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會場頓時鴉雀無聲,靜可聽到落針之聲。
齊省人民大會堂,佈置得花團錦簇,莊嚴神聖,大紅的帷幕,擺設了全新的花圃,在會堂一樓大廳中央花團頂部擺出的海浪和珍珠造型,寓意着齊省海灣經濟區的揚帆起航,再加上刻意營造的肅穆莊嚴的氣氛,會堂之上,祥和而莊重。
但現在,會堂的氣氛沉默而凝重!
敢在會場之上,當面質疑省長的權威者,並非沒有前例,但敢如此氣勢,當面指責孫習民不能勝任省長一職,並且提名夏想爲省長候選人,可謂膽大包天,不是一個人大代表應有的政治覺悟,更不是一個人大代表該說出口的話!
邱仁禮臉色大變。
孫習民臉色大變。
周鴻基臉色大變。
夏想……臉色不變,饒有興趣地看着提議的人大代表——其貌不揚,象是鄉鎮企業家,但不管是誰,他是一杆槍,一杆一箭雙鵰的槍,一發發出,兩顆子彈,一顆擊中孫習民,另一顆擊中他。
和當初的傳聞一樣,借刀殺人,既抹黑了孫習民,又拖他下水,一舉兩得,一石二鳥。
程在順臉色不變,秦侃臉色不變,不過都微微流露出一絲震驚,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畢竟算是國內政治生活之中的大事件。如果被新聞媒體報道出去,絕對可以全國轟動。
當然,新聞媒體上不會有隻言片語的報道。
齊省大漢一樣的人大代表發言之後,還不忘禮貌地點點頭:“只是我個人不成熟的看法,謝謝。”
成熟不成熟並不重要,是不是對省長不滿也並不重要,哪怕你在背後罵孫習民的娘也無關緊要,只要別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心裡話就行。
所以不少人腦中迅速閃過了一個念頭——政治事件,嚴重的政治事件!不得了,兩會結束之後,肯定會有一場涉及範圍很大的秋後算帳的政治風波。
和別人想得長遠不一樣的是,孫習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今天的事情怎麼過關,程在順還有什麼後手?
誠然,人大代表有行使直接質疑政府執政能力的權力,也有直接提名省長候選人的權力,但作爲成熟的人大代表,事情都會做在背後,而不是當衆提出。做到背後還有路可退,當衆提出,等於是破釜沉舟,連後路都不要了。
一個平常和省長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大代表,憑什麼指責省長工作不力,又有什麼資格提名省長候選人人選?
是的,他是沒資格,也沒膽量。但有人有資格也有膽量,並且還有手段。要的就是借刀殺人,借人大代表的刀,殺孫習民和夏想。
邱仁禮必須表態了,他十分嚴肅地說道:“人大代表有監督政府的權力,但也請個別代表注意,不是什麼話都能隨便說出口的。我再鄭重地提醒同志們一下,孫習民同志作爲中央指定的唯一省長候選人,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中央的意圖,不容質疑,也不會改變!”
程在順也急忙打圓場:“根據選舉法規定,一名人大代表的提名,不會提交到大會討論,不列於議程。”明是解釋,其實倒更象是暗示,要達到法定規定的人數聯合提名,纔算有效。
……
會後,孫習民再和夏想會面,商議對策,夏想反而安慰孫習民。
孫習民心中十分不解,雖說他首當其衝成爲攻擊的對象,但夏想也被拖下了水,甚至有可能夏想最後受到的衝擊最大,怎麼不管是當初開始流言的時候,還是現在真的出手的時候,夏想一直淡定,難道他已經有了萬全之策?
問題是,夏想還有什麼辦法能夠過關?
