬酒,很是好奇地小聲問了一句:“楊部長,我聽說陳豔人稱晉陽一姐,是不是有什麼故事?”
唐天雲的聲音不大,但也不是很小,足以讓馬昱聽得清楚,也能讓在座的衆人都聽到耳中。唐天雲看似無意的一句話,立刻讓所有人都凝神細聽楊任海如何回答。
馬昱心中大跳,今天的主題,終於還是不可避免地挑起了。
“唐秘很好奇呀……”楊任海呵呵一笑,有意無意看了馬昱一眼,“說到陳豔,其實在座有一人比我熟悉多了,唐秘書應該問他纔對。他肯定能講出一個生動有趣的故事……”
“是誰?”唐天雲追問了一句,依然是隨性的笑容,似乎真是無意地問起一樣,就和平常酒桌之上所有助興的話題一樣,就是閒聊。
“是誰?我就不說了,讓他自己承認。”楊任海很曖昧地笑了笑,舉杯和唐天雲碰了一杯,“就看他是不是願意和唐秘交流了,哈哈。”
不得不說,楊任海的演技很好,拿捏得恰到好處,讓馬昱左右不是,想主動開口,又怕不落好。不主動開口,相信肯定會在夏省長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楊任海的指向太明確了,剛纔有意無意地看他幾眼,分明就是暗示他就是知情人。
馬昱是省政府秘書長,是比唐天雲級別高,但卻遠不如唐天雲和夏想關係密切,不要忘了,唐天雲是夏想從嶺南帶來的秘書,是夏想絕對的親信!
再者誰不知道秘書是領導的第二身份,唐天雲剛纔隨口一問,難保背後不是得自夏省長的授意……馬昱微一遲疑,還是接話說道:“要說熟悉陳豔,其實在座的人都挺熟悉,不過既然被楊部長將軍了,我不說兩句,就顯得太不夠意思了。”
馬昱一開口,本來在一旁似乎對唐天雲和楊任海之間話題並不感興趣的夏想,也會意地笑了。
察言觀色間,馬昱就更加斷定了一點,陳豔事件,即將成爲夏省長在西省打響的第一槍。
而且……陳豔事件,也確實有許多深層內幕可挖。馬昱心中不停地敲鑼打鼓,他本想請夏想吃飯,以增加了解加深感情,不料被夏想反手利用,楊任海的加入,讓今天一次正常的人情交往變成了一次站隊會餐,很明顯,夏省長要借陳豔事件說事,請楊任海到場,要的就是要他一個明確的態度。
楊任海接話說道:“秘書長就是會說話,我比不了,到底是省政府大管家,呵呵。”
馬昱眼皮跳了跳,今天楊任海有唱主角的意思,他顯然充當了夏省長的幫手的角色,夏省長夠厲害,纔來三天就將楊任海拉到了身邊,要知道,楊任海在組織部是老資格了,基本上副廳以下幹部的提拔,他能做一半的主,就連毛申文也讓上三分。
馬昱舉起了酒杯:“能讓楊部長誇上一誇,我做夢都會笑醒,來,我敬楊部長一杯。”
楊任海知道馬昱的意思,他喝了酒,馬昱就會開口談論陳豔事件了,他就一飲而盡:“秘書長你這就不對了,酒桌上,叫什麼職稱,叫我任海。”
馬昱心裡就更亮堂了,楊任海不但向夏省長靠攏了,而且還是全面倒向!
“要說陳豔,我還真是有話要說……”馬昱審時度勢,決定吐口了,再說他和陳豔也沒有利害關係,不必爲了隱瞞陳豔的過往而讓夏省長對他不滿並且得罪了楊任海,“當年陳豔大學一畢業,就分配到了政府辦,正好在我的手下當兵……”
在馬昱的閒談中,關於陳豔的前塵往事就浮出了水面。由此,陳豔事件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終於發酵,並且引發了西省官場的第一個地震。
第二天,省委召開了一次常委會,會議本來是討論當前的國內經濟形勢和西省經濟轉型的若干問題,但突然間,夏想在常委會上發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