孫習民疑惑重重,回到辦公室,又和周鴻基商議半天,得出的結論是隻能從分組討論入手,儘可能地做通各個代表的工作,儘管說來,孫習民也好,周鴻基也好,和各個代表之間實在是陌生得很,別說不如程在順和大部分代表不但認識,甚至一起共事過,就連秦侃也因爲擔任副省長時間很長,經常下到基層,而和一些代表也有深厚的交情。
邱仁禮和夏想商議的結果是,事情還不大,暫時不能上報中央。一點小事就上報,顯得齊省很沒擔待。能壓下就壓下,相信鬧騰一次也就行了。
夏想同意邱仁禮的處理意見,並沒有發表太多的看法。邱仁禮見夏想情緒不高,以爲夏想消極應對,就說:“夏想,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幾個老人家都會護着你,我也相信你,總書記也不會認爲你會胡鬧,你就放寬心,好好站好在齊省的最後一班崗。”
夏想反倒無謂地笑了:“謝謝邱書記的開導,我沒事。我不但要站好最後一班崗,而且還要擦亮槍,打響在齊省的最後一槍。”
邱仁禮見夏想十分自信,以爲夏想沒有見識過人大選舉之中出亂子之後所引發的嚴重後果,就特意爲夏想提到了幾個不爲外界所知的選舉之中出現的政治事件。
夏想聽了,點頭說道:“我心中有數了,請邱書記放心。”
邱仁禮能放心了纔怪,不提他本人也會受到衝擊,他更擔心夏想今後的前途,會因此此次事情而蒙上巨大的陰影。
下午,會議繼續進行,是新一屆人大常委會的選舉。
還好,下午的選舉沒再出現任何意外,邱仁禮順利當選爲新一屆省人大主任,程在順等人當選爲新一屆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格局和上屆變化不大,也就是說,基本還是程在順的班底。
明天就是省長選舉和閉幕式了,如果說最初放出風聲和今天上午的意外,在對方一步步逼近的背後,意圖已經一目瞭然了。但因爲對方藉助齊省龐大而複雜的本土勢力關係網,讓孫習民無計可施,也讓邱仁禮幾乎束手無策,就爲夏想直接敲響了警鐘。
更讓夏想明白一點,此去嶺南,面臨的困難可能會比齊省更嚴峻。不提嶺南有一幫虎視眈眈等他前去的軍中人物,就是嶺南的本土勢力之間的團結,因爲隱蔽而低調,比起齊省本土勢力之間的強勢的聯合更難對付。
強勢在外,漏洞就會明顯。低調在內,就不容易發現突破口。事情都是有利必有弊,雖然在齊省的最後一班崗,夏想也經歷了平生最嚴峻的一次大考,而且還是被迫應戰,但也提升了他的耐心,歷練了他的人情世故。
晚上,夏想和吳天笑、溫子璇又見一面,除了三人之外,還有一人作陪,如果讓秦侃發現此人是誰的話,肯定會大吃一驚。
正是何江海。
何江海悄然來到魯市,除了夏想之外,幾乎無人得知。
何江海恭敬地坐在下首,雙手微微顫抖,拿着夏想遞過來的厚厚一疊材料,只看了幾眼,就不敢再看,嘆息一聲說道:“老程不識時務,夏書記,能不能放他一馬?”
“程主任是人大副主任,和我平級,我可管不了他。放不放他一馬,得中央說了算。”夏想臉色平靜,平靜之中,隱含着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冷峻。
“秦侃現在算是和我同一陣營,我雖然退下了,但總不好背後捅秦侃一刀……”何江海將程在順拋到一邊,又爲難地說到了秦侃。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古人的話,都有大智慧。”夏想的語氣很淡,淡到沒有一絲波動,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夏書記……”何江海還是下不定決心,一臉期待地看向了夏想。
“江海兄,你已經退下了,現在是無官一身輕,既不是這個陣營的人,也不是那個陣營的人,是自由人。你想保全自己,想保全一幫老夥計,就做你該你的事情。我把人情賣給你,也是不想讓事情鬧得很不愉快。我的意思很明顯,首惡必辦,脅從不問!”
何江海臉上的冷汗流了下來,他以前一直以爲夏想是溫文爾雅的性格,不想今天露出了獠牙的一面,不但冷峻得嚇人,而且還手段狠絕,不留後路,幾乎讓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夏想就是以前的夏想。
“如果你還想不好,我就將材料交給周鴻基了。”夏想伸手要從何江海手中拿回材料。
何江海受驚一樣將材料抱在懷中,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想好了,想好了,夏書記,我來做,我一定做好。”
夏想目光漠然,凝視了何江海片刻,忽然目光又柔和了許多,語重心長地說道:“江海兄,我也是念在和你不打不相識好歹也是朋友一場的份兒上,要不,材料就直接交給周鴻基了,相信周鴻基恨不得立刻將齊省鬧一個天翻地覆。許多老同志老領導,辛辛苦苦一輩子,最後落一個一無所有的下場,我不忍心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再萬一牽涉到你……”
何江海的汗水流得更多了,幾乎打溼了手中的材料,他也不顧形象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夏書記請放心,我現在就是局外人,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爲了齊省老領導老同志的利益,其他問題,全不考慮!”